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三光叹道:“他要躲起来,只怕连鬼都找不着。”

  小鱼儿皱着眉头,喃喃道:“他莫非就躲在龟山……那‘损人不利己’兄弟两人,临死前说的人,莫非就是他……”

  他忽然一拍轩辕三光肩头,笑道:“你埋过死人之后,还想去干什么呢?”

  轩辕三光道:“我本想去找人赌一场,但想起魏无牙又出现了,老子竟连赌兴都没有了。”

  小鱼儿道:“那么就麻烦你把洞里的银子,去送给段合肥吧,同时告诉段合肥,这些银子本是谁藏起来的。”

  他一笑接道:“只要你还给他,然后再把银子赢回来都没关系,段合肥很喜欢斗蟋蟀,也很喜欢吃肉,你若和他赌吃肉,他一定会奉陪。”

  轩辕三光就算想拒绝,也来不及了,小鱼儿话还没有说完,已拉着花无缺飞也似地走开。

  轩辕三光只得摇头苦笑道:“格老子,要想拒绝江小鱼求你的事,真他妈的不容易。”

  小鱼儿一面走,一面将自己这段经过说了出来。

  花无缺自然听得满心惊奇,连他也弄不懂这位“铜先生”究竟在搞什么鬼了,他也不禁渐渐开始怀疑铜先生的来历。等他说出自己经过的事,小鱼儿也觉得奇怪得很,忍不住道:“燕大侠既然要等到找着我时才肯放你,那么现在又怎会只有你一个人呢?他到哪里去了?”

  花无缺道:“这两天也不知怎地,我忽然变得心神不定起来,好像有什么灾难要降临似的,我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这种情形发生。”

  小鱼儿笑道:“这两天有灾难的是我,你怎会心神不定起来,这倒也奇怪得很。”

  花无缺道:“燕大侠想必也发现我神情有异,就问我想干什么,我就说想出来走走……我本以为燕大侠不会答应我的,谁知他竟答应了。”

  小鱼儿失声道:“你要走,他就让你走了么?”

  花无缺道:“不错。”

  小鱼儿叹道:“燕南天到底是燕南天,到底和那铜先生不同。老实说,你遇见他这样的人,实是你的运气。”

  花无缺默然无语,他心里佩服一个人时,嘴里本就不会说出,何况他佩服的竟是“移花宫”的对头呢!

  小鱼儿忽又笑道:“但你也不愧是个君子,他才会放心你,他遇着的若是我,只怕也不会这么容易放我走了。”

  花无缺一笑,道:“你为何要认为你自己不是君子呢?”

  小鱼儿默然半晌,缓缓道:“这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没见过一个君子,我根本就不知道君子是什么样子的,等我见着一两个君子时,他们又总是要令我失望……”

  花无缺笑了笑,道:“燕大侠还在等着我,你……”

  小鱼儿忽然截口道:“你见着他时,就说并未见到我,好吗?”

  花无缺奇道:“为什么?你难道不跟我去见他?”

  小鱼儿道:“我……我想到龟山去,但他却一定不会让我去的。”

  花无缺更奇怪,道:“你要去龟山?为什么?”

  小鱼儿道:“我要去救人。”

  花无缺讶然道:“莫非是十大恶人中的……但他们……”

  花无缺道:“但他们……”

  小鱼儿苦笑道:“他们虽不是好人,但我却是被他们养大的,我若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现在既已知道,就不能不管。何况……我还想顺路去找找那铁萍姑,她武功虽不错,但简直没出过门,根本不知道世情之险恶,随时随地,都会上人家当的。她既然救了我一次,我好歹也要救她一次……”

  他做了个鬼脸,笑道:“你要知道,欠女人的账,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铁萍姑也不知是否被那一阵阵油菜香引过来的,总之,她已走入了这小镇,而且她也已发觉自己肚子饿得发慌。她在那山洞里,虽然也吃了些东西,但一个人在饿了两三天之后,食欲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满足的。小酒铺的桌子,在灯光下发着油光,十几只绿头苍蝇,围着那装满卤菜的大盘子飞来飞去。

  这种地方,在平时用八人大轿来抬,铁萍姑都不会走进去的,但现在,她就算爬,也要爬进去。

  铁萍姑现在的样子,的确不像是个好客人。

  她脸上又是灰,又是汗,头发乱得像是麻雀窝,衣服更是又脏又破,看来就算不像个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女犯,也像是个大户人家的逃妾。只可惜她也和世上大多数的人一样,只看得见别人身上脏,却看不见自己。

  小店里只有三个客人,都瞪大了眼睛瞧着她,铁萍姑却再也想不到这些人是为什么在瞧自己。

  店伙终于走过去,勉强笑着道:“姑娘来碗面好吗?小店的阳春面,一碗足足有半斤。”

  铁萍姑深深吸了口气,道:“面,我吃不惯,你给我来一只栗子烧鸡、一碟溜鱼片、一碟炸响铃、半只火腿去皮蒸一蒸,加点冰糖,一碗笋头炖冬菇汤……哦,对了,把那边盘子里的卤菜,给我切上几样来。”

  这些菜,在她眼中看来,实在平常得很,她已觉得很委屈自己了,以她现在旺盛的食欲,她简直可以吃得下一匹马。

  但旁边三个客人听她说了一大串,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店伙更是瞪大眼睛,直摸脑袋。

  铁萍姑瞪眼道:“怎么,你们这店,难道连这几样菜都没有么?”

  那店伙慢吞吞道:“菜是有的,但小店却还有个规矩。”

  铁萍姑道:“什么规矩?”

