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道:“起来吧,睡得太多不好的。”
江玉郎道:“是,是,该起来了。”
他脸上虽在笑,心里却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到了船头,再瞧见小鱼儿精神抖擞的模样,更恨不得一脚将他踢下河里。
那小姑娘已端了盆洗脸水过来,脸上在笑,眼睛在笑,那两只深深的酒涡也在笑——她在笑什么?
江玉郎眼睛盯着这两只端着盆的手,只见这双手又白又嫩,实在不像能发出那般强劲的暗器。
但一个终年劳苦的船家女儿,又怎会有这么一双白嫩的手?这祖孙俩人,莫非真的是乔装改扮的?
船是新的,他们的衣裳也很新,看来,他们扮这船家勾当,还没有多久,也许就是冲着小鱼儿才改扮的。
但他们这样做又有何用意?
小鱼儿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像是开心得很,洗完了脸,一口气竟喝了四大碗稀饭,外加四只荷包蛋。
江玉郎却什么也吃不下去,只听小鱼儿向那艄翁笑道:“老丈,你贵姓大名呀?”
那艄翁道:“老汉姓史……咳咳,人家都叫我史老头……咳咳,我那孙女倒有个名字……咳咳,她叫史蜀云。”
江玉郎暗中苦笑,这每说一句话就要咳嗽两声的糟老头,也会是个风尘异人,武林高手?
只听那史老头道:“云姑,莫要吃莲子了,吃多了莲子,心会苦的。”
江玉郎又是一惊,扭转头,云姑那双又白又嫩的小手里,果然正抓着把莲子,一面吃,一面瞧着他笑。
他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扭回头,又瞧见小鱼儿手里正拿着本书在当扇子,赫然正是那秘笈。
江玉郎这才想起,小鱼儿昨夜是压在上面的,今晨翻了个身,竟乘机将这秘笈拿走了。
他居然将这本天下武林中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武功秘笈当作扇子,江玉郎又是气又是着急。
船已驶离码头,突然一只船迎面过来。史老头用根长长的竹篙,向对面的船头一点,两船交错而过,两只船都斜了一斜。
小鱼儿惊呼一声,道:“哎呀,不好,掉下去了!”
他手中的那本秘笈竟落在江中,江玉郎的一颗心也几乎掉了下去。
只见江水滚滚,眨眼就将秘笈冲的不见了。
小鱼儿苦着脸,顿脚道:“这……这怎么办呢?”
江玉郎心里恨得流血,面上却笑道:“这些身外之物,掉下去又有何妨。”
他心里自然知道这必定是小鱼儿故意掉下去的,小鱼儿想必已背熟了,小鱼儿自然也知道他心里明白。
但俩人谁都不说,这就是最有趣之处,除了他俩人自己之外,天下只怕再无人能猜得出他俩人的心意。
苍穹湛蓝,江水金黄,长江两岸,风物如画。
小鱼儿笑道:“船慢慢走没关系,咱们反正不着急。”
江玉郎道:“是是,一点也不着急。”
突然间,一艘快船自后面赶了上来,船头插着面镖旗,迎风招展,紫缎金花,绣着的是个狮子。
江玉郎面上立刻露出喜色,眼睛也亮了,突然站起来,大呼道:“金狮镖局是哪一位镖头在船上?”
快船立刻慢了下来,船上精赤着上身的大汉们,显然都是行船的高手,船舱中探出了半个身子,大声道:“是哪一位呼唤……”
江玉郎招手道:“我,江玉郎,李大叔你还记得么?”
船舱中那人紫面短髭,神情甚是沉猛,但瞧见了江玉郎,严肃的面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失声道:“呀,这莫非是江大侠的公子,你怎地在这里?”
史老头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仍在驶他的船,但金狮镖局的快船却荡了过来,那紫面大汉竟一跃而过。
小鱼儿轻笑道:“这位仁兄的轻身功夫,看来还得练练。”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紫面大汉并未听见,含笑走了过来。
江玉郎笑道:“这位便是江南金狮镖局的大镖头,江湖人称‘紫面狮’李挺,硬功水性,江南可称第一。”
他这句话自然是回答小鱼儿“轻功不佳”那句话的,小鱼儿却故意装作没有听见,转头喝茶去了。
只听江玉郎与那李挺大声寒暄了几句,说话的声音突然小了,像是耳语一般,竟像是不愿被小鱼儿听见。
小鱼儿也懒得去听,他就算明知江玉郎要对他不利,他也不想阻拦,他正想瞧瞧江玉郎玩得出什么花样。
自从他三岁开始,他就没有怕过任何人、任何事,他简直不知道“害怕”是何物,越是危险他越觉得有趣。
到后来,只听那“紫面狮”李挺道:“过了云汉,我便要弃舟登陆,但公子你办的事,李某决不会耽误的,公子放心就是。”
俩人又大声说笑了几句,李挺便又一跃而回。
小鱼儿笑道:“小心些呀,莫掉下水里去。”
李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像是在说什么:“你该小心些才是……”但话未说完,两只船又分开了。
江玉郎精神突然像是好起来了,笑道:“江南金狮镖局,除了总镖头‘金狮子’李迪之外,旗下双狮一虎,当真也都可算得上是肝胆相照的义气朋友。”
史老头喃喃道:“说什么狮虎成群,也不过是狐群狗党而已。”这句话小鱼儿听见了,江玉郎也听见了。但俩人却又都像是没有听到。
第三十七回 惊险重重
船走得果然很慢,小鱼儿一路不住地问:“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到了什么地方?”
