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虹拾起了人头,凝注着那双煞气凛凛的浓眉,凝注着那双凸出的眼睛,口中喃喃道:“却不知是谁杀死他的?”
小鱼儿瞧着洞外将落的夕阳,悠悠道:“杀死他的人,想必就要来了。”
但那“杀死他的人”却没有来。
漫漫的长夜已将尽,献果神君又开始坐立不安,朦朦的曙色渐渐照人这黝黑的崖洞……
崖洞外突然伸入一只手来。
这只手五指如钩,像是想去抓紧件东西,但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在凄迷的曙色中,这只手看来也是说不出的诡秘。
献果神君风一般掠过去,叼住了这只手腕,他并未用什么力气,这只手就被他叼了进来。
但这也只是一只手,一只孤零零的手,已齐肘被人砍断,断处的鲜血已凝结,转变成一种凄艳的死红色,手背上还有条刀疤,长而深,就像是一条蛇蜷曲在那里,想来多年前这只手已被人砍断过一次。
诡笑的猴脸在崖洞外摇晃着,像是一张张用鲜血画成的面具,献果神君牙齿咬得直响,嘶声道:“脑袋先到,手也来了,下面只怕就是只臭脚。”
小鱼儿道:“这脑袋和手不是同一个人的。”
献果神君冷笑道:“你怎知道?你问过他?”
小鱼儿道:“那脑袋的皮肤又细又嫩,这只手的皮肤却像是砂纸,你就算看不出,摸也该摸得出来的。”
献果神君道:“哼!”过了半晌,忍不住又道:“这只手莫非就是第二个人的……”
小鱼儿道:“不错,这只手就是砍下那脑袋的。”
献果神君道:“你又知道了,你瞧见了不成?”
小鱼儿道:“你瞧这只手,便该知道必定是习武之手,若非这么样的手,又怎能一刀就砍下别人的脑袋。”
献果神君道:“哼!”
小鱼儿道:“你瞧这只手的模样,也就该知道它被砍断前的那一刻,必定还紧紧握着柄刀……不但是刀,还是柄宝刀,所以,手一被砍断,那柄刀立刻就被人抢去了……一只有力的手拿着柄宝刀,砍人的脑袋自然方便得很,想不到的是,这只手不知怎地也被人砍断了。”
沈轻虹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不错,这的确是只有力的手,他手里拿着的也的确是柄宝刀。”
献果神君目光闪动,冷笑道:“嘿,你也知道了。”
沈轻虹道:“我自然是知道的。那脑袋我虽不认得,这只手我却是认得的。”
小鱼儿眉毛一扬道:“莫非是这刀疤?……”
沈轻虹道:“不错,他手上这刀伤正是我留下的,却也是我为他敷的药,看着它收的口,我……我又怎会忘记?”他语声中竟似有许多伤感之意。
献果神君嗤鼻道:“你砍伤了他,又为他敷药,你脑袋莫非有什么毛病不成?”
小鱼儿眨着眼睛,道:“这一刀想必是误伤,所以你砍了他之后,心里又后悔得很,所以才会替他敷药,是么?”
沈轻虹苦笑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道:“如此说来,这人是你的朋友?”
沈轻虹又长长叹了口气,道:“此人便是昔年江湖人称‘铁镖头金刀手’的‘金刀’铁如龙,他与我本是好友,只为了争那总镖头之位,我……我竟失手砍了他一刀,到后来我虽想补过,但他……他却不告而别了,算将起来,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不见,不想今日竟……”转过头去,咳嗽不已。
献果神君道:“铁镖头,金刀手……嗯,这名字我听过。听说他不但比你有种得多,武功也比你强,只可惜没有你诡计多端,所以才会被你砍了一刀。”
沈轻虹黯然道:“我确实是比不上他。”
献果神君皱起了眉,道:“此人武功本已不错,这二十年来,身受屈辱,想必朝夕苦练,武功自又精进不少,但还是被人一刀砍断了手。
砍下他手的那人,岂非又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们要加倍提防才是。”
说完了这句话,他再不开口,只是盘膝坐到黑暗的一个角落里,屏息静气,凝注着那洞口。
洞外渐渐明亮起来,微风中也传来了夏日芬芳而温暖的气息,不时有猴子们怪笑着在洞外荡来荡去。
这阳光、这温暖的芳香气息、这无拘无束的自由……
沈轻虹目中突然流下泪来,他扭转头,嗄声道:“你想……真的会有人来么?……真的会有人找到这里?”
小鱼儿道:“会的。”
沈轻虹道:“但来的又会是什么人呢?他又是否会救我们出去?”
献果神君狞笑道:“会的,他不救也得救……无论他是什么人,我都不管,我只要他垂下来的那条绳子,那条绳子……”
沈轻虹道:“但他要的若不是你的人,只是你的珍宝,他若一进来就杀了你,又当如何?”
献果神君狞笑道:“他杀不了我的,无论是谁也杀不了我的……他还未瞧见我在哪里时,我已经先宰了他。”
沈轻虹道:“来的若是你的朋友,你莫非也……”
献果神君大笑道:“朋友?……这世上哪有我的朋友?我七岁之后便再无一个朋友,朋友这两字我一听就要作呕。”
沈轻虹缓缓阖起眼,道:“好,很好。”
献果神君一字字道:“你俩人若也想活着出去,就千万莫要做出糊涂事……你俩人什么事都不做也没关系,只要那人进来时,引开他的注意力,否则……”
突然“嗖”的一声,一柄剑直飞进来。沈轻虹不等它撞上石壁,便已抄在手中,只见这柄剑青光莹莹,虽非宝器,却也是百炼精钢所铸。
献果神君厉声道:“人呢?”
