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泉之下,滑石之上,这地势又是何等凶险,小鱼儿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只要一过来,也没有法子不掉下去。

  白夫人先将自己安排在这种险恶之地,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计,但她简直连做梦也未想到,小鱼儿竟既不过来也不走,竟只是远远坐在那里瞧着,简直就好像在看戏似的。

  再看小鱼儿悠悠闲闲地坐在那里,竟脱下鞋子,在溪水中洗起脚来,面上神情,更是说不出的开心得意。

  又过了半晌,他居然拍手高歌起来。

  “有清泉兮濯足,

  不亦乐乎?

  有美人兮娱目,

  不亦乐乎?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白夫人听得简直气破了肚子,忍不住切齿骂道:“这小子简直不是人……他难道已瞧破了我的计划吗?”

  后面一句话,自然是在问铁萍姑,只因此间水声隆隆如万蹄奔腾,她的声音就算再响些,也只有铁萍姑能听得到。

  铁萍姑本是满心羞怒,这时却不禁暗暗好笑,故意道:“他一定已看破了。”

  白夫人恨声道:“这计划可说是天衣无缝,他怎会瞧破的呢?”

  铁萍姑道:“有许多人都说他是天下第一个聪明人,这话看来竟没有说错。”

  她功力本不如白夫人,本已被奔泉冲压得无法喘息,但此刻心情愉快,不但能将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而且说得声音还不小。

  白夫人冷冷道:“你可是想向他报讯么,但你最好还是莫要忘记,你的情郎是在我手里,这件事不成,你就要做未过门的寡妇了。”

  第九十一回 将计就计

  一提起江玉郎,铁萍姑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她虽不愿小鱼儿上当,但却更不忍让江玉郎死,铁萍姑再也不敢开口。

  过了半晌,白夫人却又问道:“我知道你救过他一次,是吗?”

  铁萍姑道:“嗯。”

  白夫人道:“现在他为何不来救你?”

  铁萍姑道:“也许……也许他没有认出我。”

  白夫人沉吟着道:“不错……男人瞧见一个赤裸的美女时,眼睛就只会瞪着她的身子,往往就不会去瞧她的脸了。”

  铁萍姑的脸火烧般飞红了起来,她忽然感觉到小鱼儿的眼睛像是一直瞪着她,她恨不得立刻掩起自己的胸膛、自己的腿……但为了江玉郎,她却连动也不敢动。

  白夫人冷冷道:“现在,你赶紧将头偏过去一些,叫两声救命……

  叫的声音不能太响,但也不能太小,要做出声嘶力竭的模样,知道吗?”

  铁萍姑立刻嘶声呼道:“救命……救命……”

  她斜头偏过去一半,竟发现小鱼儿已洗完了脚,手支着头,半躺在那块石头上,竟像是已睡着了。

  白夫人自也瞧见了,切齿道:“好个小贼,他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只听石头下一个人道:“我说的不错吧,这条鱼是很难入网的。”

  原来胡药师也忍不住了,自水中露出大半个头来。

  白夫人赶紧道:“快下去,莫被他瞧见。”

  胡药师笑道:“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难道目光还能拐弯么?怎能瞧到石头后面来?”

  白夫人叹了口气,道:“依你看,他是不是已瞧破这计划了呢?”

  胡药师道:“那么他为何不过来?”

  白夫人道:“这小子也许是天生的多心病,对任何事都有些疑心,所以先不过来,在那边耗着,看咱们是什么反应?”

  胡药师苦笑道:“但咱们在这里受罪,他却在那边享福,这样耗下去,咱们怎么能耗得过他?”

  白夫人道:“不耗下去又能怎样?这小子简直比鱼还滑溜,这次咱们若被他瞧破,下次再想要他入网更是难如登天了。”

  胡药师长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看来咱们只好和他耗下去了。但你又还能耗多久呢?”

  白夫人默然半晌,苦笑道:“事到如今,只有耗一刻是一刻了。”

  谁知就在这时,小鱼儿突然站了起来。

  白夫人又惊又喜,嗄声道:“快下去,鱼只怕已快上钩了。”

  胡药师不等她说,已早就又潜入水中,将那芦苇又探出水面。

  只听小鱼儿喃喃道:“这只怕不是做假的,否则她们一定忍不了这么久。”

  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套上鞋子,又将脚伸入水里泡了泡,显然也是怕那边石头上太滑,所以先将鞋底弄湿。

  白夫人知道他立刻就要来了,心里的欢喜真是没法子形容,铁萍姑却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

  这时她几乎已忘了江玉郎,几乎忍不住立刻就要放声大呼,叫小鱼儿莫要过来上当,这并不是说她宁可让江玉郎死,只不过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一刹那间,潜伏在人们心底深处的道德心,往往会忽然战胜私心的。

