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兰蜷曲在角落里,双手盖着脸,仿佛既不愿让人看到她.她也不愿意看到任何人。白夫人的身子却几乎是完全赤裸着的,而且不停的在扭动着,不停的在笑,又不停的在呻吟。

  花无缺只看了一眼,就闭起眼睛不忍再看到铁心兰的模样,也不忍看到白夫人的模样。铁心兰令他伤心,白夫人却实在令他觉得有些呕心。

  屠娇娇悠然笑道:“铁心兰,铁姑娘,你可知道我们是在对谁说话么?”铁心兰还是以手蒙着脸,不肯抬头。

  哈哈儿道:“你为什么不张开眼睛来瞧瞧呢,我保证你只要张开眼睛,准会吓一跳。”

  花无缺只望铁心兰莫要张开眼睛来,莫要看到他此刻的模样,他永远不愿铁心兰为了他伤心。但铁心兰的手已滑落,头已抬起。

  她身子立刻颤抖起来。她冲过来,手抓着铁栅,目光充满了悲痛与绝望,她并没有呼号呐喊,但她的眼色却更令人心碎。花无缺闭起眼睛,只望大地忽然裂开,将他永远吞没。

  就在这时,白开心已回来了。

  他带回了两大包东西,不停地在喘着气,嘴里喃喃道:“我居然会辛辛苦苦去为你们找东西来吃,这简直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杜杀道:“李大嘴呢?为何还不回来?你没有和他一起到那小镇去?”

  白开心叫了起来,道:“我怎么会和那大嘴狼走一条路,他若能上西天,我宁可下地狱。”

  屠娇娇道:“那么,这些吃的东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白开心道:“就在山脚的那庙里,你难道以为庙里的和尚都是吃素么?告诉你,你的运气不错,我找的这间庙,是个酒肉和尚开的。连老板带伙计都不吃一两肉……他们要吃就一斤一斤地吃。”

  他自麻袋中摸出块肉大嚼起来,喃喃又道:“嘴是用来吃东西的,不是用来骂人的,谁若用错了地方,倒霉的是他自己。”

  笼子里的白夫人忽然跳了起来,瞪着那两只麻袋。她身上已布满了一条条伤痕,有的是鞭子抽出来的,有的是她自己抓的,她实在已被折磨得不像个人,已完全没有人的尊严。就连她的目光看来都已像是只野兽。

  屠娇娇拿出个馒头,道:“你也想吃么?抱歉得很,我却非要你们挨饿不可。”

  白夫人没有说话,只因她身上的奇痒又发作了。

  杜杀皱眉道:“你为何要她们挨饿!”

  屠娇娇微笑道:“只因我要拿她们做个试验,看她们饿到什么时候才没有力气,到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开始挖洞了。”

  最后回来的是李大嘴。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他奔驰了一夜,非但丝毫没有疲倦之意,反而显得很兴奋。

  白开心撇着嘴,冷笑道:“你们瞧瞧他得意的模样,就活像牛魔王吃到了唐僧肉。”

  屠娇娇抢着道:“你莫听他放屁,快说说你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事吧!”

  杜杀冷冷道:“究竟是什么事?”

  李大嘴道:“我下山的时候已经快到子时,我以为那小镇上的人一定都睡着了,谁知那小镇上却是灯火通明,满街上都是人来人往,竟比京城的庙会还热闹。所以我也觉得奇怪,拉了个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有两个人在镇上摆了个赌场,不但镇上的人通宵去赌,连附近几百里地的人都闻风而来,所以这本来很荒凉的小镇,竟变得比通商大埠还热闹。”

  哈哈儿道:“哈哈,开赌场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咱们不如也去凑凑热闹,我和那两个小子打打对台吧。”

  李大嘴笑了笑,道:“像他们那样的赌场,咱们只怕还开不起。只因他们开赌场为的根本不是赚钱,而是为了要过瘾,到那里去赌钱的人,若是赢了,庄家照赔不误,若是输了,只要叩个头就可走路,据说还不到三天,做庄的那两位仁兄已赔了十几万两。”

  白开心张大眼睛,道:“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这两人莫非有毛病?”

  李大嘴悠然道:“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别的毛病,只不过赌瘾大得骇人而已,只要有人陪他们赌,他们就乐不可支,输赢他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哈哈儿忽也一拍巴掌,道:“哈哈,我知道了,这样的赌鬼世上的确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杜杀皱眉道:“真的是轩辕三光?”

