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儿先打了哈哈,大笑道:“你们瞧,人家慕容家的姑爷们多有风度,多有教养,瞧见咱们这几块料,礼貌居然还如此周到。”

  屠娇娇嘻嘻笑道:“这才叫盛名之下无虚士,否则人家千娇百媚的大姑娘怎么会嫁给他们呢?”

  李大嘴长身一揖,道:“在下等闻得公子们家有喜事,是以特来致贺,却不知公子们可容得在下等这些山野狂夫登堂入室么?”

  站在船头的除了三姑爷秦剑外,还有大姑爷“美玉剑客”陈凤超夫妇、二姑爷南宫柳夫妇、四姑爷“梅花公子”梅仲良夫妇、五姑爷“神眼书生”骆明道夫妇,江南武林的精华,可说已大多在此。

  他们见到被打扮得奇形怪状的花无缺,面上都不禁露出了惊讶之色,但还是满面笑容,彬彬有礼。

  直等李大嘴的话全都说完了,“美玉剑客”才抱拳笑道:“各位既肯赏脸,便是在下等的贵客……”

  慕容双抢着说道:“何况轩辕先生更是我们的新姑爷的生死之交呢!各位快请上船吧!”

  李大嘴也抱拳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其中只有秦剑和“梅花公子”面上微带着警戒之色,屠娇娇走过他们面前时,忽然回头一笑,道:“你放心,咱们今天是专程喝喜酒来的,既不会找麻烦,也不会偷东西,你用不着像防小偷似的防着我们。”

  轩辕三光大声道:“不错,今天是我黑老弟的大喜之日,若有哪个龟儿子敢胡说八道,老子第一个先找他算账。”

  白开心冷笑道:“就凭你,只怕还差着一点,李大嘴吃人的瘾若又发了,你难道还能用脑袋塞住他的嘴不成?”

  这几人一面说,一面笑,嘻嘻哈哈,骂骂咧咧的全都上了船,竹棚中,人人侧目而视,不知道这几人究竟是什么玩意?这些贵人公子们为何要对他们如此客气?

  船舱中居然能摆得下好几桌酒,六姑爷“小白龙”夫妇、七姑爷“洞庭才子”柳鹤人夫妇、八姑爷“万花剑”左春生夫妇,以及“神拳”顾人玉和“小仙女”张菁,自然全都在船舱里。

  小仙女瞧见他们几个人走进舱,就斜着眼睛瞪他们,但大多数人的目光,却还是都在好奇的望着花无缺。他们实在猜不透“移花宫”的传人怎么会变得如此模样?但有教养的世家子弟是绝不能过问别人的私事的,别人若不说,他们心里就算好奇得要命,也只有装作没有见到。

  他们几个人恰好占据了一桌,杜杀高踞在首席,坐在主位相陪的是“美玉剑客”陈凤超和南宫柳。这两人温文尔雅,礼貌周到,坐在这一桌奇形怪状的人中间,更显得品貌出众,风神如玉。若是换了平日,他们和花无缺惺惺相惜,一定要倾心结纳,但此刻他们却连看也不便多看花无缺一眼。

  花无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木头人似的坐在那里,就仿佛是坐在无人的旷野之中,别人是在可怜他也好,是在窃笑也好,他已全不放在心上。酒过三巡,一双新人竟还未露面。

  李大嘴忽然道:“既有喜事,为何无礼乐?”

  陈凤超沉吟着,赔笑道:“仓卒之间,难以齐备,还望各位恕罪。”

  李大嘴正色道:“纵然如此,礼亦不可废,何况……”

  屠娇娇抢着笑道:“何况咱们这里还有两对新人,要沾沾你们的喜气,等着和九姑爷、九姑娘一起成礼哩。”

  陈凤超道:“哦?”

  南宫柳道:“却不知新人是……”他们虽然慎重而多礼,但此时还是忍不住瞧了瞧花无缺,只见花无缺苍白的脸上,既无悲切之容,亦无欢喜之色。他身旁一个美丽少女的表情却复杂得多,复杂得令人更猜不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儿道:“哈哈,常言道,好事成双。又道,一二不过三,三对新人一起成礼,日后这三对夫妇必定三多,多福多寿多子孙。”

  陈凤超微微一笑,道:“阁下善颂善祷,这一番好意在下更无推却之理,只可惜……”

  李大嘴皱了皱眉,道:“只可惜什么?”

  陈凤超淡淡道:“只可惜舍下九妹吉礼已成,此刻已驾舟归去。”

  南宫柳接着道:“各位想必也知道,九妹夫妻俱都饱尝忧患,是以这一次他们既然想静静的度过此一佳期,在下等自不便反对的。”

  屠娇娇、李大嘴他们对望了一眼,居然声色不动。

  哈哈儿道:“哈哈,若是换了别人这么说,我们一定要以为他这是在瞧不起人,但这话既然是从两位嘴里说出来的,那自然就不同了。”

  陈凤超道:“多谢。”

  屠娇娇嘻嘻笑道:“若是换在平日,各位见到我们这几个人。少不得要替天行道的,因为各位全都是大大的好人,好人遇着恶人,正如冰炭不能相容,是么?”