  只可惜白夫人也深深了解这一点,竟一字字沉声道:“记住,莫忘了你的情郎。”

  铁萍姑心里一寒,猛然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只觉一阵痛彻心腑,呼声虽未唤出,眼泪却流了出来。

  突听小鱼儿大呼道:“姑娘们莫要害怕,我来救你们了!”呼声中,他身形已跃起,向这边石头上蹿了过来。

  小鱼儿蓄气作势,准备了许久,白夫人只道他这一跃必定是身法轻灵,姿态美妙,谁知他身法既不轻灵,姿态也难看得很。

  一个人费了许多苦心气力张网,总希望能捕着条大鱼,这条“鱼”

  看来竟真的小得很。

  白夫人暗中叹了口气:“聪明人果然大多是不会用苦功的,早知他功夫这么糟,我又何苦白费这么多力气。”

  心念闪动间,忽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小鱼儿这一跃竟没有跃上石头,竟跌在水里去了。

  又听得“咕嘟咕嘟”几声,他竟像是被灌了几口水下去,从鼻子向外面直冒水泡,到后来竟放声大呼起来。

  “救命……救命……淹死我了……”

  来救人的人,此刻反而喊起救命来。

  白夫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实在想不到这小子非但武功糟透,而且水性比武功更糟。

  这时小鱼儿连呼救声都已发不出,却有一连串气泡从水里冒出来,眼看这条小鱼儿竟要被淹死。

  白夫人暗骂道:“若不是我还用得着你,今天不让你活活淹死才怪。”

  她这时已不再顾忌,正想坐起来,但上面的水力实在太大,她力气却已快被耗尽了,刚坐起半个身子,又被水力冲倒。

  那根芦苇却已从石头后头转了过来,白夫人瞧见胡药师既然已来捉鱼了,她就索性省些力气。

  水很清,胡药师在水里张开眼睛,只见这条小鱼儿此刻竟像是已变成了条落水小狗,眼见他一伸手就能捉住。

  谁知小鱼儿也不知怎地一使劲,竟从水里冒了上去。

  他手指像是轻轻一弹,弹出了一粒黑黑的小弹丸,竟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那根空心芦苇中;胡药师正在吸气,突觉一粒东西从芦苇中落了下来,在水里闷了这么久,他吸气的时候自然很用力,等到他再想往外面吐气时,已来不及了。

  小鱼儿竟已飞快的伸出手,将这根芦苇从他嘴里拔了出去。“咕嘟”一声,这粒东西已被他吞了下肚。

  只觉这东西又咸又湿又臭,还带着臭咸鱼味。刚张开嘴想吐,水已灌了进来,被灌了两口水下去后,就算吞下团狗屎,也休想吐得出了。

  白夫人只听得水声“哗啦哗啦”的响,正不知是怎么回事,小鱼儿已拔出了那根芦苇,顺手就点了她足底的“碧泉”穴。

  等到胡药师像是只中了箭的癞蛤蟆,从水里跳出来时,白夫人却已变成匹死马,躺在石头上不能动了。

  只见胡药师掠到石头上,立刻张开了嘴,不停地干呕,连眼泪鼻涕都一起被呕了出来。

  再瞧小鱼儿,不知何时已回到那边的那块石上,笑嘻嘻地瞧着他们,就像什么事全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白夫人这才知道钓鱼的人反而被鱼钓去了。

  她又惊又怒,嗄声道:“快……快解开我的穴道!”

  胡药师一面揉眼睛,一面喘着气道:“什……什么穴道?”

  白夫人道:“碧泉穴。”

  胡药师刚想出来,小鱼儿已在那边悠然笑道:“我若是你,我是万万不会救她的。”

  胡药师一只手果然在半空中停顿,嗄声问道:“为什么?”

  小鱼儿笑道:“你现在还有救人的功夫么?不如还是先想法子救救自己吧!”

  胡药师面色惨变,道:“方才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鱼儿笑嘻嘻道:“不是毒药,难道还是大补丸么?”胡药师整个人都软了。

  小鱼儿又道:“你若想我救你,最好先乖乖地坐在那里不要动……”

  白夫人道:“无论如何,你先解我的穴道再说,我们再一起逼他拿出解药来。”

  小鱼儿道:“就凭你们两人,连我的屁都逼不出来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胡药师已被说得怔在中间,也不知究竟该听白夫人的,还是该听小鱼儿的。

  铁萍姑却瞧得又是惊奇,又是欢喜,也怔了半晌,才忽然想起:“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当下一个翻身,从石头上滚了下去,落在水里。

  那边白夫人已经快急疯了,道:“你……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胡药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虽想救你,但究竟还是自己性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