昂贵的碗碟和未动几口的菜都砸在极华丽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姜浓是动了怒的,蓦然站起身,被璀璨冰冷的灯光笼着她纤细发抖的身影。
清冷冷的美人音,字字质问他:“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
季如琢没有预防她会发作,手掌心也猝不及防地压在了碎碗里,冷冽发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顷刻就渗上一抹幽深的红。
他没吭声,反倒是公寓的门边传来了苏荷声音:“如琢!”
……
苏荷得知姜浓已经知道自己被送给傅青淮的事情,是临时赶来救场的,连一身淡金色重磅丝缎的晚礼服都没换下,提着裙摆跑进来,先前披在肩膀的大衣也掉了。
她不在乎冷不冷,赶忙地护住季如琢,看他伤了更是紧张。
随即,又是翻箱倒柜找药箱子,又是如琢如琢的喊。
有苏荷在,方才紧张的气氛竟莫名被缓解了下来。
姜浓目光垂落在季如琢带血的手掌上,湿润的眼尾微微一颤,顿时没了声。
“姜浓。”
苏荷大小姐脾气向来霸道,但是这会儿自知是季如琢理亏在先,语气放的柔和了些:“事已成定局,你和傅青淮要没这命中注定的宿命姻缘,就算如琢用一百场拍卖会将傅青淮请来也没用呀,说到底,是你们夫妻两口子都互相……呃,见色起意。”
她一时脑子短路,把心里想法冒了出来。
客厅的气氛略显尴尬,特别是季如琢把她拽到旁边:“别乱说话。”
“我哪里乱说啊。”苏荷偷偷的去看一眼姜浓秀气挺直的身影,忽然想到什么,唇间门溢出了疼意,那染着精致指甲的手也捂住了肚子。
“完了,我肚子疼——”
姜浓站着未动,清冷的脸色不太好。
显然季如琢也觉得苏荷这演技有点假,正要提醒时。
苏荷直接丢出了个劲爆的,装成病美人一般地扑倒在他怀里:“如琢,我我刚才被吓到了,哎呀,要流产了……”
……
苏荷一口咬定就是怀了季如琢的孩子,要去医院。
还得孩子的生父,全程陪同。
“我陪你。”姜浓替她捡起地上的大衣,举止温柔地给苏荷裹上。
从她清丽侧颜的表情看,似乎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还拿了车钥匙,对愣在原地的季如琢说:“苏荷怀孕了。”
季如琢看向怀里装死到底的女人,略有些无可奈何。
公寓的门被打开,寒风自外吹来,姜浓裙子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脚踝凉到刺骨,她乘电梯往下走,清晰地直直坠落感浸没她的心头,走出去时。
季如琢清润的嗓音在旁问了句:“你和傅青淮之间门——”
“我没想好。”
姜浓垂眼走向前方的车子,开门又关上,人是坐在驾驶座上,拿出手机导航医院地址时,看到屏幕亮起了数条未接来电,还有下一秒继续打进来的。
她面不改色点了拒接,很快傅青淮三个字就彻底消失在眼前。
……
“三哥,我掐指算了下你今晚,还是得跟我喝一杯。”
楚绥就想看傅青淮打脸的样子,硬是要跟他同车去接姜浓,谁知道巧了不是,在新闻台中心楼下等候了近一个小时,都没等到人。
最后他看有个操着口散装粤语,乌发过耳的娘娘腔路过,直接降下车窗敲了敲:“姜浓认识吗?”
梅时雨寒冬腊月的天气下,为了保持风度还穿着极薄的精致西装,被打断跟人语音聊天,握着手机回头看到是楚绥,傲娇的嘴脸瞬间门变得平和了:“楚总。”
“我认识你?”
“访谈啊。”梅时雨提醒他。
楚绥半天才回忆起是有过一面之缘,这位既是新闻台的主持人那肯定认识姜浓了,于是狐狸眼扫了下坐在车内不言笑的傅青淮,又转而问车外的梅时雨:“姜浓还没下班?”