  陈凤超微笑不语。

  屠娇娇道:“所以,若是换在平日,我们也绝不敢来拜望你们,因为‘慕容’家声势大得吓人,我们实在也惹不起。”

  陈凤超欠身道:“不敢。”

  屠娇娇道:“但今天可就不同了,我们就因为早已算准各位今天绝不会给我们难看的,所以才敢到这里来……”

  哈哈儿道:“哈哈,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既已来了,就少不了得要厚着脸皮赖在这里,好在各位俱是彬彬有礼的君子,今天又是大好的日子,我们就算有些失礼,各位也绝不会将我们赶走的。”

  另一张桌上的秦剑忽然长身而起,沉声道:“各位究竟有何打算,不妨……”

  李大嘴大笑着接口道:“在下等也没什么别的打算,只不过是想借各位这里作喜堂,为这两对新人成亲而已。”

  秦剑还想说话,陈凤超却拦住了他,微笑道:“各位既肯赏脸,这又是大好的喜事,在下等欢迎惟恐不及,只不过……无乐不能成礼。”

  李大嘴悠然道:“子日:嫂溺叔援之以手,事急便可从权。何况,乐为礼奏,便无须悦耳,是么?”

  陈凤超笑道:“阁下通达,非弟能及。”

  李大嘴抚掌大笑道:“既是如此,何患无乐?”他忽然用两根筷子,在碗上敲打起来,哈哈儿也用一双手包着嘴,“呜哩哇拉”地吹个不停。

  屠娇娇笑得直不起腰来,道:“此乐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有此妙乐还不行礼?”她将白夫人和铁心兰一边一个架了起来,白开心瞪着眼,忽然咧嘴一笑,也架起了花无缺。

  李大嘴一面敲着碗,一面大声道:“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慕容家的姊妹们虽然都是秀外慧中的才女,八位姑爷也都是声名久著的俊杰,但实在也没有遇到过这么荒唐这么离奇的事,大家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人想得出应付之策。

  就在这时,突听阴九幽阴森森的语声叱道:“什么人?”

  又听得一人笑道:“我不是人!”这两句话传入耳里,大家不禁全都一惊。

  李大嘴他们虽然明知阴九幽必定游魂般在附近,但他遇见的人却是谁呢?“我不是人”这四个字,是阴九幽自己常说的。

  阴九幽显然也怔了怔,才怪笑着道:“你不是人,难道还是鬼?”

  那人道:“一点也不错。”

  阴九幽桀桀笑道:“你是鬼?你可知道我是什么?”

  那人道:“你只不过是‘半人半鬼’,我却是一整个鬼,你还有一半是人,我却完完全全不是人。”

  听到这里,白开心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阴九幽今天真是白日见鬼了。”大家虽然都很惊讶,也不禁都觉得有些好笑。

  只听那人大笑道:“一点也不错,你们全都白日见鬼了,我就是白日鬼。”笑声中,一条人影已自舱外风一般卷了起来。船舱中可说没有一人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屠娇娇、白开心、“万花剑”左春生、“神眼书生”骆明道,这几人的轻功在江湖中更是赫赫有名。但他们见到这人的轻功,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李大嘴他们更知道“半人半鬼”阴九幽只要缠住一个人,便如附骨之蛆,永远不会让那人脱身的。但这人竟轻轻松松地就自阴九幽身旁掠人船舱来,可见他的轻功竟比身法如幽灵般的阴九幽还高明得多。

  他们实在不敢想像这人是谁!因为除了移花宫主和燕南天外,世上有这么高轻功的人实在不多。

  但这人并不是燕南天,自然更不会是移花宫主。灯光下,只见他身高不满三尺,竟是个侏儒。别的侏儒长得必定畸形怪状,难看得很,这侏儒却是不同,他的头、手、脚,和身子的发育都很相称,一张脸更是眉清目秀,而且颔下还冒着五柳须,看来居然仙风道骨,很有几分道气。

  他身上的打扮,却是非道非俗,穿着件青灰色的短袍,背后还斜插着一柄剑——这柄剑比别人的匕首还短两寸,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若是小孩子见到这人,一定会拉起他的手,要他陪自己捉迷藏;若是走江湖卖艺的见到此人,一定要认为是奇货可居;若是贵胄大臣见着此人.一定要将他引见给帝王,作宫廷的弄臣。

  但屠娇娇见到此人,却忽然笑不出了。杜杀、李大嘴瞧见她面上变了颜色,心里也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这时阴九幽也跟着掠进船舱,似乎想要向这人出手,但屠娇娇、李大嘴却赶紧拦住了他,在他耳旁悄悄说了两句话。阴九幽面色也变了变,拍出去的手也立刻缩了回去。

  只见这人四下作了个揖,笑嘻嘻道:“不速之客,闯席而来,恕罪恕罪。”

  陈凤超、南宫柳等人心里自然也很惊讶,但还是很客气地答礼,只有三姑娘慕容珊珊目光闪动,忽然道:“晚辈年纪小时,曾听说过江湖中有位奇侠,形迹如神龙,人所难测,晚辈久已想一睹风采了。”

  慕容双眼睛一亮,抢着道:“三妹说的这位奇侠,可是人称……人称……”

  那人哈哈笑道:“姑娘用不着避讳,只管将‘鬼童子’这名号叫出来就是,我早已听得很习惯了,非但不会生气,而且还觉得这名字蛮不错的哩!”

