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干的?”黎耀吃惊非常。
“我只希望有一天你能执掌家业,我们两兄弟就再也不会受别人气了,”黎鸿笑得很幸福,“在我眼瞎之前,我从来没动过半点和你争的念头,因为我们兄弟一体,你做了家长,就相当于是我做的。后来我以为我的眼睛是你害的,那对我而言,无异于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在暗中和你争,也并不图什么财产权势,只是想要报仇……”
“别说了!”黎耀的眼泪流了下来,“那些事情,和我亲手干的又有什么两样?一切的错误都是我造成的。如果我年轻时不是那么荒唐……”
“你们两兄弟还真是越说越感人了呢,”德罗冷冷地打断了他们,“不必着急,你们会一起上路的。到时候时间多的是,随便怎么聊。”
黎鸿并不理睬他:“大哥,你还记得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你送给我的那个指环吗?”
黎耀点点头:“记得。那个指环虽不名贵,却是著名的酒鬼大侠藤坚的随身宝贝之一。他那段时间穷得没酒钱,把指环当在了黎氏的当铺,然后又穷得无力赎回。我觉得好玩,把它要来了,然后你看见了喜欢得……”
他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喊起来:“不行!别动!”
但已经晚了。黎鸿不知何时早已偷偷用那枚特殊的指环划开了绑住他双手的绳索。他一跃而起,迎着四周密密麻麻射出来的河络复合弩,不顾一切地扑向神算德罗。当一具机锋甲精确地将他一刀拦腰砍作两段后,他的上半身仍然执着地在空中前扑,冲到了德罗面前。
德罗并没有动弹,镇静地任由那枚指环在他的咽喉部位划过。将风壳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切痕,完全没有伤及德罗的肉体。
只剩半截身子的黎鸿用尽最后的力气,回过头去,向他嚎啕大哭的大哥送出一个微笑。那已经凝固的眼神分明地诉说着,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又找回了兄弟之间的亲情。
武功最高的黎鸿死了,秘术最高的君无形中剧毒了,这些事件都在牢牢指向命运之轮给神算德罗的指引——等待将在这一天结束,新生将在这一天开始。
与人们传统臆想中的“预测未来”不同,星学七圣所复原的这一种算法,用一种独特的思路避开了星相学第三定律的束缚。它将人的一生划分为无数的阶段,每一阶段仿佛就是一个带有特定条件的算式。只要完成这个条件,这一阶段的命运就是一个精确的值,不会出现任何误差。一旦条件被破坏,这一结果也就完全失效了。而这个阶段所占据的时间可长可短,有时候满足一个条件可以计算出长达一个月的未来,有时却只能维持不足一天。
这就是那些读书人如此劳累的原因。他们的计算一刻不能停。所有的数据和条件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他们必须跟随着德罗的命运之算同步运转。
然而十五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结果告诉德罗,他已经可以出兵起事了,因此他只能耐心等待,并慢慢将黎氏的全部财富化为己有。而在三天前,德罗终于得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启示:“机遇即将到来。”条件是:“让想见你的人见到你。”
于是他开始全力关注南淮城的每一点异动,所幸“想见他的人”采用了焰火这种再醒目不过的方式。焰火是用古老的河络象形文字写就的,内容是短短的四个字:我在找你。使用这种文字无疑是在表明,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君无形不愧是记忆力惊人,去塔颜部落一趟,就已经学会了不少常用的古文字了。
德罗并不慌乱,他相信命运之算会帮助他解决一切问题,于是他赶制了焰火,招来了君无形,出乎意料的,他之前重金聘请的杀手邱韵也跟在君无形身边。命运之算并未提及这个细节,但那并不重要,因为这一天最重要的结果和条件都已经算出来了。
等待将在这一天结束,新生将在这一天开始。条件只有一个:“除掉欺骗你的人。”
想到这里,德罗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当一名部下匆匆跑过来,对他耳语两句后,他突然长笑一声,褪掉了身上的将风。
君无形等人终于见到了德罗的真容。这是一个头发早已掉光的河络,身躯矮小得仿佛还没有成年。他佝偻着背,满面蛛丝般的皱纹,眼窝深陷,走起路来也颤巍巍的,可想而知这十五年是如何的殚精竭虑。
这样的老头,就算窃夺天下,又能坐几天呢?君无形居然生起一丝同情。
德罗慢慢来到黎耀身前,微笑着说:“最后一个条件已经完成,我终于可以起兵了。”
黎耀不明所以:“什么条件?”