“提早走了。”梅时雨一手挡风,以免将他精心保养的脸给吹伤了,连带粤语的口音都在寒冷的空气里有点咬字模糊,他说:“姜主播在医院呢,好像是流产了……”
第44章
医务室内。
苏荷软酥酥没骨头似的靠在季如琢怀里, 借着大衣遮挡,悬着色泽绮丽手镯的雪白手腕就势探入到了他衬衫里,先前在公寓被割伤, 没注意有一两滴溅到了丝质面料上,犹如朱砂红般灼人。
她很单纯地想去擦,却被季如琢力道极柔扣住了腕间。
苏荷抬起被妆点得明媚的眼,恰好对视上男人,她说:“我说过,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这次要没闹了出怀孕, 季如琢怕是不好脱身。
只是苏荷悄声咬耳朵说完, 目光随之悄然地一眼又一眼的往站在门前的姜浓那边飘去。
姜浓耐心等医生来了, 先安排给苏荷做检查。
她情绪很冷静,仿佛将一切愤怒都克制着了这副清丽的外表下, 举止从容, 言语间也细声细语的, 只是执意要苏荷检查就算了,未了,眼尾的余光如水掠过了季如琢。
静半响。
音色听上去清清冷冷,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前些年你烟瘾重,正好也一起检查下。”
苏荷下意识地看向季如琢反应,脑袋瓜子蓦然间生出个主意:“这家医院副院长我熟,你听她的去身体检查,我到时候弄个假病历, 说你生病了——姜浓肯定舍不得继续生你气。”
怕被听去, 她极小声。
季如琢微垂头听,颀长脆弱的脖颈在冷灯光下莫名有点凉,侧影却保持半抱着的姿势未动, 抬指,惩罚似的捏捏她耳垂。
“假怀孕又闹个假病历,你跟你父亲学商,就学了这些?”
苏荷耳垂泛起不可忽视的微灼烫意,下意识地喃喃说:“我爸在家里说过,我生下来所有的智商都渡给了这副好皮相了。”
没往外说,是给她这个洛城苏氏首富独女留一点儿颜面。
季如琢目光落在她清晰明媚的眉眼上,倒没有接话。
就当苏荷以为他不会去检查全身时,后腰被手掌非常轻柔拍了拍:“起来吧,今夜姜浓惹不得,你我还是听她安排的好。”
姜浓是眼看着季如琢去检查的,她拿着衣服物品就站在偏窄的走廊上等,露着一截白而细瘦的手腕,低垂着,许久都没有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先从医生那儿解放出来的是苏荷。
她捧着纸杯的热水寻到姜浓身影,踩着高跟鞋小跑过来,发出了簌簌声响:
“还是你能治的住他。”
这毫无铺垫的一句话,引得姜浓低垂的柔软睫毛抬起,看到苏荷一边小口的吹着热水,一边慢悠悠说:
“他烟抽的凶,早八百年我就想押他来医院检查了,回回都未遂,还不如我家小老头听话。”
烟瘾这个,让姜浓面色恍惚了下。
她和苏荷都同时默契地想到了数年前,季如琢若不是给好友掌眼天价古董被骗,险些连在鉴宝界的名声事业都毁于一旦,也不会染上了烟瘾,数年都戒不掉。
气氛静下会儿。
苏荷与她并肩几乎挨在一起,就靠站在走廊的墙壁前,回忆着以前的事情:“姜浓,你比我幸运,至少你嫁给了心上人,你瞧我?”
她仗着出身首富世家,当初靠着一份天价情人契约,得到了背负着巨额负债的季如琢,却与他的情就止步于此了,始终不能如愿以偿地跟他出现在那巴掌大的结婚证上。
“你和傅青淮即便初识不清白了点,好歹最后关系名正言顺了吧,要说情人,我和他才是。”苏荷不避讳跟姜浓谈这点,反正那点破事儿,都瞒不了这位的。
姜浓轻声问:“如琢这样、后悔爱他吗?”
苏荷迟迟不接受家族安排的联姻对象,又是唯一的未来继承人。
她将青春都心甘情愿押注在了季如琢身上,却打动不了这个生性薄情的男人,最终结局输得一塌涂地可能性很高,这是苏家所有人都告诫她的事实。
但是苏荷摇了摇头,反问道:“姜浓,你会后悔爱上傅青淮吗?”