  李大嘴道:“我看见了他,他却没有看到我,只因那时他眼睛里除了骰子和牌九,就算是他亲爹,他都不会认得了。他那里赌注倒真妙得很,磕一个头算一两,打一记屁股算五钱,他若赢了,赌场里就立刻响起了一片“噗通噗通”的磕头声,劈哩拍啦的打屁股声,再加上他得意的笑声,真是热闹得很。”

  屠娇娇道:“他若输了呢?”

  李大嘴道:“他若输了,倒真的是一锭一锭的银子拿出来赔给人家,一文都不少。”

  杜杀忽然道:“和他一起做庄的那人,你认不认得?”

  李大嘴笑道:“那人瘦小枯干,其貌不扬,我连见都没见过。”

  屠娇娇悠然道:“这倒说不定,也许我对这人倒满有兴趣哩。”

  白开心笑道:“我对这人的兴趣也不小,倒真想看看他是怎会和那恶赌鬼交上朋友的,恶赌鬼输的银子,说不定就是他在掏腰包。”

  屠娇娇眼珠子一转,笑道:“既然我们两个都对他很有兴趣,那么今天晚上我们就去看看他吧。”

  虽已夜深,但小镇上果然仍是灯火通明,街上走着的人,大多都是喜气洋洋,但十个中倒有九个看来不像规矩人。

  屠娇娇现在的模样,却规矩得很,她打扮得就像是个银子不多,气派却不小的穷酸秀才。白开心自然只好做她的跟班了。

  屠娇娇选了个卖云吞面的摊子坐下来,要了一碗面、一个卤蛋,外加一碟卤牛肉。白开心只有在旁边看着的份。

  那面摊的老板是个老头子,一面捞面,一面搭讪着道:“你家也是赌钱的么?”

  屠娇娇也笑了笑,道:“开赌场的那两人,你可曾见过?”

  那老头子叹了口气,道:“那是两个疯子,你家,尤其是瘦的那个,不赌钱的时候,就像是刚死了亲爹似的,成天哭丧着脸,一赌起来,立刻就精神百倍了,我看他这次已赌了三天三夜,连手都没有转过,你冢。”

  屠娇娇道:“他们输得起么?”

  那老头子道:“据说他们整整带了两大车的银子来的,你家说,这不是祖宗缺了德,才生出这种败家子么。”那湖北佬说话倒真是客气,一口一个“你家”,叫人听得受用得很。

  说话间,他们已随着几个人走进了小镇里惟一的一家客栈,客栈并不大,现在几乎已经快被挤破了。轩辕三光的赌场就在这家客栈里。

  屠娇娇走进去,只见到处都是人挤人,人推人。她的个子本不高,根本就看不到轩辕三光的人在哪里。但她终于听见轩辕三光的声音。

  只听一人大笑着吼道:“格老子,你们这些龟儿子一个个的上来好不好,再挤就连你们的蛋黄都要挤出来了。”

  屠娇娇虽已有二十年没听过他的声音,但一听到这“格老子”三个字,已知道准是恶赌鬼无疑。

  屠娇娇眼珠子一转,拉着白开心挤到墙角,忽然出手点了前面两个人的穴道,那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别的人竟连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屠娇娇居然就站到这两人身上去。于是她就终于见到那“恶赌鬼”轩辕三光了。

  现在他们赌的是“单双”,一张八仙桌上,铺着块白布,白布中间划着条黑线,左面的是单,右面的是双。

  骰子开出来,若是“单”,那么押在“双”上的人就得磕头打屁股,这种赌钱的法子,当真是简单明了,痛快得很。

  他半边衣裳已褪了下来,头发也乱了,却用条又脏又臭的毛巾扎着头,满面俱是油光,眼睛里满是血丝,看来活脱脱就像是个杀猪的。

  他面前还摆着几个夹着肉的馒头,显见得非但没睡觉,连饭都来不及吃,而那馒头也不过只咬了一口而已。他模样看来实在狼狈得很,但脸上却是兴高采烈,声音虽已嘶哑了,但还是在直着嗓子穷吼。

  屠娇娇眼睛盯在轩辕三光旁边一个人的身上,白开心终于也随着她目光望了过去。

  只见这人果然是又黑又瘦,其貌不扬,可是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看来却仍然是炯炯有光。

  只听轩辕三光大吼道:“龟儿子们,快下注吧,老子要开了。”桌上单、双两边,都押着东西,有的押几个铜板,有的押两块石头,还有的就在破纸上写几个字。桌子旁边,还有两个人在磕头,显然是输得太多了。

  轩辕三光手里摇着个破碗,骰子在碗里不停地响,那又黑又瘦的汉子在一旁瞪着眼瞧着,头上直冒汗。突听轩辕三光大喝一声,道:“开!”

