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道:“四鹫,足下怎知……”

  燕南天厉声笑道:“当今天下,除了昆仑七剑外,还有几人能接得住某家这一剑?”

  那道人道:“当今天下,除了燕南天大侠外,只怕也再无一人能令贫道兄弟三人,同时出手招架一剑!”

  燕南天笑声突顿,喝道:“但昆仑七剑为何要向燕某下如此毒手,却令燕某不解。”

  那道人苦笑道:“贫道等守在这里,本是为阻挡一个投奔‘恶人谷’的人,贫道委实想不到燕大侠也会到这‘恶人谷’来。”

  燕南天这才收回长剑,他长剑方自收回,那三个道人掌中剑便已“当”的垂落在地,双臂似是再也难以提起。

  “你等要阻挡的人是谁?”

  昆仑道人道:“司马烟。”

  “你等怎知这恶贼要来此间?”

  “川中八义一路将他追到这里,这三位便是‘川中八义’中的大义士杨平、三义士海长波、七义士海金波……”

  “川中八义”在江湖中端的是赫赫有名,燕南天转目望去,只见这三人果然风骨棱棱,气概轩昂——虽然方自地上爬起,却无狼狈之态。

  那“川中八义”之首杨平,国字脸,通天鼻,双眉斜飞入鬓,更是英气逼人,此刻微一抱拳躬身道:“晚辈们直将那恶贼追到和阗河畔,才将他追丢了,若是被他逃入‘恶人谷’去,晚辈们实是心有不甘,是以才将四位道长请了出来,守在这里,哪知……哪知却……遇见了燕大侠。”

  海长波苦笑道:“晚辈们方才虽已瞧出前辈形貌不同,但素知那厮精于易容,晚辈们实将此人恨之入骨,是以……”

  燕南天颔首道:“难怪你等出手那般狠毒,对付这恶贼,出手的确是越毒越好。”

  昆仑四子之首,藏翼子忍不住问道:“但……但燕大侠却不知怎会来到这里。”

  燕南天道:“某家正是要到‘恶人谷’去!”

  昆仑四子、川中三义齐地一怔。

  藏翼子动容道: “燕大侠豪气干云,晚辈们久已深知,只是……

  ‘恶人谷’恶人云集,古往今来,只怕从未有过那许多恶人聚在一起,更从未有一人敢孤身去面对那许多恶人,燕大侠……还望三思。”

  燕南天目光火炬一般,遥注云雾凄迷的山谷,沉声道:

  “男儿汉生于世,若能做几桩别人不敢做的事,死亦何憾!”

  昆仑四子对望一眼,面上已有愧色。

  杨平道:“但……据在下所知,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中凶名最著的十大魔头,最少有四人确实已投奔谷中……”

  海长波道:“只怕还不止四个……‘血手’杜杀,‘笑里藏刀’,‘笑弥陀’哈哈儿,‘不男不女’屠娇娇,‘不吃人头’李大嘴……”

  燕南天皱眉道:“李大嘴?可是那专嗜人肉的恶魔?”

  海长波道:“正是那厮,别人叫他‘不吃人头’,正是说他除了人头外,什么都吃,他听了反而哈哈大笑,说他其实连人头都吃的。”

  燕南天怒道:“如此恶徒,岂能再让他活着!”

  海长波道:“除了这四人外,那自命轻身功夫天下无双,从来不肯与人正面对敌,专门在暗中下毒手的阴九幽,据说也逃奔入谷。”

  燕南天动容道:“哦!‘半人半鬼’阴九幽也在谷中么?他暗算少林俗家弟子李大元后,不是已被少林护法长老们下手除去了么?”

  海长波道:“不错,江湖中是有此一传说,但据深悉内幕之人言道,少林护法虽已将这‘半人半鬼’的恶魔困在‘阴冥谷’底,但还是被他逃了出去,此事自然有损少林派声威,是以少林弟子从来绝口不提。“

  燕南天长叹道:“昔日领袖武林的少林派,如今日渐没落,只怕就正是因为少林弟子一个个委实太爱面子。”

  藏翼子慨然道:“要保持一派的声名不坠谈何容易?”他这话自然是有感而发——昆仑派又何尝不是日渐凋零?

  杨平又道:“这几个无一不是极难对付的人,尤其是那‘不男不女’屠娇娇,不但诡计多端,而且易容之术已臻化境,明明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但说不定突然就变成了他的化身,此人之逃奔入谷,据说并非全因避仇,还另有原因。”

  燕南天道:“无论他为了什么事逃入‘恶人谷’,无论他易容多么巧妙,反正某家此次人谷,乃是孤身一人,无论他扮成什么人的模样,都害不到我……哈哈,难道他能扮成出世不到半个月的婴儿不成?”

  杨平展颜笑道:“不错,此番燕大侠孤身入谷,他纵有通天的手段,只怕也是无所用其计了,但……不过……”

  燕南天不等他再说话,抱拳道:“各位今日一番话,的确使燕某人获益匪浅,但无论如何,燕某人却势在必行……燕某就此别过。”

  众人齐地脱口道:“燕大侠,你……”

  但燕南天却再也不瞧他们一眼,一边挽过大车,立刻放步而行。

  众人面面相觑,默然良久。

  藏翼子终于叹道:“常听人言道燕南天武功之强,强绝天下,贫道还不深信,但今日一见……唉,唉……”

  杨平动容道:“他武功虽高,还不足深佩,小弟最佩服的乃是他的干云豪气,凛然大义,当真令我辈愧煞。”

  海长波望着燕南天身影消失处,喃喃道:“但愿他此番入谷,还能再出来与我等相见……”

  山路更见崎岖,但燕南天拉着辆大车放足而行,竟仍毫不费力,他臂上又何止有千斤之力!