姜浓曲起的发白指节下意识地抓紧了衣服面料,沿着指尖的表层肌肤,某种不知名的细微疼痛丝丝入心,她被问愣,是因从未想过后悔爱傅青淮这件事情。
在感情上。
苏荷虽色令智昏,却是最看得通透的:“我在家里被娇生惯养长大,性格上就难免有缺陷,偏季如琢能适应,看着像我讨好他是吧?但是他也回应我啊。”
她不喜季如琢公寓的阴暗装修,就带着施工团队强行闯入,把他家砸了。
换成了极致奢华的风格,一开灯,什么都照得堂堂亮亮。
原以为季如琢出差回来会生气,他却没有。
她手滑摔碎了季如琢最宝贝的古老钟表,以为他一定会想杀了她。
结果也没用。
她刷到微博热搜说有流星雨,大晚上拖着季如琢陪她去山顶看,挨冻了一夜还下雨,以为季如琢会很烦她大小姐的骄纵性子。
结果季如琢下山就立刻给她煮了预防感冒的药汤,连半字斥责都不曾有。
她想怀孕,偷偷的扎破了抽屉里的避孕套。
季如琢发现后,以为他会借此分道扬镳,但是他只是抱着她,用最温柔理智的语气,分析了一番两人不适合要孩子的诸多现实理由。
未了,还给了她一场超乎想象的完美性.爱体验。
……
苏荷手心笼住薄烫的纸杯,明媚的眉眼被热气熏染着,她跟姜浓说这些,停顿数秒又说:“我爸爸在家说过,做生意的别太在意一时输赢,我独占了季如琢这些年,只是区区一个名分没得到而已,不要就好了啊,姜浓,别太拘于情情爱爱里了。”
谁会料到有朝一日,苏荷会反劝别人,不要太拘泥于男女的情情爱爱。
不过她也是好心传授经验,见姜浓垂着眼睫沉思,又说:“别气如琢啦,他总是护你的。”
姜浓调整好失态的情绪,微侧脸,很认真地对苏荷说:“我想知道他藏着什么事。”
苏荷理解,毕竟自从得知季如琢把姜浓送人后,这点也困惑她许久了。
只是藏月的经营情况,她查过了,没有任何债务问题。
“他要知道债务出问题,都好解决。”姜浓轻声低语。
苏荷点头附和:“对啊,那我就可以再一纸契约,把他风风光光娶进门。”
姜浓被这番话莫名逗笑,只是那唇微扬,很快又有了零点半秒的凝滞。
苏荷循着她视线,看到了电梯口那边来了个人。
“如琢的衣服给我吧,放心……全身检查的每一任项目我都会盯住的。”
半响。
苏荷很识趣地,让姜浓不必待在医院了。
-
车子朝傅家老宅的道路方向行驶。
加长版宽敞的奢华车厢内,除了暖气浸透着极淡的梵香弥漫开,一开始谁也没说话,只有秘书在秉公办理地汇报着一个投资项目的事宜。
姜浓安静坐着,侧脸看向车窗外像是墨汁染黑的夜色。
耳边,离得极近的傅青淮淡而清冷的声线跟秘书聊着,许是心情寡淡,到最后都懒得开口,只有几声嗯的单音节。
秘书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太对,抱着文件,竭尽全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直至到家门口了。
姜浓被低低一声提醒,她想下去,车门略开,垂着的眼睫尾端让寒雾浸染得微微湿润。
脚下的高跟鞋弯起弧度,还未踩下去,就被傅青淮先一步下车,继而不打招呼地抱了过去,羊绒的浅灰大衣贴着脸颊,带了点微刺的摩擦感。
几乎一路回到庭院,谁见了都要避让。
姜浓等彻底清醒回过神,已经被放在熟悉室内的被子里,整个人没重量似地陷落了里面,紧接着,眼前暖橘色灯影一晃,细看是傅青淮如玉的手拿着一盏玻璃灯,就站在床沿,俯身端详着她。
从似被凉水浸过的精致侧脸轮廓,到眉眼的每一寸肌肤,都瞧得仔细。
姜浓眼中有不解,被光照得觉得刺人,声音是不善的:“看什么。”
“三哥看看,这张脸要气到何时。”傅青淮音色在夜里很低,似乎真看得是有滋有味,还伸出精致的食指贴上她眉尾的下方略红地方说:“这里生了一颗红豆,看来火气不小。”
姜浓自愧不如他功力好,应对天大的事都能有心情调侃。
那点心事是藏不住的,抿了许久的唇微动:“你都知道了?”