  “小店本轻利微,经不得赊欠,所以来照顾的客人,都得先付账。”

  铁萍姑怔住了。她身上怎么会带着银子,她只知道银子又脏、又重,她简直没有想到银子会这么有用。

  那店伙计皮笑肉不笑,道:“吃饭是要付账的,这规矩姑娘难道都不懂么?”

  旁边那三个客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道:“姑娘不如到这边桌子上来,一起吃吧,这里虽没有栗子烧鸡,但鸭头却还有半个,将就些也可以下酒了。”

  铁萍姑只希望自己根本没有生出来,没有走进这鬼铺子。她只觉坐在这里固然难受,这样走出去却更丢人,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江玉郎就在这时走了进来,这时间当真选得再妙没有。

  他走到铁萍姑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双手捧上了十几个黄澄澄的金锭子,赔笑道:“姑丈知道表姐出来得匆忙,也许未及带银子,所以先令小弟送些零用来。”

  那店伙计立刻怔住了,旁边三个客人也怔住了。

  最发怔的,自然还是铁萍姑。她自然认得江玉郎就是小鱼儿嘴里的小坏蛋,却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好眼瞧着江玉郎在她身旁坐下来——慕容九妹就好像是个傀儡,痴痴地笑着,痴痴地随着他坐下。

  那店伙计却变得可爱极了,弯着腰,赔着笑,送菜送酒,不到片刻,卤菜就摆满了一桌子。

  江玉郎用热茶将铁萍姑的筷子洗得干干净净,赔笑道:“这卤菜倒还新鲜,表姐你就将就吃些吧!”

  铁萍姑突然来了个这么样的“表弟”,当真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但江玉郎却实在太懂得女孩子的心理了,他在铁萍姑最窘的时候,替她作了面子,铁萍姑怎能不感激。

  饭吃完了,铁萍姑风风光光地付了账,心里也不免开心起来,但剩下来的金子,她却又不好意思拿了。

  她始终没有和江玉郎说过一句话,现在也没有理他,就径自走出去——江小鱼既然讨厌这个人,这人必定不是好东西。

  铁萍姑在前面走,江玉郎就在后面跟着。

  铁萍姑终于忍不住道:“你还想干什么?”

  江玉郎赔笑道:“我只是怕姑娘一个人行走不便,所以想为姑娘效效劳而已。”

  铁萍姑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来费心。”她嘴里虽这么说,心却已有些动了。

  只见道路上人来人去,却没有一个人是她认得的,远处灯火越来越少,更是黑暗得可怕。

  她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忽然发觉,一个人若想在这世上自由自在地活着,实在不如她想像中那么容易。

  江玉郎许久没有发出声音,他莫非已走了么?铁萍姑忽然发觉自己竟怕他走了。

  她赶忙回头,江玉郎还是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

  她心里虽松了口气,嘴里却大声道:“你还跟着我作什么?”

  江玉郎笑道:“天色已不早,姑娘难道不想休息休息么?”

  铁萍姑咬着嘴唇,她实在太累了,但该到什么地方休息呢?

  江玉郎眼睛里发着光,笑道:“姑娘就算不愿在下跟着,至少也得让在下为姑娘寻家客栈。”

  这次,铁萍姑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但找好客栈后,铁萍姑立刻慎重地关起门,大声道:“你现在可以走了,走得越远越好。”

  这次江玉郎居然听话得很,铁萍姑等了半晌,没有听见动静,长长松了口气,倒在床上。

  她想着江小鱼,想着花无缺,又想着江玉郎……江小鱼为什么会和他是对头?他这人好像并不太坏嘛。但铁萍姑实在太累了,她忽然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她立刻又觉得肚子饿得很。

  铁萍姑好几次想要人送东西来,每次又都忍住,她越想忍,肚子越是饿得忍不住。

  突听店小二在门外赔笑道:“江公子令小人为姑娘送来了早点,姑娘可要现在吃么?”

  吃完了,铁萍姑终于才发觉自己的模样有多可怕,她恨不得将桌子上的铜镜远远丢出去,她全身都觉得发痒。

  就在这时,店小二又来了。这次他捧来了许多件柔软而美丽的崭新衣裳、一套精致的梳妆用具、高贵的香粉、柔软的鞋袜,这些东西,铁萍姑能拒绝么?

  等到铁萍姑穿上这些衣袜,梳洗干净的时候,江玉郎的声音就出现了。“不知在下可否进来?”

  现在,铁萍姑肚子里装着的是人家送来的食物,身上穿着的是人家送来的衣服鞋袜。她还能不让他进来么?

  到了这天中饭时,江玉郎自然还没有走,铁萍姑也没有要他走的意思了,她现在只觉自己实在少不了他。

  这自然也是个小客栈,小客栈的小饭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据江玉郎说:“那位慕容姑娘不舒服,所以没有起来。”

  其实呢,是江玉郎点了她的睡穴,把她卷在棉被里,她虽然只不过是个傀儡,江玉郎也不愿意她来打扰。

  小客栈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菜,但江玉郎还是叫满了一桌子,还要了两壶酒,他笑着道:“姑娘若不反对,在下想饮两杯。”

  铁萍姑也不说话,但等到酒来了,她却一把夺过酒壶,满满倒了一大杯酒,一仰脖子干了下去。

  她只觉得一股又热又辣的味道,顺着她脖子直冲下来,烫得她眼泪都似乎要流出来。她几时喝过酒呀?

  江玉郎瞧得肚子里暗暗好笑,嘴里却道:“姑娘若是没有喝过酒,最好还是莫要喝吧,若是喝醉了……唉。”他装得满脸诚恳之色,真的像是生怕铁萍姑喝醉。

  其实他恨不得她马上就醉得人事不知。

  铁萍姑仰起脖子干了一杯,江玉郎在旁边只是唉声叹气,其实却开心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