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生嘶声道:“她就是那卖艺的女子,白凌霄大哥就是为她死的……那矮子想必就是那天被我掴了一掌的人,难怪他要找我报仇!”

  江玉郎笑道:“更妙了,更妙了,梅花门下,居然做了江湖卖艺的,你们为了避仇,居然不惜做如此低贱之事,这点我倒也佩服。”

  那高大的黑衣人也撕下黑巾,果然正是海四爹!他咬紧钢牙,厉声道:“你放开她的手!”

  江玉郎道:“放开她的手也可以,但我却要先问你,那日一掌就打死白凌霄白公子的人究竟是谁?此刻在哪里?”

  海红珠娇呼道:“你想找他,你这是在做梦!”

  江玉郎微笑道:“哦,做梦?……”

  他手掌一紧,海红珠立刻疼出了跟泪,却仍然咬牙呼道:“像你这样的人和他比起来,连提鞋都不配。”说到后来,她声音已颤抖,显然已疼彻心骨,但她死也不肯住口。

  海四爹怒吼一声,铁拳直击江玉郎脊背。江玉郎头也不回,身子也像是没有动,海四爹的手臂却已被他夹在胁下,再也动弹不得。

  海四爹面上青筋暴现,冷汗进出,手臂似已将折断。他昔日本也是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但此刻到这少年面前,武功竟连一成也施展不出,长叹一声,顿足道:“罢了!……”

  突听一人凄声道:“我的‘神枢’穴疼呀,江玉郎,你还我命来!‘,

  呼声尖锐凄厉,实在不像是人的声音。接着,一条人影自江岸旁的草丛里飘了出来。

  夜色中,只见他披头散发,满身油污,七分像鬼,却连三分也不像人。身子飘飘荡荡,宛如乘风。

  他呼声凄厉,模样像鬼,身形更如鬼魅,深夜荒江边,骤然瞧着这样的“人”,谁能不被骇出冷汗!

  小鱼儿咯略笑道:“黑心贼,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在‘四海春’的厨房里,下毒手害死了我,你赔命来吧。”

  江玉郎的手已松开!身子后退,嘶声道:“你……你……”

  像他这样的人,本不会相信鬼魅之事,但此刻却又实在不能不信。

  只因他确信自己点着那人死穴时,那人是万万活不成的,而那日在“四海春”厨房里的事,天下谁也不知道,此“人”不是鬼是什么?

  他牙齿打战,连话也说不出来。双狮父子瞧见他怕成如此模样,也不由自主随着他往后退。

  小鱼儿道:“你想跑?你跑不了的……跑不了的,快拿命来吧!”他龇牙笑着,一步步往前走,身子摇摇荡荡,似将随风而倒!

  海红珠也瞪眼瞧着他,突然脱口大呼道:“是你!小呆,是你么?”

  小鱼儿形状虽然又改变了,但那双眼睛,那双令海红珠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眼睛,她又怎会认不出。她呼声出口,才想起自己错了,但已来不及。

  小鱼儿暗暗顿足道:“该死……”

  江玉郎果然已瞧出其中有诡,身形动处,直扑过来,轻风般拍出七掌,如落花缤纷,漫天飞舞。

  海四爹等人瞧见变幻如此奇妙,出手如此轻灵的掌法,都不禁为之失色,海红珠更是为她的“小呆”担心。

  小鱼儿却阴森笑道:“你还想杀我?你已杀死过我一次,再也杀不死我了!”

  他身子飘飘站在那里,像是根本没有闪避,但江玉郎七掌拍过,他还是好生生的站在那里,这轻灵迅急的七掌竟似没有沾着他一片衣袂。

  别的人瞧得目瞪口呆,江玉郎更是心惊胆战,狂吼一声,又是七掌拍出,掌势更急,更狠!但小鱼儿还是动也未动,这七掌还是沾不到他的边。

  小鱼儿龇牙笑道:“你再也杀不死我了,此刻你难道还不信?”