  “鬼童子”这三字说出来,陈凤超、南宫柳等人也不觉都为之耸然失色,他们小时候也曾听人说起过,此人不但轻功绝高,而且据说还是东瀛扶桑岛伊贺谷,秘宗“忍术”的惟一传人。

  第一一七回 狂狮铁战

  据说“鬼童子”最善于隐迹藏形,他若想打听你的秘密,就算藏在你的椅子下面,你都休想能发觉到他。但此人五十年前便已成名,近三四十年来已没有人再听到过他的消息,据说他又已远走扶桑,去领略那里的异国风光去了。又有人说,因为扶桑岛上的人,大多是矮子,所以他住在那里,觉得开心些。此人竟又忽然现身,来意实在难测。

  陈风超躬身道:“晚辈等久慕前辈的大名,今日能一睹前辈风采,实是不胜之喜。”

  鬼童子笑道:“你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只怕是想问我这老怪物为何到这里来吧?”

  陈凤超道:“不敢。”

  鬼童子道:“其实你不问,我也要说的。”

  陈凤超道:“是。”

  鬼童子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我听说这位铁姑娘要成亲了,就特地去请了一班礼乐来,我可以保证那些人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们现在还没有到,铁姑娘就成礼了,岂非令我老头子脸上无光,所以,我只好请铁姑娘千万要等一等。“

  陈凤超等人暗中似乎都松了口气:“原来老怪物不是为了我们来的。”

  李大嘴等人心里却不禁暗暗吃惊:“这老怪物和铁心兰有什么关系?为何要为她的事担心?”

  鬼童子向他们嘻嘻一笑,道:“其实我老头子和这位铁姑娘根本就不认得,我只不过是天生的好管闲事而已。”

  李大嘴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怀疑,嘴里并没有问出来。在那“恶人谷”闷了二十年之后,此番他们重出江湖,行事虽然有些几近胡闹.但他们毕竟是“十大恶人”,“十大恶人”这名字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得来的,真的遇到大事时,他们每个人都很能沉得住气。

  “还有一件事,说起来更有趣了。”鬼童子道:“这次我无意中救了一个人。这人据说是个混蛋,但我老头子天生的怪脾气,最喜欢和混蛋交朋友。因为别人都不喜欢跟混蛋交朋友,我若也和别人一样,那么混蛋岂非就很可怜了么?一个人若很可怜,又怎能称做混蛋呢?”这人当真是歪理十八篇,慕容姊妹们听得暗暗好笑。

  白开心也笑道:“前辈若喜欢和混蛋交朋友,那是再妙也没有的了,因为这里的混蛋,比别的地方所有的混蛋加起来还多十倍。”他这人若不说两句挑拨离间、尖酸刻薄的话,不但喉咙发痒,而且全身都难过,正如一条狗见到屎时,你若想要它不吃,那实在困难得很。

  鬼童子望着他嘻嘻一笑,道:“看来这位就是‘损人不利己’白开心了,果然名不虚传,我老头子这次上船来,就是为了要找你。”

  白开心吃了一惊,道:“我……找我?为……为什么?我既不吃人,也不赌钱,这些人里,实在没有比我更老实的了。”

  鬼童子道:“其实也不是我老头子要找你,只不过我那混蛋朋友,跟你还有些手续未清,所以想跟你好好的谈谈。”

  他忽然高声唤道:“快来吧,你这条没牙的老虎,难道真的已不敢见人了么?”这句话说出来,白开心就要开溜,只因他已猜出来的是什么人了。白夫人本来还在羞羞答答的,故作娇羞,听到这句话,也变了颜色。可是白开心纵然脚底抹了油,这时也跑不了的,他刚一掠而起,却已看到鬼童子的一张脸挡在他的眼前。

  这时甲板上“咚”的一响,已有个人大步走了进来,却不是那老婆被人抢走的白山君是谁?

  白开心叹了口气,喃喃道:“这笔糊涂账,该怎么样才能算得清呢?”

  李大嘴咧嘴一笑,道:“算不清就慢慢算,反正你们是同靴的兄弟,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呢?”

  白开心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找他拼命,可是这时白山君已走到他面前,他赶紧赔笑道:“咱们都姓白,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千万莫要听信别人的挑拨离间,伤了我们白家兄弟的和气。”

  李大嘴冷冷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一只靴子怎么套得下两只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