傅青淮缓缓放下灯盏,顷刻间大床这边就没几道光影,也衬得他俊美精致的侧颜很沉静:“浓浓才是那个想来报恩的女孩,是么?”
姜浓蓦地闭上眼,悬着的心上不上下不下,在此刻落了地。
只是想到有蔺雅居心叵测的报恩行为在先,如今这字,就显得不那么纯粹干净了。
她克制着开始颤抖的呼吸声,察觉傅青淮靠近,连带湿热的触感也一点点印在她额头:“季如琢没有透露过你是谁,是三哥猜到的,这样会不会心里好受些?”
姜浓躺着未动,手指也下意识去攥紧他丝滑的绸缎黑衬衫,感觉随时能滑走一般,不能松懈半分,她睁开了眼,怕泪意被看清了去,强忍着说:“那在你眼中,我,我除了是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女孩,还,还是谁?”
傅青淮意外地停下了,室内摆在屏风那边的古董时钟在一圈圈转动,黑暗中,两人对视着彼此眼神,极轻的叮一声,许是到了某个时间段。
姜浓慢慢地,将攥着他胸膛的衬衫松开。
下秒。
傅青淮修长的指骨握住了她指尖,白嫩肌肤带一点凉,被他揉着:“今天到新闻台接你下班,碰到了一位你的同事。”
他还去接她了?
姜浓表情讶然,随即看着傅青淮握着她手没放,牵引着,隔着层衣服覆在腰上:“他普通话不标准,竟说你流产了,三哥那时明知这事掺假,却没忍住推算了一番我们夫妻生活,有几成机会有孩子。”
就两次,离近的那次是除夕夜里,才过去没多久。
姜浓不可能流产这一说,可是傅青淮还是设想了,继而又期待将来姜浓能给自己生个,最好是模样要随她,这些话,在静到黑浓的夜里,他逐字俯耳与她细说。
未了,吻上那颤个不停,想要掉泪的莹润眼睫低语:“浓浓说过,结了婚就不要分开,三哥是你的聘礼,生生世世都要跟你在一起的。”
傅青淮唇间尝到了她一细小的泪珠,拂过滑而柔腻脸颊。
姜浓憋了几日的闷气,都哭倒在他身上,还有无人可诉的茫然,肩膀发抖,被他手掌用力抱着,怎么哄都不愿意抬起半张脸,哭到额头的乌黑发丝都湿了。
傅青淮语调从始至终都是低柔的,好似不起一丝波澜情绪般,直到门外有人敲门。
说是老太太得知了傅锦明和林不语的婚事,请他过去。
傅青淮动了怒,声线冷到如寒霜般刺骨,丢了一句话出去:“要我教规矩?”
