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年纪很轻的人,看来最多只有二十五六。”胡彪回答:“衣着穿得很考究、派头好像跟高登差不多,却比高登还绅士得多。”
黑豹突然握紧双拳,重重一拳打在沙发扶手上:“我问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衣服,也不是他的派头。”
胡彪的头垂得更低,迟疑着:“他长得并不难看,脸色发白,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但出手却又狠又快,而且显得经验很丰富,除了老大之外,这地方还很难见到那样的好手。”
黑豹的脸色更阴沉,更空虚,拳头握得更紧,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他?……他怎么能出来的?……”
胡彪不敢答腔,他根本不知道黑豹嘴说的“他”,是个什么人。
“绝不会是他。”黑豹忽又用力摇头:“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人。”
“我以前也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胡彪附和:“他说不定也跟高登一样,是从国外回来的。”
“你问过他住在哪里?”
“就住在百乐门四楼的套房。”胡彪忽然想到:“好像也正是高登以前住的那间房。”
黑豹看着自己的手,瞳孔似已突然收缩。
“你想他……他会不会是替高登来复仇的?”胡彪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黑豹突然冷笑:“不管他是为什么来的,他既然来了,我们总不能让他失望。”
他忽然大声吩咐:“秦三爷若还没有醉,就请他上来!”
秦三爷叫秦松,是“喜鹊”的老三,也就是那个笑起来很阴沉、很残酷的人。
他没有醉。
他常喝酒,却从来也没有醉过,这远比从不喝酒更困难得多。
黑豹找他,就因为黑豹知道这里没有人比他更能控制自己。
两分钟后他就已上来,他上来的时候,不但衣服穿得很整齐,甚至连头发都没有乱。
黑豹目中露出满意之色:“你没有睡?”
“没有,”秦松摇摇头,好像随时都在准备应变,所以无论有什么事发生,他一向都是第一个出现的人。
“以前张老三手下那批人,现在还找不找得到?”黑豹问。
“是不是他带到虹桥货仓去的那一批?”
黑豹道:“对。”
“假如是急事,我三十分钟之内就可找到他们。”
“这是急事,”黑豹断然地道:“你在天亮之前,一定要带他们到百乐门的四楼查房去,找一个人。”
他在发命令的时候,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使人完全忘了他是赤裸着的。
他在发命令的时候,秦松只听,不问。
他们以前本来虽然是很亲密的兄弟,但现在秦松已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
秦松知道能保持这个距离才是安全的——他一向是个最能控制自己的人。
“先问清他的姓名和来意。”黑豹的命令简短而有力:“然后就做了他。”
“是。”秦松连一句话都没有问,就立刻转过身。
黑豹目中又露出满意之色,他喜欢这种只知道执行他的命令,而从不多问的人。
“等一等,”黑豹忽然又道:“他若是姓罗,就留下他一条命,抬他回来。”
说到“抬他回来”这四个字时,他语气加重,这意思就是告诉秦松,他见到这个人时,这个人最好已站不起来。
他相信秦松明白他的意思。
秦松执行他命令时,从未令他失望过一次。
红玉躺在干净的白被单里,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旁边的这个男人。
从屋顶照下来的灯光,使他的脸看来更苍白。
他现在仿佛已显得没有刚才那样年轻,苍白的脸上,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疲倦,眼角似已现出了一条条在痛苦的经验中留下的皱纹。
可是他眼睛里的表情却完全不同。
他眼睛本来是明朗的,坦白的,现在却充满了怒意和仇恨。
红玉忽然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轻抚着他坚实的胸膛:“是绅士?是流氓?还是个被通缉的凶手?”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甚至好像连听都没有听见,但眼角的皱纹却更深了。
他在想什么?是为了什么在悲痛?
是为了一个移情别恋的女人?还是为了一个将他出卖了的朋友?
“你到这里来,好像并不是为了找酒和女人的。”红玉轻轻的说:“是为了报复!”
“报复?”他忽然转过头,瞪着她,锐利的眼神好像一直要看到她心里去。
红玉忽然觉得一阵寒冷:“我并不知道你的事,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她已发现这个人心里一定隐藏着许多可怕的秘密,无论谁知道他的秘密,都是件很危险的事,所以在尽力解释。
“我只不过觉得你并不是来玩的,而且你看来好像有很多心事,很多烦恼。”
他忽然笑了:“我最大的烦恼,就是每个女人好像都有多心病。”
他的手已滑入被单下,现在他的动作已不再像是个绅士。
红玉也忍不住吃吃的笑了,不停的扭动着腰肢,也不知是在闪避,还是在迎合?
“不管怎么样,你总是个很可爱的男人,而且很够劲。”
她忽然用力紧搂住他,发出一连串呻吟般的低语:“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他也用力抱住了她,目中的痛苦之色却更深了。
然后他忽又觉得自己抱住的是另一个人,他忽然开始兴奋。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敲门声。
红玉的手脚立刻冰冷,全身都缩成了一团,道:“一定是胡老四的兄弟们来了,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你用不着害怕,”他微笑着站起来:“他们并不是可怕的人。”
“他们也许并不可怕,但他们的老大黑豹……”提起这名字,红玉连嘴唇上都已失去血色:“那个人简直不是人,是个杀人的魔星,据说连他流出来的血都是冰冷的。”
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听她的话,正在穿他的裤子和鞋袜。
“假如来的真是黑豹,你一定要特别小心。”
红玉拉住了他的手,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年轻人竟有了一种真正的关心。
这年轻人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我会小心的,现在我还不想死。”
他的笑容中也露出种悲愤之色:“现在我还不想从楼上跳下去。”
敲门声已停了。
敲门的人显然很有耐性,并不在乎多等几分钟。
主人也并没问是谁,就把门开了,门开的时候,他的人已退到靠墙的沙发上,打量着这个站在门口的人。
“我姓秦,叫秦松。”这人笑的时候,也会令人感觉到很不舒服。
“你就是胡彪的老大?”
秦松微笑着摇摇头:“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的老大是谁,至少红玉姑娘应该已告诉你。”
他说话的态度客气而有礼,但说出来的话却直接而锋利。
无论谁都会感觉到他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
他对这个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年轻人,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
“有很多人告诉我很多事。”这年轻人也和他一样,面上总是带着笑容:
“我并不是一定要每句话都相信。”
秦松又微笑着点点头,忽然问:“朋友贵姓?”
“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