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山君的武功,实已激起了他的敌忾之心,他骤然遇见了这么强的对手,也不免想分个强弱高低。

  白夫人在一旁拍手娇呼道:“对,不要怕他,为了我,你也该和他拼了。”

  这呼声听在花无缺耳里,虽然越想越不是滋味,但现在他已好像骑上了虎背,下都下不来了。

  他简直猜不透这白夫人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白山君拳势越来越凶猛。他每一招,每一拳击出,仿佛都已拼尽了全力,再也没有余力可使了,但他第二拳发出,力道却又和头一拳同样凶猛。

  但花无缺身形如惊鸿,如游龙,满厅飘舞,白山君拳势虽猛,空自激得他衣袂飞舞,却还是将他无可奈何。

  白夫人娇笑道:“好人,我真还未看出你有这么好的功夫,有你这样的情郎,我还怕什么?你赶紧宰了这老家伙,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一对永远夫妻了。”

  她越说越不像话,花无缺既不能封住她的嘴,又没法子不听,纵然定力不错,却也难免为之分心。那白山君的拳式,却又根本容不得他稍有分心。

  白夫人忽然失笑惊呼道:“哎哟,小心他下一着虎爪抓心!”呼声中,白山君果然虎吼一声一爪抓来。

  这一招也未见得特别厉害,花无缺向后微一错步,就避开了,心里倒不觉有些奇怪,不知道白夫人为何要突然惊呼起来,

  他知道这其中必定是有花样的。

  但这时却已没有时间来让他想了。他脚步刚往后一退,左右双膝后腿弯里,已各各中了一枚暗器。

  他直到身子倒下,还不知道这暗器竟是白夫人发出来的,白夫人却已扑过来,搂住了白山君的脖子,娇喘着道:“我本来以为已爱上了别人,但你们一打起来,我才知道真正爱的还是你,我宁可将天下的男人都杀光,也不能看别人动你一根手指。”

  花无缺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心里直发苦:“唉。女人……”

  他现在才懂得小鱼儿为什么会对女人那么头疼了。

  只听白山君狂笑起来,笑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身旁。他眼睛闭得更紧,既不想说,也不想听,更不想看。

  白山君却狂笑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咱老婆的厉害了吧?谁若沾上她,不倒霉才怪,你年纪轻轻,不像个呆子,怎地偏偏做出这种事来?”

  花无缺咬紧牙关,也不想辩驳。白山君却一把拎起他衣领,拖起就走。

  只觉白山君竟将他放到一张短榻上,又对他翻了个身,面朝下,接着,竟将他的裤子脱了下来。

  花无缺骇极大呼道:“你……你想于什么?”他拼命仰起头,张开眼睛

  只见白山君笑嘻嘻地站在短榻旁,面上绝没有丝毫恶意,手里拿着一块黑黝黝的马蹄铁,缓缓道:“我那老婆暗器之歹毒,昔年连燕南天听了都有些头疼,你两条腿各中一枚,我若不用这吸铁星将它吸出来,你这辈子就休想走路了。”

  花无缺又惊又疑,道:“你……你为何要救我?”

  白山君忽又大笑起来,道:“你以为我真相信我老婆的话么?”

  这时他已自花无缺腿弯里吸出了两根细如牛毛的小针,针虽小,但钉在花无缺腿里时,他全身竟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此刻针被吸去,花无缺立刻就奇迹般恢复了力气,翻身一掠而起,眼睁睁望着白山君,道:“你既不信她的话,方才为何……为何要那般恼怒?”

  他简直好像坠入五里雾中,再也摸不着头绪。

  白山君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小伙子,我知道你也被弄糊涂了,好生坐下来听我说吧!”

  花无缺苦笑道:“在下倒的确想请教请教。”

  白山君竟也叹了口气,竟也苦笑道:“你可知道,世上有一种奇怪的人,别人若是爱她敬她,她就觉得痛苦,若是百般凌辱虐待于她,她反而会觉得舒服快乐。”

  花无缺既觉惊奇,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白山君苦笑道:“自然是有的,我老婆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她怎会这样子的?”