……
他抱姜浓回来那会儿,随身的秘书等人都察觉气氛不对,直觉退出庭院。
皆是猜着想着,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今晚多半要吵一架的。
以粱澈为首的,都紧急避险躲了出去。
这次被傅青淮训的,是素来冷面无情的阎宁,他那门才敲了一下,就能感觉到那股罕见的怒气,随即紧锁深眉退了半步。
过许久。
傅青淮才淡淡吩咐:“让粱澈去应付老太太。”
深夜院里的树下,粱澈没想到自己站这么远,都能被无辜波及到,呲着的大白牙一下子就收回去了。
*
姜浓不知道外头站了多少秘书,但是她不愿被旁人看笑话,从床上起来,先去洗了一把泪脸,从睫毛尾端到精致的下巴,都沾了透明的水痕,没擦干净。
傅青淮帮她擦,用指腹轻轻抹去。
冷水终于将姜浓委屈的情绪都给冷静下来,她这会儿不哭了,借着暖黄的光看傅青淮这张冷淡着神色的俊美面容:“当年你把我放在医院……只字片语都没留,我不知道上哪找你,小时候守着电视机里的寻亲节目看,想过用这种作秀的方式寻你,只要能找到你。”
姜浓嗓音是哭到近乎报废的,情绪浮动过大,执意要一字字说完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三哥,我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没来找过我,外婆家把我送走,后来养母一家有了亲生的孩子,也想把我送走。”
从小到大她生来,别无选择,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傅青淮眼看着她要落泪,却倔犟地憋着,过分清丽的脸蛋几乎透明,心中陡生怜意,再次伸手抱住她腰肢:“别说了,三哥都知道。”
姜浓将额头贴着他衬衫的领口处,黏腻的呼吸间,咬字都难受至极:“只有你愿意把我从被暴雨颠倒的世界里捡走,即便是时隔多年再重逢,也只有你会坚定选择我。”
她婚前就隐隐期待和傅青淮是因爱结合,但是事与愿违,他看上的是自己这副嗓子的事实容不得她逃避。
可如此,姜浓还是爱他,无法自拔的爱上。
“三哥。”
姜浓想告诉他,额头摩擦过衬衫冰凉的面料,什么时候又落泪了也不知。
傅青淮原是修长的指骨沿着她发抖脊骨一寸寸往上安抚,倏地停住,淡色的眸子清晰倒影着她,姜浓抬头看到了自己,恍神地顿了许久。
整个人被那哭过的情绪感染,带着潮意的喘息说:“我会嫁给你,不是为了攀附权贵,不是为了傅家人人都想得到的主母之位,是因为你,选择了我。”
话声落地。
姜浓鼓起了内心最后一丝勇气,朝他讨要:“三哥,可以再给我一盏碧螺春吗?”
第45章
白釉茶叶罐被男人骨节匀称的手打开, 早已经空空如也,他稍作侧身, 透过山水画的屏风看向抱着蓬松丝绒被子坐在床中央的姜浓, 乌锦的长发慵懒地散下,就这么缠绕着纤细手臂,那张脸带着哭后的嫩红, 直勾勾地瞧着他。
倘若这盏茶给不出, 她还得哭到后半夜。
傅青淮思忖了几许,抬手将白釉罐搁在桌沿,迈步走过去跟她商量:“三哥去给你寻一盏碧螺春,没回来前不能再哭了。”
姜浓骨子里那股倔犟的劲儿上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就要碧螺春。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倒是伸出一根白嫩的指尖,去扯过旁边属于傅青淮的枕头, 压着泪痕的脸擦干净, 就这么等着。
……
傅青淮修长沉静的身影走出了主卧室,外面夜色沉到最深处, 也将他侧颜衬得破碎模糊, 如玉的指骨不急不缓地将皱痕的衬衫袖子整理妥帖, 才朝傅家老祖宗的庭院走去。
阎宁沉默不语地跟在身后, 保持着两步远的安全距离。
十分钟后。
经过墙壁雕刻着古老花纹院门,傅青淮来到时, 傅老太太还没歇下,靠坐在檀木的贵妃榻上,正听着粱澈逗趣。
因看到身影,她拿起老花镜一瞧:“半天都请不来的人, 这会有空了?”
傅青淮淡笑,从容不迫的在旁边落座,立刻就有管家给奉上一盏茶。
他在傅家就是天大的规矩,来不来,迟了半步还是干脆隐身,也就这位老祖宗能说上一两句,倒也无用,长指漫不经心端起茶杯,未沾水,先言:“我来找您讨杯茶。”
傅老太太年轻时是标准的传统美人长相,年迈了也不似旧时贵族小姐的风采,借着似烛光摇晃的灯火,将身微偏,眯起细长的眼睛钉着他。
室内不透风,又常年熏着浓郁的香味。
粱澈额头渗着冷汗站在旁边,随着闷热的气氛越发压抑,也呼吸都尽量减少存在感。
反观傅青淮很悠闲坐在椅上,绸缎质地的衬衫领口微敞,衬着线条凌厉的下颚线条,也由着人随便看,还嫌管家伺候人的手法,挥了挥手让他到旁边去。
良久。
傅老太太捏着掌中翡翠珠,对病期间的许些事颇有微词道:“林不语这孩子,是林家花了二十多年为傅家量身定制精心养出来的,生来啊,就是最适合做主母的人选,你眼光高看不上,也何必推给傅锦明。”
傅青淮淡声说:“此言差矣,让她嫁进来,也不算辜负林家美意。”
话虽如此,傅老太太想到林不语哭花的小脸蛋,觉得可惜了,转而又对傅青淮选的那位不是很满意:“把人带回来就藏在房中,也不领到我跟前教教规矩,将来怎么当的好这个傅家主母?”