过了云汉,小鱼儿眼睛更大了,像是在等着瞧有什么趣事发生似的。船到夔州,却早早便歇下。
小鱼儿笑道:“现在睡觉,不嫌太早了么?”
史老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云姑却眨着眼睛笑道:“前面便是巫峡,到了晚上,谁也无法渡过,是以咱们今天及早歇下,明天一早好有精神闯过去。”
小鱼儿笑道:“呀,前面就是险绝天下的巫山十二峰了么?我小时听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两句诗,一心就想到那地方瞧瞧。”
史云姑娇笑道:“这两句诗虽美,那地方却一点也不美,稍为不小心,就会把命丢在那里,尤其是现在,只怕连两岸的猿猴都叫不出声来了。”
小鱼儿奇道:“为什么?”
云姑笑了笑,轻声道:“有些事,你还是莫要问得太清楚的好。”
小鱼儿转头去瞧江玉郎,只见江玉郎正垂头在望江水,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但脸色却已是铁青的了。
到了第二天,他脸色更青。
小鱼儿知道他心里一紧张,脸色就会发青。
但他却在紧张什么?难道他也算定有事要发生么?
史老头长篙一点,船驶了出去。云姑换了一身青布的短衫裤,挽起了裤脚,更显得她身材苗条。
小鱼儿笑嘻嘻地瞧着,也不说话,到了前面,江流渐急,但江面上船只却突然多了起来。
史老头白须飘拂,一心掌舵,像是什么都没有瞧见。云姑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却像是高兴得很。
小鱼儿突然发现他们每艘船的船桅上,都挂着条黄绸,船上的人瞧见小鱼儿这艘船来了,都缩回了头。
江玉郎却根本不让小鱼儿瞧见他的脸。
突然间,岸上有人吹响了海螺,响彻四山。
四山回响,急流拍岸,十余艘瓜皮快船,突然自两旁涌了出来。每艘快艇上都有六七个黄巾包头的大汉,有的手持鬼头刀,有的高举红缨枪,有的拿着长长的竹竿,呼啸着直冲了过来。
云姑娇呼道:“爷爷,他们果然来了。”
史老头面不改色,淡淡道:“我早知他们会来的。”
他神情居然如此镇定,小鱼儿不禁暗暗佩服。
只听快艇上的大汉呼啸着道:“船上的小子们,拿命来吧!”只见两艘小艇已直冲过来,艇上大汉高举刀枪。
云姑突然轻笑道:“不要凶,请你吃莲子。”
她的手一扬,当先两条大汉,立刻狂吼一声,撒手抛去刀枪,以手掩面,鲜血泫然自指缝间流出。
大汉们立刻大呼道:“伙伴们小心了,这姑娘暗器厉害!”
云姑娇笑道:“你还要吃莲子么?好,就给你一缸。”
她那双又白又嫩的小手连扬,手里的莲子雨点般洒出去,但却不是干莲子了,而是铁莲子。
只见那些大汉们一个个惊呼不绝,有的立刻血流满面,有的兵刃脱手,但还是有大半人冲了上来。
声色不动的史老头到了此刻,突然仰天清啸,啸声清朗高绝,如龙吟凤鸣,震得人耳鼓欲裂。
啸声中,他掌中长竿一振,如横扫雷霆,当先冲上来的三人,竟被他这一竿扫得飞了出去,远远撞上山石。另一人刚要跃上船头,史老头长竿一送,竟从他肚子里直穿过去,惨呼声中,长竿挑起那鲜血淋漓的尸身,数十条大汉哪里还有一人敢冲上来!
这老迈衰病的史老头,竟有如此神威,不但小鱼儿吃了一惊,江玉郎更是惶然失色,满头冷汗。
史老头清啸不绝,江船已冲入快艇群中,那些大汉们鼓起勇气.呼啸着又冲上来,有人跃下水去,似要凿船。
小鱼儿暗道:“糟了!”船一沉,就真的糟了。
但就在这时,一条黄衣黄巾,虬髯如铁的大汉,突然自乱石间纵跃而来,身形兔起鹘落,口中厉声喝道:“住手!快住手!”
数十条大汉一听得这喝声,立刻全退了下去。
只见这黄衫客站在一堆乱石上,自水中抓起一条大汉,正正反反掴了七八个耳刮子,顿足怒骂道:“你们这些蠢才都瞎了眼么?也不瞧清是谁在船上,就敢动手。”
史老头长篙一点,江船竟在这急流中顿住。
黄衫大汉立刻躬身赔笑道:“在下实在不知道是史老前辈和姑娘在船上,否则天胆也不敢动手的。这长江一路上,谁不是史老前辈的后生晚辈。”
史老头冷冷道:“足下太客气了,老汉担当不起。老汉已不中用了,这长江上已是你们的天下,你们若要老汉的命,老汉也只有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