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有难度,现在瀚州青阳部为各部盟主,前不久屠灭反叛的真颜部,有彻底并吞各部称帝之势,这时我们进攻宁州,恐引来青阳王吕嵩的忌惮。”

“这不要紧,你们不进攻宁州,青阳王吕嵩也会让你们进攻的。”

“你怎知道?”

“因为几日后,他就会遭到羽族的刺杀,那羽人会被他们杀死。他有着北羽的血统和翎徽,吕嵩一定会认为那是宁州羽族为他们上次被人族所袭的报复。”

“小小年纪,竟计算得如此深啊,瀚州人蛮和宁州羽族就这样被你扯入战争?”

“那不也正是你所希望的?”

“可如果事情泄露了呢?”

“没有关系,反正我也一无所有。”

“就算给整个南羽带来灭顶之灾也在所不惜?”

“一个民族如果要靠流浪而苟活,本来生与死也没有区别。”

“翼在天,如果真让你统一了羽族,你会成为十分可怕的一代帝王。”

“在那之前,会有很多人想除掉我,所以这种话,等我真的活到那一天时再说吧。”

“似乎连你自己也不太相信你能成功?但你还是决心去做。我不太明白,一个十几岁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

“因为你不明白,我是在怎样的环境中生活过来的。我很小就明白,很多事去做,不是生就是死,不去做,会活着,但一定活得像草芥一样。我从小到大做过几百次这样的决定,包括挥刀砍向我的兄弟,但现在……我还活着。”

“你也知道你不会永远如此幸运,你不知道你哪一天就会死,所以你反而无所顾忌。”

翼在天仰天大笑:“这便是我能比你们强的地方。”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如何有信心冲破北鹤雪的护卫,杀死宁州羽王。”

翼在天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远方,风正在把云撕成片缕,洒在天际。

“你知道是谁代替你去刺杀青阳王吕嵩吗?”那晚火堆边,翼在天对风凌雪说。

风凌雪不语,只注视着火焰的舞动。

“是向异翅。”

风凌雪身子抖了一下,一会儿,才低声道:“他根本不能飞。”

“你可知道冰玦?”

风凌雪摇摇头。

“这是一种辰月秘术士常用的东西,可以使平常人的体内爆发出强大的精神力,但同时也吸收人的生命力,使之虚弱折寿。向异翅有鹤雪体质,但可惜凝出的翼总是残的,这东西能帮他。我们鹤雪士太珍贵了,不能轻损,刺杀青阳王这样必死的任务,由他去再好不过。”

“可他也完全不会射术。”

“他不需要会,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射出箭去,他只需拿着弓飞近青阳王,然后被铁弓卫士们射落,他的使命就完成了。他是北羽血统,身上带着北鹤雪的翎徽,这些会代替他告诉青阳王一切的。”

风凌雪沉默了许久。木柴在噼噼作响,间或有火星跳出烈焰,一瞬之后,便消失在黑暗中。她不知火星为什么要跳出来,只为她一瞬的注视之后,便永寂于虚无。那么短,太短暂了。

“他不是鹤雪士,你不能下必死之令。”

“但他愿意,而且服下了毒,那晚他去不去刺杀,都会死。所以他不会退缩。”

翼在天看着风凌雪的脸,火光下女孩的眼神迷离着。“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接受?”他接着问。

见风凌雪不说话,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条件是,我不以刺君之罪处治你,以后也永远不再伤害你。”

风凌雪忽然猛地偏过了头去。

她把自己的脸藏入了黑暗中,不想再去注视跳出的火星,怕它们太耀眼,刺痛了眼睛。

第二章 翼在天 五

瀚州,瀚北大草原。

黑夜沉沉地笼罩着四野,青阳北都的城郭也隐没于夜色之中,这是草原上惟一的一座石城,是青阳王立志坐镇草原、不再随风草游走的象征。此刻它像静默的巨人,数百火堆形成了一个巨圈,青阳部的庆捷盛会正在进行着。

青阳王吕嵩年近五十,依然矫健如当年。他即位之初也是凭借手中的重剑克敌无数,最后才镇压了其他部族的骚乱,奠定了自己人族之主的赫赫威名。此时他端坐在那匹雪白的照夜狮子马边,披挂着乌光隐隐的铁铠,虽然多年曾征战,但却依然不减他的武士气度。

诸王子与铁甲武士们围绕在青阳王吕嵩的毡案边,个个铁甲森严,刀不离身。更有众多铁弓神射手,以鹰一般的目光四下巡视。

离这盛会几里外的草野中,一位少年在强风中双臂抱膝而坐,把头埋入臂中,他维持这种姿势,已经很久了。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举手摊开掌来,掌心中,一小块冰晶正冒着蓝光。

将此冰玦合于掌心,念诵秘咒,它就会融入体内,激发他背后凝出宽大的羽翼,他终于可以飞了,但是,一生也只有这一次了。这一夜后,他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翼在天的话犹然响在耳边:“我最讨厌毫无用处的废物……”

“我不是……”向异翅紧紧握着那冰玦,喃喃道。

“你不是?用什么来证明呢?你能做什么?”翼在天冷笑道。

“我不能做什么……但是你再伤害她……我也会想办法杀了你!”

“哈哈哈哈……”翼在天仰天大笑,“你想保护她?这太可笑了……你凭什么?我告诉你吧,我正准备派她去刺杀蛮族青阳王,你告诉我……你怎么保护她呢?”

向异翅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着,这愤怒不仅是对翼在天,也有对自己。

“不过……”翼在天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也觉得一个女孩子如果这样死了太可惜啊……我有另一个办法……你愿意替她死吗?”

向异翅惊讶地看着翼在天。

“有一种方法可以使羽族在月力不强的日子里飞翔,那就是用‘冰玦’。它吸收人的生命,却可以极大地刺激精神力,我想……它对你的残翼也有效吧。怎么样,这也许是你一生惟一有价值的一次……”

“一生惟一有价值的一次……”草原中,向异翅紧握着手中的冰玦,“用我的命换了她的命,多么好啊。”

疼痛正随血液贯注全身,提醒他毒将在天明时完全发作,他必须在今夜完成使命,飞向青阳王,不然性命就白丢了。

不停地默念着那秘咒,冰玦慢慢在手掌的紧压中融化了,向异翅觉得自己所诵的像是招魂之歌,他越念越快,最后变成了狂吼,血液急速流动的痛苦与极乐感撕裂着他,终于在背后的翼展点迸发了出来,一双湛蓝的光翼猛地喷溅而现,在风中迅速凝聚。翼上的光芒渐渐暗淡了下去,只余一层蓝色的荧光包裹着,羽毛上不时还有光芒流过。

当翼完全凝聚,便不会再有光芒,那时,他便可以飞向青阳大帐了。

这个时候,风凌雪在哪儿,在做什么呢?少年想。

他没有了父母,没有可以说话的人,营中的人都厌弃他,只有一个风凌雪,单纯得像没有一丝云的天空,不知道强弱与尊卑,把一个畸翼者当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