  白山君叹道:“据说她从小就是如此,非但从小就喜欢别人虐待她,而且她自己还要虐待自己。到了老年时,这脾气更是变本加厉,竟连普通居室都待不下去,非要将住处布置成马厩一般,而且还要我用铁链锁住她。”

  花无缺叹道:“原来这竟是她自愿如此的,在下本还以为……”

  白山君道:“我虽然知道她这毛病,但有时还是不忍下手,也不愿意动手,所以她就时常会故意激怒我,为的就是想让我揍她。”

  花无缺叹道:“今日之事,想来也必定就是为了这原故了。”

  白山君道:“她年华逐渐老去,总以为我会对她日久生厌,移情别恋,所以时常又会故意令我嫉妒……”

  “其实白夫人那些做作全都是多余的,阁下爱妻之心,自始至终,从来也未曾改变过,是么?”

  白山君仰首大笑道:“不错,我只顾了她的欢喜,却令朋友你吃了个大亏,此事实在是我夫妻之错,是打是罚,但凭朋友你吩咐如何?”

  花无缺整了整衣裳,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本来对此事也委实有些恼怒,但听了阁下这番话,却非但对阁下的处境甚是同情,对阁下如此深挚的伉俪之情,更是十分相敬。何况,在下本已作了贤伉俪的阶下囚,本只有任凭阁下处治的。”

  他语声忽然顿住,只因他刚走了两步,忽又发现自己虽然已可行动无碍,但一口气到了腰上便再也无法提起。

  花无缺缓缓道:“阁下又何苦要在我腰边暗施手脚?”

  白山君像是吃了一惊,失声道:“真的么?那想必是我方才为你拔针时,一不小心,又将那‘游丝针’插入你腰边什么穴道里去了。”

  花无缺悠悠道:“就在‘笑腰穴’下。”

  白山君像是着急得很,搓着手道:“若在‘笑腰穴’附近,那就麻烦了。我实在不敢胡乱替你拔针,否则若是又一不小心,令那游丝针窜入你‘笑腰穴’里,便是神仙也救不了的,只有眼看着你狂笑三日,笑死为止。”

  花无缺默然半晌,道:“既是如此,在下只有告辞,去另外设法了。”

  白山君叹道:“你现在若是随意走动,那游丝针也会跟你气血而动,窜入你笑腰穴里,你纵然十分小心,也走不出七十步的。”

  花无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静静地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道:“贤夫妇的行径,的确令人难解得很,尊夫人不愿为人,却愿做马,这且不去说她,而阁下……”

  白山君凝注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真的直到此刻还不知道我是谁?”

  花无缺道:“在下见识一向不广。”

  白山君笑道:“不错,移花宫门下,自然不会留意江湖侠踪……但‘十二星相’这名字,你难道也从未听人说过?”

  花无缺恍然失声道:“不错,虎为‘山君’,难怪阁下不但以虎自命,还蓄虎为奴,马为‘虎妻’,难怪尊夫人不愿为人愿做马了。”

  白山君大笑道:“你此刻既然已知道我是谁,便该知道‘十二星相’中人,与‘移花宫’乃是死敌,你既已落入我手中,难道不害怕么?”

  花无缺神色不动,淡淡道:“阁下若要动手,方才便不必救我,阁下方才既然救了我,想必是有求于我,阁下既然有求于我,我难道还会害怕么?”

  白山君又自大笑起来,他笑着笑着忽又沉下脸,沉声道:“不错,我的确有求于你,只要你说出“移花接玉”这功夫的秘密,我不但立刻放了你,而且你若有所求,我必也件件应允。”

  花无缺忽也笑了起来,道:“阁下若以为‘移花接玉’的秘密,如此容易便可得到,阁下就未免会大大失望了。”

  白山君变色道:“你难道敢不说?”