  江玉郎身子颤抖,额上已进出一粒粒冷汗。别的人瞧见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也是手足冰冷。

  江玉郎的十四掌竟真的像是打在虚无缥缈的鬼魂身上,他们亲眼瞧见怎能不信?怎能不怕?

  海红珠瞪大了眼睛,眼里已满是泪水,但这已不再是悲伤的泪,而是惊喜的泪,兴奋的泪。

  只见小鱼儿一步步往前逼,江玉郎一步步往后退,他手脚都已似有些软了,竟再无出手的勇气。

  双狮父子自然已退得更远了,退着退着,转头就跑,江玉郎也突然全力跃起,凌空一个翻身,逃得比他们还快一倍。

  小鱼儿也不追赶,瞧着他的背影,喃喃笑道:“我不想杀你……实在不想杀你!”

  海红珠已扑了过来,颤声呼道:“小呆,我知道还能见着你的,我知道……”

  小鱼儿咯咯一笑,道:“谁是小呆……我是鬼……鬼……”

  海红珠刚扑过来,他身子已焰花火箭般斜斜掠过三丈,凌空再一转折,“噗咚”,落入了江心。

  海红珠扑到江边,又痛哭起来,嘶声道:“你若不想见我,为什么要到这江边来……你若想见我,为什么见了我又要走?为什么……为什么?……”

  小鱼儿尽量放松了四肢,漂浮在水面上。冰冷的江水,就像是一张床,天上繁星点点,他觉得舒服得很。

  他总算已瞧过了他想见的人,虽然他们的变化不免令他惊奇,虽然他只瞧了一会儿,但这已足够了。

  这几天来他怀疑不解的事,此刻总算也恍然大悟。那紫衣白面少年的确是和江玉郎在暗中勾结,而江玉郎却显然是“双狮”镖局的幕后主人。

  那么,赵全海与厉峰的被毒,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他们杯中的酒,正是那白面少年倒的。他想着想着,突然几根竹篙向他点了过来。

  他先不免吃了一惊,但立刻想到:“他们必定以为我是快淹死的人,所以要来救我的。”

  他暗中好笑,索性闭起了眼睛。只觉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拉上了一条船。

  一人摸了摸他心口,笑道:“这小子命长,幸好遇见我们,还没淹死。”又有人替他灌了碗热汤,替他揉着四肢。

  突听一个洪亮的语声道:“这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小鱼儿突然睁开眼睛,笑道:“活的!”

  他张开眼睛,就瞧见一条大汉站在眼前,半敞着衣襟,歪戴着帽子,一条腿高跨在凳子上,手里拿着又粗又长的旱烟袋。

  此刻他以旱烟袋指着小鱼儿,大声道:“你既是活的。为何要装死?”

  小鱼儿还未说话,忽然发现这“大汉”胸脯高耸,腰肢很细,虽然浓眉大眼但却并不难看。

  小鱼儿笑了笑,笑道:“你既是女人,为何又要装成男的?”

  那大姑娘瞪起了眼睛,怒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鱼儿笑道:“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你反正是个人,你已经快嫁不出去,再这么凶,还有谁敢娶你!”

  他说话本来尖刻,这两年来虽已极力收敛,但憋了两年多,此刻又不禁故态复萌,这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大姑娘拍案道:“你敢对我这样说话?”

  将小鱼儿抬进来的几个少年,此刻面前都变了颜色,几个人在后面直戳他的背梁,小鱼儿假装不知道,还是笑道:“为什么不敢,只要你是人,我就不……”

  他话未说完,那几个少年已抢着笑道:“这位就是段合肥段老太爷的女公子,江湖人称‘女孟尝’,你总该听过,说话就该小心些。”

  小鱼儿笑道:“呀,原来你就是段合肥的女儿,你爹爹可是有一批银子要运到关外去?”

  小鱼儿耸了耸鼻子,又道:“这船药材,是你从关外运来的么?”

  女孟尝眼睛瞪得更大,道:“你怎知道这是船药材?”