小鱼儿悠悠道:“人?……想必也死了,这柄剑也是你的猢狲兄弟丢进来的,剑的主人若未死,如此利器又怎会落在猴子手里?”
沈轻虹叹道:“不错,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他轻抚着那精致而华丽的剑柄,以金丝镂在剑柄上的,正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八个字。
小鱼儿道:“配得上使用如此利器的人,想来也是位成名的剑客。”
沈轻虹将剑柄送到小鱼儿面前,道:“你瞧瞧这剑柄上除八个字外,还有什么?”
除了八个字外,还有三个以金丝镂成的圆圈。
小鱼儿眨眨眼睛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三个圈圈而已。”
沈轻虹喟然道:“不错,只不过三个圈圈而已……但你可知道这三个圈圈在武林豪杰眼中又有何等重大的意义?”
小鱼儿道:“什么意思?”
沈轻虹沉声道:“就只这三个圈圈,可使巨万金银易手,可令上千人马改道,可使势不两立的仇人握手言和,可令八拜相交的朋友反脸成仇。”
小鱼儿笑道:“这三个圈圈莫非有什么魔法不成?”
沈轻虹道:“没有魔法,这三个圈圈只是‘追魂夺命三环剑客’沈洋的标记,就凭这标记,大河两岸便可通行无阻。”
小鱼儿道:“哦,这姓沈的居然有这么大的门道?”
沈轻虹道:“这三环剑正是当今天下十七柄名剑之一,那一招‘三环套月’在沈洋手中使出来,当真可说是……”
沈轻虹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道:“三环剑客竟也死在这一役之中,倒真是我意料未及之事,如此看来,被你那些珍宝引来的武林高手,竟有不少。”
小鱼儿笑道:“此刻在这悬崖上面,必定打得热闹得很,只可惜咱们瞧不见。”
沈轻虹黯然道:“不错,此刻这悬崖之上,必定已有许多武林朋友在流血拼命,而这些正都是你造成的后果,你本该为此愧疚才是……”
小鱼儿大笑道:“这些人为了些破铜烂铁竟不惜拼个你死我活,还说是什么武林高手,在我看来,简直是一群呆子,我不笑他们笑谁?”
沈轻虹又自默然半晌,缓缓垂下了头,长叹道:“为了些身外之物而如此拼命,仔细想来,的确是愚不可及,但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小鱼儿道:“你若能常常和我说话,以后说不定会变得聪明些的。”
这一日又在期待中过去,献果神君眼睛瞪得更大,日色渐黯,他眼睛就像两盏燃烧着碧磷的鬼灯。
子夜后,洞外仍瞧不见人影,但等到这一天的漫漫长夜又将尽时,洞外无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片喧闹的、刺耳的、诡秘的笑声。这又是猴儿们的笑声。
小鱼儿皱眉道:“猢狲猢狲,半夜三更,你们还吵什么?”
沈轻虹沉声道:“猴性不喜黑夜,这些猴儿半夜如此喧嚷,必有缘故。”
话犹未了,只听“叮当,哗啦”一连串响声,猴子们竟又自洞外抛入了十几件东西来。
洞窟里一片黑暗,谁也瞧不清它们抛进来的究竟是什么,只听猴笑声渐渐远去,像是已达成它们的任务。
小鱼儿摸索着,拾起了件东西,道:“这像是柄吴钩剑。”
沈轻虹沉吟道:“吴钩剑?……这种兵刃近年江湖已不多见,吴钩剑的招式也渐渐失传,但能使用此等兵刃的,却无一不是高手。”
小鱼儿道:“看来又有个高手已送命了。”
他摸索着,又拾起件东西,沈轻虹道:“这件是什么?”
小鱼儿道:“这东西圆圆的,滑滑的,还带着根链子,像是流星锤,却又不十分像,我也摸不出是什么。”
沈轻虹沉吟道:“圆圆的?滑滑的?……呀,这莫非是江湖下五门中最歹毒的兵刃‘五毒霹雳雷霆珠’!”
小鱼儿道:“五毒霹雳雷霆珠,这名字倒威风得很。”
沈轻虹道:“这五毒珠施展起来,招式也和普通流星锤并无不同,只是这铜球内还藏有暗器,若是不敌对方时,暗器便如暴雨般射出,纵是一流的高手,也难免被其所伤,是以这兵刃的主人杨霆,在江湖中也可算是个人见人怕的角色。”他虽然告别江湖十五年,但说起武林秘事,仍是如数家珍一般。
小鱼儿笑道:“但看来这姓杨的小子,此番连看家的本领都来不及使出,便已送命了,要他命的人,岂非可算是武林中的超级高手!”
沈轻虹道:“你再瞧瞧还有什么?但小心些,莫要乱摸,此间既有下五门的高手到来,兵刃上说不定附有剧毒。”
小鱼儿笑道:“我这样的人,会中别人的毒么?……我手上早已缠着布了,嗯,这里有柄刀像是九环刀。”他的手一抖,便发出一阵震耳的声响。
沈轻虹道:“听这声音,此刀像是十分沉重。”
小鱼儿道:“的确重得很,只怕有五十斤。”
沈轻虹道:“五十斤重的九环刀,先声便足以夺人,看来此人的臂力武功,俱都不在金刀铁如龙之下,莫非是‘荡魔刀’曾伦!”
小鱼儿道:“这里还有只判官笔,分量也重得很,能用如此沉重的兵刃打穴,这人的武功看来也不含糊。”
沈轻虹道:“拿来让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