  花无缺悠然道:“世上令人开口的法子有很多,有的以生死相胁,有的以酷刑逼供,有的以财色相诱,阁下不妨都试试看,看是否能令在下开口。”

  白山君默然半晌,忽又一笑,道:“我既然无法可想,也不愿白费气力,看来只有一走了之。你愿意留下,就留下,愿意走就走,我也管不了你了。不过你万一要找我时,只要大叫一声,我就会来的。”他竟然真的说走就走,话未说完,已扬长而去。

  这一着又出了花无缺意料之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白山君刚走出门,又回过头,笑道:“但你也莫要忘记,千万莫要走出七十步,否则大笑而死的滋味,可实在比什么死法都要难受得多。”

  第八十回 义无反顾

  花无缺眼见着白山君从这扇门里走出去,他本来也可以跟着走出去的,但他却只怔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知道白山君的话绝不是故意吓唬他,他虽然还可以走出去,却也不愿以性命来作赌注,赌自己是否能走出七十步。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虎吼。

  厅房中窗户本是紧闭着的,但一声虎吼过后,腥风突起,灯火摇摇欲灭,满堂桌椅,也似将随风而倒。

  花无缺不由得耸然色变,猛虎已入了厅堂。

  这平阳之虎,竟又恢复了森林之王的威势,虎步虽慢,但每一步都似乎带着千钧之力。

  只可惜他此刻连真气都不能提起,简直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何况搏虎?猛虎,既已长驱而入,他只有一步步往后退。

  那猛虎已逼到他面前,虎尾已如旗杆般耸起,接着而来的是一扑,一掀,一剪,又岂是此刻的花无缺所能抵挡?

  花无缺额上冷汗已滚滚落下,眼见他此刻若不向白山君呼救,便难免要被虎爪撕裂,一饱虎吻。

  他虽不愿死,将性命看得十分珍贵,但像他这么样的人,却又怎甘向别人呼救呢?又是一声虎吼,几上花瓶震落,“当”的摔得粉碎。

  江玉郎已狂笑着走了出去。铁心兰听着他得意的笑声,手脚俱已冰冷。

  她知道江玉郎心肠虽毒,胆子却小,若非有十分的把握能制住花无缺,他此刻绝不会这么得意,这么放心。

  眼泪,已一连串从她眼睛里流了出来。

  突听黑蜘蛛冷笑道:“到底是女人,死,又有什么大不了,何必哭得如此伤心!”

  铁心兰咬着嘴唇,道:“你……你以为我是在为自己伤心?”

  黑蜘蛛忽然瞪起眼睛,道:“你难道是为了那姓花的?”

  铁心兰垂下了头,黑蜘蛛大声道:“若是小鱼儿死了,你也会如此伤心?”

  铁心兰霍然抬起头,瞧了他半晌,凄然一笑道:“他若死了,你以为我还能活得下去么?”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为别人伤心?……一个女人只能为了一个男人伤心,别的男人是死是活,她都不该放在心上。”

  铁心兰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我的心事,你不会懂的,永远都不会懂的,任何人都不会懂的。”

  铁心兰转目去瞧慕容九妹——慕容九妹仍然痴痴地站在那里,连手指都没有动过,就像是永远也不会动了。

  铁心兰凄然一笑道:“你自己岂非也是为了救人而来的?”

  黑蜘蛛大喊道:“不错,我是为了救她而来的,但我是心甘情愿地为她而死,除了她之外,别的女人就算在我面前,我也未必会伸一伸手的。”

  铁心兰凝注着他,幽幽道:“但你无论对她多么好,多么真情,她也不会知道的。”

  黑蜘蛛怒目瞪着她,一字字道:“我告诉你,我对她好,用不着她知道,也用不着她同样来对我好,我爱她就是爱她。绝没有任何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