  小鱼儿笑道:“我不但知道这是船药材,还知道这些药材是人参、桂皮、鹿角、五味子……”他一连说一大串药名,果然正是这船上所载的药材,说得丝毫不差。

  莫说这几种普通的药草,就算将天下各种药草都混在一起,他也是照样可以嗅得出的。此刻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人都不禁惊奇得张大了嘴。

  女孟尝眼睛里有了笑意,抽了口旱烟,“呼”的将一口烟雾喷在小鱼儿脸上,悠悠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对药材还内行得很。”

  小鱼儿差点被烟呛出了眼泪,揉着眼笑道:“我对药材非但内行,而且敢说很少有人比我再内行的。你若真的是女孟尝,就该好生将我礼聘到你家的药铺里去。”

  女孟尝又抽了口旱烟,这次未喷到小鱼儿脸上,而是一丝丝吐出来的,等到烟吐完了,她突然转身走了进去,口中却道:“替他换件衣服,送他到庆余堂去。”

  安庆“庆余堂”,可算是皖南一带最大的药铺,小鱼儿在这里,居然做了管药库的头儿。他根本用不着到柜上去,所以也不怕人认出他,每天就配配药方,查查药库,日子过得更清闲了。

  这时他才知道,那位“段合肥”,正是长江流域一带最大的财阀,这一带最赚钱的生意,差不多都被他垄断了。那“女孟尝”,就是他独生女儿,据说她还有两个哥哥,但却已死了,所以别人都称她“三姑娘”。

  这位三姑娘时常到庆余堂来,但她不理小鱼儿,小鱼儿也不理她,虽然小鱼儿已知道她看来虽凶,心却不错。小鱼儿越不理她,她到的次数越勤了,有时一天会来上两三次,但眼睛还是连瞧也不瞧小鱼儿一眼。

  这一天小鱼儿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初冬的太阳,晒在他身上,他觉得舒服得很,几乎要睡着了。

  那位段三姑娘突然走到他面前,用旱烟袋敲了敲椅子背,道:“喂,起来。”

  小鱼儿笑道:“我的名字可不叫‘喂’。”

  三姑娘眼睛又瞪了起来,大笑道:“喂,我问你,上次你说的那批要送到关外的镖银,你怎会知道的?”

  小鱼儿道:“那批镖银怎样?”

  三姑娘冷冷道:“那批银子已被人劫走了。”

  小鱼儿眼睛亮了,翻身坐了起来,喃喃道:“奇怪!既是‘双狮镖局’接的镖,怎么还会被人劫走呢?……”

  三姑娘冷冷道:“双狮镖局保的镖,怎么就不能被人劫走?……哼,我瞧那两个姓李的,根本就是饭桶!”

  小鱼儿想了想,又道:“劫镖的是些什么人,你可知道?”

  三姑娘道:“那批镖银乃是半夜中忽然失踪的,门未开,窗未动,看守镖银的人连屁都未听见,镖银就好像生了翅膀飞了。”

  小鱼儿笑道:“这倒是奇案……除非那劫镖银的人会五鬼搬运法,否则就是‘双狮镖局’的人眼睛耳朵有了毛病。”

  三姑娘道:“那他们就活该自己倒楣!”

  小鱼儿道:“难道他们要赔?”

  三姑娘冷笑道:“当裤子也得赔的。”

  小鱼儿又用手摸鼻子,喃喃道:“这要怪了……我本来还以为这是‘双狮镖局’监守自盗,但他们既然要赔,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三姑娘道:“只因为他们都是饭桶,所以镖银就被人劫走,这道理岂非简单得很。”

  小鱼儿缓缓道:“看来越是简单的事,说不定其中内幕越是复杂。”

  三姑娘瞧着他,瞧着他的微笑,瞧了许久,突然大声道:“你究竟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呆子?”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翻过身,把头埋在手弯里,悠悠道:“我若是呆子,日子就会过得快活多了。”

  第四十四回 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