德罗说:“除掉欺骗我的人。只要在今天完成了这件事,我就可以放心地依据命运的轨道前行,不会再有阻碍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凶狠:“黎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狄放天从来没有归顺过我,自始自终都是你的亲信。他虽然也替我办过很多事,但在暗中一直只听命于你。但是现在……这个欺骗我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挥挥手,部下送上了狄放天仍在滴血的头颅。黎耀长叹一声:“你赢了。这次你彻底地赢了。”雷冰等人也都垂头丧气,眼见着这个疯狂的老怪物真的要出兵了。那些机锋甲一旦从地下冲出,他们不敢想象南淮城会是怎样一番惨状,日后的九州又会遭遇怎样的浩劫。那些在数百年的和平生涯中早已忘了鲜血气息是怎样的诸侯们,有能力抵挡这样一支令人不寒而栗的军队?
“德罗先生。”丘韵忽然插口,“我只是个杀手,你征服天下也好,消灭仇人也罢,我并不关心。现在我已经把君无行制服,带到了你的面前,我是不是可以领取剩余部分的酬金了?”
德罗看了她一眼,“你虽然不能亲上战阵,但那份过人的智慧,我很欣赏。愿意留下为我出谋划策吗?”
丘韵摇摇头:“真抱歉,我只想要做一个好的杀手,除此之外,并无他念。但如果日后你有什么想要刺杀的王公大将,只管来找我,我保证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德罗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命人带丘韵去领取酬金。丘韵走出两步,忽然停住,皱着眉头蹲下,掏出一块手帕擦鞋。原来黎鸿尸体上的鲜血流了一地,她无意中踩到了。德罗也站在鲜血中,他却并不在乎。
“一个杀手竟然怕血,真是有意思,”德罗笑了起来,“但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做一个真正的好杀手,就像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征服天下……”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你干了什么?”
丘韵此时已经迅速奔到他身边,不费吹灰之力架住了他:“没干什么,在血里略下了一点毒,然后顺着流到了你身上一点点而已。”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无论是几名阶下囚,还是德罗的战士们,都没能反应过来。德罗哑着嗓子怒喝:“秋余!你这是要做什么?”
丘韵轻笑一声:“神算德罗,我担心你的计划完不成了,因为那个最关键的条件你只做到了一半。欺骗你的人一共有两个,你只杀死了一个,还是相当于条件不够啊。”
“一共有两个?”德罗惊呆了,“难道……你……”
“不错!”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揽下你的生意,一步步把君无行骗到这里,不过是一个接近你的计谋而已,除此之外,恐怕没有别的任何办法能见到你了。我真正的生意来自于黎氏的一位商战对手,他的委托是:杀死南淮黎氏的掌权者。当时我以为是黎耀,现在才知道,其实是你。”
在面如死灰的德罗惊恐万状的喘息声中,她用手指在德罗德罗的喉头轻轻一抹——那上面不知何时套上了本来在黎鸿手指上的指环,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德罗颓然倒地,捂着喉咙,已经说不出话来。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中闪过了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的定格却不是绝望,而是某种凶残,一种只能在重伤的野兽眼中才能看到的凶残。
命运,飘渺不定、无法把握的命运。千万年来,人们苦苦追寻着把握命运的方法,却从来未能如愿。而眼下,那个九州历史上第一个掌握了计算命运方法的绝世奇才,却只能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迎来自己命运的重点——死亡。
“这是我第一次用武器杀人。”丘韵说。
“当心!”君无行忽然大叫一声,丘韵急忙回头。却看见垂死的德罗从身上摸出一具复合弓,河络的复合弓做工精良,虽然小,威力却很大。丘韵待要闪避已经来不及,只能闭目等死。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一箭并没有射在丘韵身上,而是射向了远处。
当的一声巨响那只箭射在了悬挂于地下城顶端的一口大钟上,发出沉重的轰响,那轰响在地下城中远远的散布开去。震得所有人耳朵生疼。
“糟糕!”君无行喊道:“老疯子狗急跳墙,要出动机锋甲了!”
三这一次君无行的判断依然十分准确。那一声钟鸣果然是讯号。随着这声钟响,无数河络战士从地下城各处涌出,奔向那些机锋甲。他们多年来在神算德罗的培训下,早已成为令行禁止、冷酷无情的战争机器。他们根本不思考其他的东西,只知道服从。而现在,钟声就是命令他们将把没有生命的机锋甲变成血腥的杀戮机器,将南淮变成死城。
丘韵用手中的指环一一割开被捆绑者的绳索。当放出君无行时,两人对视了一眼,丘韵将视线转开,默默身手扶起他。君无行中了她的毒,但解药起效极慢。此时吃下去估计也没用。
“大家都快逃吧”她说,“没有人能挡得住机锋甲。南淮城的兵力也不够。”
“机锋甲发动起来后,的确无法阻挡,”君无行回答,“但机锋甲是靠河络发动的,在进入机锋甲之前,那些河络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他一面说,一面开始凝神,身上迅速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一股黑气开始在他皮肤上淡淡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