这话有点斥责的意思了。
换其他晚辈听了,怕是就顺从老祖宗意思,把人送跟前来立规矩。
傅青淮却说:“她胆小怕生。”
傅老太太听了不喜:“我还会吃人不成?”
傅青淮如玉的指轻转着杯边缘,淡而清晰的声线说的极缓慢:“家谱那些规矩不适合浓浓,老太太想要立规矩,等三月春林不语嫁给二哥,她适合。”
粱澈差点没憋笑出声,可不是,林家到处自称掌上明珠是给傅家当主母养的,规矩教得好。
那让林不语来学规矩,最合适不过了。
傅老太太跟他话不投机,顿时失了说话的兴趣。
“你走吧。”
傅青淮实际上也就坐了片刻,顺势起身,俊美的面容淡淡看过去,露出的笑意映着室内灯火熠熠生光:“老太太这有碧螺春么?”
他这架势,还真是过来讨一盏茶的。
十分钟后。
傅老太太一整盒碧螺春都给了傅青淮,眼不见就不烦似的,让他近日都别来了。
待屋里屋外都没了旁人,方才被嫌弃伺候人手法的管家才敢凑到跟前,替老太太换盏热茶,见她瞬间冷了脸色,将翡翠珠扔到了桌旁:“挑了这么久的女人,最后挑了一个软柿子回来,倒是出息。”
管家捧着茶,压低了嗓子说:“我打听到,是那边院子的人要家主给盏碧螺春,就为了一口茶,闹得人仰马翻的,恰好家主那儿又没茶了,只能寻这里来了。”
“哦?”
傅老太太眼皮压叠出很深的褶子看他几许,最后回过味来,靠在了贵妃榻背上:“这小病痨子没心的,自从知道亲生母亲为了荣华富贵才生下他,这些年就真不去找了,如今倒是,终于动了心了?”
管家静立在旁边,略有不解:“就一口茶,老太太怎么看出家主动心?”
傅老太太是眼看着傅青淮长大的,论起家族的这些小辈里,除了那旁系的傅容与初来老宅时一身逆骨,没少被还在世时的老太爷抽筋动骨的训着,直到瞧着表面上终于像是圣贤书堆起来的君子了,才没给继续立规矩。
就数傅青淮,是一身神仙相,却最难□□。
他年幼时病弱着,还不显,到了能掌权做主,骨子里那股冷血冷情的味就更重。
傅老太太这大半生熬走了过世的丈夫和儿子,早就习惯被膝下的子孙们尊敬着,困在这枯味的庭院里,就喜欢给人立规矩,唯独立不了傅青淮的,却看透了他:“碧螺春又叫佛动心,定是他先拿这个,甜言蜜语的哄了人家姑娘进门,不然大半夜的,好端端要这盏茶作甚?”
