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灭哼了一声,指着风离轩问:“能把这个人交给我吗?”

“当然可以。”辰月教主说的毫不犹豫,云灭都禁不住一愣。不过他显然还有后话:“等我从他身上问到某些东西,就交给你,活的死的你说了算。”

风亦雨心头一震,看看胡斯归眼神中抑制不住的贪婪,隐隐猜到了他想问些什么。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最近头绪太多,那枚“钥匙”几乎被她忘记了,自然也没有说给云灭听。风离轩却已经笑了起来:“你们还真的想要踏入禁地?”

他的声音虚弱无力,正是风亦雨听惯了的那种腔调,不再是先前那个恶魔一般凛然生威的人。胡斯归回答:“如果不是存着这个念头,我为什么要逃离云州?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找到合适的帮手,你就自己追出来了,倒省了我很多力气。”

“大门一旦打开,你觉得就凭你能够控制得了吗?”风离轩问。

“不试试怎么知道?”胡斯归满不在乎地说,“我又不是像你们俩那样的万年僵尸,我的生命很短暂,不过几十年,要是不折腾出点事情来,和当几十年的木头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实在是说得大合云灭胃口,连辛言都忍不住悄声说:“这家伙和你还真像呢。”云灭咳嗽一声,板起脸不去搭理他,心里揣测着两人嘴里谜语一般的“大门”、“禁地”究竟是什么,着实有点心痒难耐。他决定暂时袖手旁观一阵子,倘若这两个凶神真能逼问出点什么来,到时候大不了来个黑吃黑。反正从本质上来说,云灭先生从来不是什么正气浩然的大侠,他不过是一个骄傲到一般不屑于干坏事的人而已。

风亦雨倒是心存同情,但哪能拗得过云灭,只好尽量缩在一旁,一言不发。风离轩却有意无意地摸摸自己的肩膀,再微微摆手,意思很清楚:交给你的东西藏好了,千万别泄露。

这个提醒是很有必要的,秘术师的酷刑通常不会触及到表皮,而是直接将痛苦灌注到人体内的每一处细小角落。风离轩真是根硬骨头,死死忍住一声不吭,但那扭曲的五官分明在告诉人们他正在承受怎样的折磨。辰月教主摇摇头,似乎又加大了力度,风离轩的十指在疼痛的刺激下狠狠抓抠着地面,指甲都剥落了,鲜血淋漓,但他自己却恍然不觉。

“我不得不说,当时抓住我的如果是老板本人,恐怕我不得不招,”辛言说,“我恐怕很难承受这样的刑罚。当然辰月教主确实是个天才,稍微冷一点点或者热一点点,那个人就死定了。”

辰月教主冲他微微一笑:“你果然也是个行家啊。”云灭却不解:“什么叫冷一点热一点?”

“他正在使用印池秘术,操纵对方的血液,”辛言解释说,“人体是个脆弱的东西,血液温度的变化更是细微,温度稍微高一点,血液沸腾,对方就会死亡;若是太低了,当然也不行。换了我,多半会直接让血管爆裂,但是……”

他一找到话头,立刻滔滔不绝,但没说两句,就听到风亦雨愤怒地喊了一声:“停下!”他尴尬地住口,却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和他说话。这个一直唯云灭马首是瞻的、除了容貌几乎看来一无是处的年轻女子,此时正抬起手腕,对着辰月教主。

“停下来!放开他!”她又喊了一声。

“你摆出这个姿势,是在威胁我么?”辰月教主平静地说,“我这一生中还没有见过任何人能威胁到我。”

“那我们可以试试,任何事情总会有第一次的。”风亦雨声音颤抖,听得出来很害怕,但身子却向前迈了一步。辰月教主倒是完全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但考虑到云灭和辛言是两个扎手的角色,于是对云灭说:“我不想无谓地多做杀伤,你应该履行你说过的话。”

云灭叹口气,对风亦雨说:“你为什么总喜欢多管闲事?别忘了这个人曾经杀了……”

“那他也是我的朋友!”风亦雨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想杀了他为两位书生报仇,我不会拦着你,但我不能容许有人这样折磨他。”

云灭语塞,想起近日来风亦雨做出的种种超越常规的事情,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的了解仍然远远不够。看着她娇弱的身躯还在因胆怯而轻微发抖,却半步也不肯退让,脑子里一阵迷糊,一时间居然十分难得地犹豫了两秒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两秒钟却已经足以改变整个事态。风亦雨按捺不住了,耳听得风离轩终于忍受不住的呻吟出声,终于出手射出了钢针。当然,出于天性中的不喜杀伤,她只是瞄准了对方的肩臂。