  “砰”的,破碗已在桌子上揭了开来。

  第一一二回 惊人豪赌

  人丛中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有人大笑道:“七点,是单,我赢了。”

  轩辕三光大笑道:“有赢家就有输家,入你先人板板,输钱的龟儿子先来磕头吧!”

  他自桌上拈起一串铜钱,一面数,一面笑道:“格老子,五十个,你龟儿子居然想赢老子们五十两银子……是哪一个,快出来磕头。”

  他一连问了三次,人丛里却没有人答应。话犹未了,那又黑又瘦的汉子忽然凌空飞了起来,就像是只大鸟似的,盘旋一转,提起了一个人的头发。

  那人惊呼道:“不是我押的……不是我押的……”但是那瘦汉子脚尖在另一人肩上只轻轻一点,竟然就将这么大一个人凭空提了起来,“嗖”的掠了回去。

  屠娇娇沉声道:“此人不但轻功高明,而且身法古怪得很,我简直连见都没见过。”

  白开心沉吟着道:“我们好像见过,只不过……”

  屠娇娇冷笑道:“只不过现在已经忘记了,是么?”

  这时那黑瘦汉子已将一个太阳穴上贴着狗皮膏药的青衣汉子摔在桌子上,那人还在大叫道:“不是我,你看错了。”

  轩辕三光一把拎起他来,怒喝道:“格老子,你龟儿子以为老子们的眼睛不管用么,你龟儿子不妨问问这里的人,老子们几时看错过。”

  他越说越气,反手一个耳光掴了过去,一面打,一面骂道:“赌奸赌猾不赌赖,你龟儿连这规矩都不懂,还敢来赌钱……快滚你妈的臭蛋吧。”

  他的手一扬,竟将这人自人丛上直抛了出去,果然没有一个人敢赖帐了,赌场里立刻就“劈里啪啦”、“噗通噗通”地响了起来,再加上轩辕三光的哈哈大笑声,听起来果然热闹得很。

  屠娇娇摇着头笑道:“我看这‘恶赌鬼’现在已经该改个外号了。

  奇怪的是,这黑小子怎会也跟着他一起发疯呢?难道他们这些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她笑了笑,又接道:“这也许是因为这小子太年轻,还不懂得银钱的可爱,等他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他就会知道世上再也没有比银钱更可爱的东西了。”

  这时轩辕三光又在大吼道:“龟儿子们,都押好了么?老子又要开了。”

  他“啪”的一声,刚将那只破碗盖在桌上,突听一人道:“且慢,等我一等。”这声音娇柔清脆,竟是女子的口音,听来说话的人还在门外,但一个字一个字的传进来,竟将四下乱嘈嘈的人声都压了下去。

  轩辕三光咧嘴一笑,道:“赌场里的规矩,你既然来迟了,就得押下一把,但看在你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的份上,就等你一等。”

  那声音银铃般笑道:“多谢。”

  她的笑声比说话的声音更好听,大家都不禁想瞧瞧来的是何许人也,前面的人都扭过头,伸长脖子去望。

  他们什么也没有瞧见,只见靠着门的一群人忽然惊呼着向两旁倒了下去,又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喝道:“闪开,让条路出来。”接着,大家就都瞧见五六个铁塔般的锦衣大汉,手里提着皮鞭子,横冲直闯地走了进来。

  说话声中,外面又有四条锦衣大汉走了进来,两人抬着很大的两口箱子,箱子的份量似乎很重,他们将箱子抬到赌桌前,也又起手往两旁一站。

  轩辕三光一双眼珠子滚来滚去,大笑道:“想不到我们这小庙里竟来了大菩萨。”

  他重重一拍那黑瘦汉子的肩头,又笑道:“兄弟,你不是总说赌得不过瘾么?看样子过瘾的已经来了!”

  那黑瘦汉子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嘴里也不说一个字——若不是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别人一定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就在这时,已有三个艳光照人的少妇姗姗而来。

  赌场里本来还是乱烘烘的,但她们三个人一进来后,四下忽然变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每个人都张大了嘴,眼睛发直,连呼吸都几乎停顿,只因这三位少妇实在太美,美得简直令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除了衣服的颜色不同外,这三位少妇看来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连走路的步子都完全一样。这时她们已姗姗走到轩辕三光面前,嫣然一笑。

  当中的紫衣少妇道:“有劳久候,抱歉得很。”

  轩辕三光笑道:“没得关系,我已有很久没有跟美人赌钱了,再等等都没得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