管家先前还觉得家主院里的女人难伺候,不是个软柿子。
如今听老太太一点明,恍然大悟道:“原来碧螺春,还有这层深意。”
傅老太太冷笑:“这些年样貌好有才情,出身又好的名媛哪个不想嫁给他,也没见他起心思去拿一盏碧螺春哄人欢心……”
话顿几秒,苍老的声音在室内偏暗的暖光下逐低:
“动了情的小病痨子没爱过人,以前才能肆无忌惮拿捏住别人的软肋,如今也该换他尝尝这滋味。”
-
傅青淮如玉的指骨端着一盏碧绿欲滴的茶进室内,灯是暗的,原本趴在床上的姜浓已经睡着,许是情绪浮动太大,哭到连脸颊都浸出了一抹浅浅的嫩红至今未褪,整个人蜷缩在了被子里。
四周无声。
他修长身影沉默站在床沿瞧了半天,继而将这盏冒着热气的茶往一旁搁下。指腹带着热又去摸姜浓的额头,顺着轮廓往下,落到被乌锦长发遮了一半的脖侧上,连体温都是滚烫的。
这样躺下去,明天不感冒都是奇迹了。
傅青淮只好半托着她背部,将这身衣服悄然无息地脱了下来,刚滑过肩,姜浓本能地缩了下,迷迷糊糊间醒过来,感觉到自己腰被掐住,动不了,柔软的衣料沿着雪白曲线至脚踝处堆着。
直到傅青淮连她最后一层薄到如水的内衣物都要脱,随即她也睁开了眼尾,泪意尚存的朦胧视线就跟在认人似的,盯着他线条冷冽的俊美面容上半响。
“哭了一身汗,三哥帮你把衣服脱了。”
傅青淮心知她大概没彻底睡清醒,也就话极少。
姜浓忽而主动抬起手臂,抱着他不撒手,又沿着衣领去解那些冰凉的纽扣。
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眼前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解不开就情绪暴躁,指甲无意间刮到了傅青淮的冷白脖侧和锁骨都不自知。
许是见他抱着自己却没反应,要命的委屈劲就上来了:“只是脱衣服吗,三哥为什么不碰我?”
随着话声落,一粒纽扣被狠狠拽下。
也不知飞到了哪儿去,在主卧暗处发出了滚落地板的声响,她指尖也割伤似的红了。
傅青淮看她又要哭,这副身子骨哪来的这么多水,犹如江南的水捏出来的一样。
他手掌沿着极美光滑的曲线往下移,托住后腰,往他衬衫半敞的胸膛贴近,烫得姜浓一颤,随即那股熟悉梵香气息深深缠绕在她,人是趴回了被子里,只喘不说话,连曲起紧抓着他的手指尖都止不住战栗起来。
……
“姜主播?”
隔天新闻台的办公室内,冬至看姜浓捧着纸杯半天不吭声,以为她感冒了还来上班,又加重了病,关切地问道:“您要不要多喝点热水,还是休息一下?”
姜浓慢半拍的回过神,脸微抬,被在室内都不愿脱下的毛绒围巾裹着雪色下巴,单瞧着脸色是有点太白了,纤长眼睫毛轻眨几许道:“不用。”
冬至发现她嗓子也哑了,说:“我看天气预报组说,这段时间春寒,比年底更冷,台里好多人都感冒了,姜主播你得注意点身体。”
“好。”姜浓怕他继续念叨,转而又问:“下期的选题过了,人联系了吗?”
冬至:“那个叫周燃的记者已经跟我们对接了,他手上不止一例女大学生被骗贷款整容的案子,说是先前找过几家媒体人都不给曝,梅主播会去机场接人。”
瞧着这次倾听筹备的这期新节目,姜主播很重视,隔三差五问一句。
冬至也说得极详细,就差没有说梅时雨还自掏腰包,请人去住大酒店了。
姜浓轻轻嗯了声,将已经没有丝丝热气的纸杯给他:“帮我再倒一杯吧。”
“好的。”
冬至看了眼她,临走出去时,悄悄地把空调暖气开高点。
毕竟姜主播是倾听节目里的主心骨,可不能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给倒下了。
姜浓没有去猜冬至想什么,她面色透着几分疲倦靠在办公椅上,扯掉裹着下巴的围巾,隐隐约约露在乌锦发间的脖子有一大片靡艳鲜目的痕迹,怎么也遮挡不住,只能以这种方式藏起来。