河络铸造的暗器毕竟不同凡响,不但讯若闪电,而且悄无声息,当钢针已经快要触及身体时,辰月教主才猛然惊觉。他并不知道这暗器其实是无毒的,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全力,使用瞬移之术向右移开了半个身位,堪堪躲过。

但他却忽略了自己正在施展的用于逼供风离轩的印池秘术。这一下忙于躲避攻击,使用的力量失去了控制,风离轩只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彷佛都要被烧干了一般。他的皮肤发红,一条条血管清晰地凸出,情状甚是可怖。

风亦雨顾不得其他,抢上前想要扶起他,手一触及到皮肤,竟然被烫得叫出声来。云灭赶忙跟在她身后,以防辰月教主还击。但教主并没有出手,只是遗憾地摇摇头:“你如果不来打搅,我的秘术也不会失控,现在是你亲手杀了他。”

果然,风离轩的皮肤已经呈现出触目惊心的赤红色,彷佛随时可能冒出青烟燃烧起来。辛言抱歉地说:“热度直接来自于血液中,我也无能为力。”

“那……那该怎么办?”风亦雨完全慌了手脚,方才的勇敢果决一下子不翼而飞。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云灭,希望她一直无限信赖的这个人能想出点办法来。

但云灭也不是神,何况此时他的心思也并不在将死的人身上,而是全力戒备着教主与胡斯归。风离轩快死了,他们想要的东西终究得不到,说不定就会猝然发难。然而胡斯归却仍然只是死死地盯着风离轩,忽然之间,他转过身去,大步向远处狂奔而逃。

云灭心中一凛,回头看风离轩,只见他圆睁的双目中忽然透出一点碧绿的光芒来。那两点幽幽的绿光逐渐从眼瞳开始向外扩散,遍布全身,终于,绿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将他整个人都包围在其中。

二十、嫉妒

人们总爱说某人逃跑时“跑得比兔子还快”,事实上胡斯归跑得比兔子快多了,他那肥大的身躯就像没有重量一样,轻飘飘犹如鬼影,转瞬间就移出了数丈之远,这样诡异的轻功连云灭都忍不住要在心里叫一声好。

然而他终于还是没能逃掉。方才完全无法动弹的风离轩,此刻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指遥遥一点,胡斯归的身前立即燃起一团绿焰。绿焰不断暴起,胡斯归别无去路,又被逼了回来。

那股令人震骇的星辰力再度升起,而且气势比方才更加强烈。风离轩站了起来,浑身都被包围在绿焰之中,面孔上不再有痛苦,只是由于愤怒和残忍而变得扭曲。

另一个风离轩又回来了,云灭闪过这一个念头。胡斯归的反应证实了这个猜测。恐惧再次出现在这张胖脸上,更确切地说,是绝望。他喃喃地说:“你疯了,不想要他的命了?”

风离轩狞笑着说:“他不过是我的傀儡,比起取走你们的性命这件事,根本无足轻重。”他仰起头,长啸一声,声音中竟似包含有千军万马的夺人之势,一阵风刮过,地上的枯枝残叶片片飞起,其中夹杂着由尸体带来的浓浓血腥气息。辰月教主能感觉出来,那无法解释的星辰之力又变强了,彷佛眼前站立着的根本不是活人的脆弱肉体,而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魂器。

但他并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云灭。那双碧绿色的眼珠中并不包含任何的情感,却又深邃如无底深渊,看得云灭这样的胆大妄为之徒也禁不住有点发毛。但他绝不愿意示弱,于是和风离轩四目相对,恶狠狠地对视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眼前这个怪物看向这个方向时,杀气有些微减弱。莫非他还能微微记得一点和风亦雨的交情?

不是错觉。胡斯归和辰月教主也同时感受到了这一点,两人绝不会放过这一丁点的转机,相互之间没有任何暗示,已经十分默契地同时暴起出手。辰月教主的十指中射出无数根细如蛛丝却比刀锋更加锐利的冰线,向风离轩刺去,而胡斯归却高高跃起,手握辰月令牌,直取对方头顶。

风离轩纹丝不动,胡斯归眼看就能击中,手上却感到一股无法穿透的阻力,有如遭到雷击一般,整个身体被弹了回去,他重重摔在地上,反应倒是迅速,想要一跃而起,却发现身体在这一击之下变得麻痹,刚刚跃起,又摔了下去。与此同时,辰月教主的身体也被击飞出去。

两人勉强站立起来,只见风离轩一步步向他们走过来,并没有做任何动作,那雷电一样的巨大冲击力却越来越强。辰月教主连换了三次秘术,都无法突破风离轩身上的屏障,反而被反噬之力震得浑身发麻。而斗圈中的落叶枯枝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已经全部化为焦炭。