  沉沉的暮色,凄迷的云雾中,突然现出一点灯火。那是盏竹子制成的孔明灯,巧妙地嵌在山石间避风处。在这阴冥的穷山恶谷中,碧磷磷的看来有如鬼火一般。

  鬼火般的火照耀下,山石上竟刻着两行字!

  “入谷如登天,

  来人走这边。”

  两行字下,有只箭头,指着条曲折蜿蜒的山路,用尽目力,便可瞧出这条路正是通向四山合抱的山谷。

  昆仑山势虽险绝,但这条路却巧妙地穿过群山。那“恶人谷”便正是群山围绕的谷底。

  是以入谷的道路,非但不是向上,而且渐行渐下,到后来燕南天根本已不必拉车,反倒似车在推他。

  山路越来越曲折,目力难见一丈之外。

  但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四面穷山中,突然奇迹般现出了一片灯火,有如万点明星,炫人眼目。

  江湖人心目中所想像的“恶人谷”,自然是说不出的阴森、黑暗,而此刻“恶人谷”中竟是一片辉煌的灯火。

  但这灯火非但未使“恶人谷”的神秘减少,反而使“恶人谷”更增加了说不出的诡异。

  “恶人谷”中到底是什么情况?

  燕南天但觉自己的心,跳动也有些加速,这世上所有好人心中最大的秘密,此刻他立刻就要知道谜底了。

  灯光下,只见一方石碑立在道旁。

  “入谷入谷,

  永不为奴。”

  过了这石碑,道路突然平坦,在灯火下简直如镜子一般,光可照人,但燕南天却也知道,这平坦的道路,正也是世上最最险恶的道路,他每走一步,距离危险与死亡便也近了一步。

  没有门,没有墙,也没有栏栅。

  这“恶人谷”看来竟是个山村模样,一栋栋房屋,在灯火的照耀下,竟显得那么安静,平和。在这安静平和的山村中,究竟藏有多少害人陷阱,多少杀人的毒手?

  燕南天挽着大车,已淌着汗珠,他此刻已入了“恶人谷”,随时都可能有致命的杀手向他击出!

  道路两旁,已有房舍,每一栋屋,都造得极精巧,紧闭的门窗中,透出明亮的灯火。

  突然间,前面道路上,有人走了过来。

  燕南天知道,就在这瞬息之间,便将有源源不绝的毒手、血战来到!

  哪知走过的两个人,竟瞧也未瞧他一眼,两人衣着都是极为华丽,竟扬长自燕南天身旁走过。燕南天的眼睛都红了,也未瞧清他们的面容,只见道路上人已越来越多,但竟没有一个人瞧他一眼!

  他走入这天下武林中人视为禁地的“恶人谷”,竟和走入一个繁华而平静的镇市毫无不同!

  燕南天脑中一片迷乱,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他平生所遇的凶险疑难之事,何止千百,却从未有如此刻般心慌意乱!他平生所闯过的龙潭虎穴。也不知有多少,但不知怎地,无论多凶险之地,竟似乎都比不上这安静平和的“恶人谷”。

  车厢中,有婴儿的啼哭声传了出来,燕南天深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便瞧见前面有扇门是开着的。

  门里,似有酒菜的香味透出。

  燕南天大步走了进去。

  雅致的厅房中,摆着五六张雅致的桌子,有两张桌子旁,坐着几人浅浅饮酒,低低谈笑。这开着的门里,竟似个酒店的模样,只是看来比世上任何一家酒店都精致高雅得多。

  燕南天抱着婴儿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只见这酒店里竟也毫无异样。饮酒的那几人,衣衫华丽,谈笑从容,哪里像是逃亡在穷山中的穷凶恶极之辈?燕南天更是奇怪,却不知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表面上越是瞧不出的。若是满脸凶相,别人一见便要提防,哪里还能做出真正的恶事?

  突见门帘启动,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矮矮胖胖,笑脸圆圆,正是和气生财的酒店掌柜。

  燕南天沉住了气,端坐不动。

  这圆脸胖子已笑嘻嘻走了过来,拱手笑道:“兄台远来辛苦了。”

  燕南天道:“嗯。”

  那圆脸胖子笑道:“三年前闻得兄台与川中唐门结怨,在下等便已盼兄台到来,不想兄台却害得在下等一直等到今日。”

  燕南天道:“哦?”

  这时他心里才知道这些人已将自己错认为“穿肠剑”司马烟了,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那圆脸胖子挥了挥手,一个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绿衣少女,姗姗走了过来,秋波向燕南天一瞟,万福道:“您好!”

  燕南天道:“哼,好。”

  那圆脸胖子大笑道:“司马先生远来,没有心情与你说笑,还不快去为司马先生热酒,再去为这位小朋友喂碗浓浓的米汤。”

  那少女娇笑道:“好可爱的孩子……”

  眼波转动,又向燕南天瞟了一眼,燕子般轻盈,娇笑着走了。

  燕南天目光凝注着那圆脸胖子,暗道:

  “此人莫非便是‘笑里藏刀’笑弥陀……瞧他笑容如此亲切,对孩子也如此体贴,又有谁想得到他一夜之间,便将他恩师满门杀死,为的只不过是他那小师妹,骂了他一声‘胖猪’而已。”

  思念之间,那少女竟又燕子般飞来,已拿来一盘酒菜,酒香分外清洌,菜色更是分外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