半响,觉得灯太刺眼,又抬起纤细的手指挡着,渐渐地,许是室内开始热起来,连冷静的思绪都有点飘散了。
姜浓脑海中,浮现出了昨晚在傅家那张床上的画面。
她哭糊涂了才会求爱,得不到回音就去要,而傅青淮给了,可是自始至终那件衬衫都没有完全脱去,是极度克制的,除了灼人的温度留在了她身体里外,什么都没留下。
而明知道傅青淮爱的是自己美人音,就更赌气上一样,偏偏不叫。
嗓子是早上感冒微微哑掉的,她出神地想,怕是没药到病除之前,傅青淮这重度失眠症,又得好几日靠着烈酒度过漫长夜夜了。
想到这,姜浓白皙指下的唇略有些清冷,许久后,她放下手,拿起桌面上响起一秒的手机。
点开看。
是苏荷主动发来的消息:「如琢的身体检查单出结果了。」
第46章
姜浓眉眼染了寒霜, 进藏月会所就直接去了顶楼私人藏品室,她推门便入,第一眼先看到苏荷坐在不染一丝灰尘的地板上, 淡金色的阳光自玻璃窗落满她纤薄的肩头, 举起的手正拿着薄薄透光的体检单看。
是看完一张就搁在裙摆旁边,又拿起另一张看。
季如琢是全身上下每个部位都体检了个遍的, 单子整整一叠搁在腕间门颇有重量, 苏荷就跟能看懂似的, 看完就宝贝地放好, 准备回头拿保险柜里锁上。
未了, 她还煞有其事指着某一张,蓦地抬头,对懒散坐在靠椅上擦拭精美古董钟摆的男人说:“医生检查出你精.子的活跃度很高哎。”
这不是苏荷第一次对他性生育能力起兴趣,季如琢骨节匀称的手捏着手帕停下,正要回她句什么话, 眼角余光却先看到了姜浓的单薄身影出现,便止住了。
姜浓没听全, 顾着问体检单,都不带看季如琢那边的。
“苏荷。”
她气不歇, 纤长卷翘的眼尾轻眨间门,恰好跟苏荷的明媚笑颜对上。
苏荷把看完的一堆体检单都递过来,继而扶着膝盖起来, 烟粉色的刺绣裙摆垂落在纤瘦脚踝,这儿坠着的琉璃玲珑珠链随着走动,轻轻撞出细碎清音。
她看着姜浓白皙的指节握着纸停了几秒,就逐字看了起来,绕着走半圈说:“放心吧, 如琢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血气方刚着呢。”
姜浓闻言,抬起眼才看向坐在椅上懒得动的季如琢。
他对苏荷的大胆言辞略无奈,多半时候都是包容着,从姜浓的视线角度,不知是窗外光影太凉缘故,将他棱角清晰的脸孔照得更削薄几分。
被她清透的瞳仁安静地瞧着,季如琢淡淡一笑:“原来你们二人是盼着我病?”
苏荷向来藏不住情绪,心情愉悦了都是写在脸上的,她往男人被西装裤包裹着的两条长腿坐,继续晃着脚踝的玲珑珠,撒娇说:“才没有的事,你要病了怎么跟我生小宝宝?如琢如琢……我想要个兔宝宝,可以吗?”
季如琢薄而干净的腕骨轻抬,扶着她后腰:“可以。”
苏荷眼中蓦然亮晶晶的,可惜没来及拿手机录音,便转头找在场也亲耳听到的姜浓做证:“姜浓,他答应我了——”
姜浓往就近的椅子坐,只是点头,指下还继续翻看着这叠体检单。
虽说苏荷斩钉截铁说医院检查了没问题,但是她性格使然,没有亲眼看一遍就不会彻底放心,卷翘的睫毛微微垂下,清澈如水的眼底映着字,一行行地划过。
不远处,苏荷掏出手机要季如琢重新说一遍,她得录音留证。
谁知季如琢是配合了,温润好听的声线却说:“樾舟的小女朋友养了一窝垂耳兔,白毛蓝眼品相不错,你想养几只?我让他明儿就送你家去。”
“季如琢,你好坏!”
苏荷得知自己被戏弄,气呼呼地抡起拳头,又不舍得真的砸他胸膛,只能拿一旁的古董钟摆撒气,那清脆滴答声一阵阵地响起,闹个不停。
姜浓耳边听着,忽而停在了其中一页体检单上。
光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