这才是风离轩真正的力量,他就像上古传说中的雷鸟一样,身上不断发出闪电的弧光,即便在绿火中也清晰可见,四围的空气中也因此跳跃着闪亮的火花。而天空也慢慢昏暗下来,浓重的乌云堆积起来,黑沉沉地压在人们头顶,云层中传出低沉的轰鸣声,彷佛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兆。

但那并不是暴风雨,而是风离轩驱动秘术的结果。突然之间,一道雷光从云层中闪现,向着地面直劈下来。胡斯归与教主一左一右,慌忙闪避开,那闪电劈在了地上,一声巨响,泥石飞溅,硝烟散尽后,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大坑。

在距离这个战场几里之外的地方,人们惊恐的发现,天空中的乌云都向着同一个地方飘移,然后聚集在一起,就像是一群盘旋不去的食尸秃鹫。乌云中电光闪动,震耳的雷声在数里外都清晰可闻。这像是自然的奇迹,也更像是恶魔的杰作。

闪电不断地从云端下劈,风离轩直接借助了自然的力量,将星辰力发挥到了极限。两个被攻击者疲于奔命,不断地闪躲着,身上被飞起的碎石划得鲜血淋漓,却得不到片刻的喘息。而风离轩身上的绿色火焰已经几乎看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蓝色的电光。这样疯狂地施展秘术彷佛能令他感受到无限的快意,他纵声狂笑起来,笑声中饱含着邪意。

“看来他们俩完蛋了。”云灭说。辛言却皱着眉头:“看他们还能不能坚持一小会儿,能坚持过去,死的就会是风离轩。”

“星辰力的作用是强大的,远远超出生物的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这也是为什么九州大地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能直接使用星辰力的秘术师的原因,”他解释说,“我虽然不知道这家伙用了什么古怪的法门,居然能逆天而行,但他的身体终归只是寻常的肉身。时间长了,即便精神还能支撑,身体却熬不住的。你们看!”

云灭仔细看去,果然,风离轩的身体越来越僵硬,皮肤上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眼睛、耳朵、鼻孔里慢慢有血液流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响后,他的左臂骨断了,但那只胳膊仍然以一种怪异的姿态举向天空。看得出来,他已经进入近乎癫狂的状态,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体的变化。

不过正在雷击中奔逃的两人能否坚持到风离轩崩溃的那一刻,还很难讲。其实这两人几乎是这个大陆上最强的秘术师和最强的武士了,只不过他们此刻面对的,实在称不上是一个人。胡斯归突然嚷了起来:“云灭!帮我一把!”

云灭嗤之以鼻:“你我非亲非故,我凭什么帮你?再说你死了,我可能会更开心点。”

“因为你欠我的,你得偿还我!”胡斯归费力地躲开一次雷击,顾不得嘴里填满泥土,含混不清地大喊着,“还记得你第一次和这个老怪物动手的时候吗?还记得你听到过一声血翼鸟的叫声吗?那是我模仿的!是我救了你!”

云灭虽然并未处于乌云笼罩下,此刻却如同受到雷击一般,一下子呆住了。他想起了那个暗月遮挡明月的夜晚,在最危急的关头,确实是传来了一声血翼鸟的啼鸣,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否则的话,自己虽然有能力脱身,却没有办法救出青衣书生,更加无法听到他至关重要的遗言了。

胡斯归就地一个打滚,又避开一击,这才来得及继续说:“我并非出于好心,我也知道你会是个危险的敌人,总有一天我们会拼个你死我活!但我深知这老怪物更加厉害,觉得以你的能力或许会有机会对付他!你自己选择吧,我言尽于此!”

云灭回想着那一天的场景,知道胡斯归所言非虚。他扭过头,看着风亦雨:“你猜我会怎么做?”

风亦雨微微一笑:“我打赌你一定会出手,随便押什么赌注,因为要你欠别人点什么恐怕比杀了你更难受。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

云灭打断了她:“你还真是滥好人,我不被他杀死已经不错了,你还指望我手下留情?”说罢,他张开弓,皱眉思索了一阵子,却并不出手。

“你还在等什么?”辛言问。

“如果辰月教主都无法突破他身边的屏障,我也不能,”云灭说,“我现在加进去,只是给他多一个靶子而已。你懂得驱散雨云的秘术吗?”

辛言有些为难:“原理很简单,只需要将唤雨术逆转就行了,但我一个人的能力,很难做得到。通常秘术师唤雨都得多人合作才行。”

“不用你自己施放,”云灭说,“我要你把所有的力量凝聚起来,附着在我的箭头上,剩下的交给我来完成。”他顿了顿,补充说,“不要小看了一个鹤雪士的精神力量,虽然和你们秘术师的有所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