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行点点头:“是的。失踪的是他们那位长老的助手。”

老渔民也无法提供更多的细节了。但从他刚才的描述来看,那片田地所在的位置,应该离塔颜部落已经很近了,而事发的时间,大概就是君微言冒充雷虞博杀人并逃跑的时候。君无行向他打听了那一片田地的详细路径,众人各自安歇。

此后的一路上君无行都在想着君微言和那名助手的事情。老渔民所讲述的事实无疑再次确认了杀人者就是君微言这一猜测,然而那名未知身份的追踪者却带来了新的疑团。如果他就是那名失踪的助手的话,则从他悄悄追踪君微言的行为可以判断出,他并不像人们所推断的那样,和杀人凶手曾有共谋。那他为什么会逃走?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追踪君微言?难道他事先就知道了事件的内幕,并且早已做好准备?

君无行觉得自己的头快要裂成两半了。当他终于到达大雷泽南部那块湿地时,感觉才稍微好一点。

“的确比我上次被蒙住眼睛的那个地方又远了很大一段路程,”他有点兴奋,“从这里开始寻找,机会会大很多。”

但话虽如此说,从何找起却是一团乱麻。河络工艺精湛,一向善于隐藏伪装,再加上秘术的干扰,在这一片广大的区域里想要找到一个河络部落,实在是困难重重。而君无行这个人的一大特色就是不喜欢白费力气做些没把握的事,结果两人在老渔民留下的那几间废弃的木房里呆了五六天,他都没有认真去寻找过,每天就是四下里闲逛,与其说是找塔颜部落,不如说是欣赏风景。老渔民的田地固然早已荒芜,但由于无人居住,附近的鸟兽又多了起来,邱韵虽然不会武功,指挥着君无行布置陷阱和套子却甚为熟稔,这让君无行颇感惊奇。

“难道你以前还做过猎人?”君无行问。

“秋余的武艺很差,杀人无非就是靠秘术、毒药和陷阱,”经过了这些日子,邱韵已经能很平静地提起秋余了,“我看得多了,所以也偷偷学了一些,本来是想以后用来对付他的。虽然我知道他很狡诈,以我这点小伎俩,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看到有一根稻草,总会忍不住要去抓住的。”

君无行又是听得心里一痛,但他此时已经对邱韵的坚强有所了解,因此没有表露出同情之意。只是这些天来邱韵由着他浪费时间,居然没有催促一句,这让他更觉得奇怪。这一天吃过晚饭,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半点意见都没有?”

“什么意见?”邱韵莫名其妙。

“就是我……这些天……”君无行搔搔头皮,“你知道,我好像没怎么认真干活。”

邱韵微微一笑:“就算你要在这里开荒犁地,好歹也得知道哪块地能长庄稼、哪块地净是盐碱,不是么?虽然你看起来游手好闲,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着急得要命,我又何必催你让你更急呢?”

她忽然伸出手,在君无行的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无论怎样我都相信你。”

那一下轻微触碰的温暖,长久停留在君无行的手上。这个人从来不是正人君子,此前也曾和不少女孩有着亲密的关系,但邱韵给他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那一刻他甚至略微有些脸红。他有些呆呆地看着邱韵翩然离去,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妈的,老子真的陷进去了?”他很不甘心地问自己。

又过了两天。

君无行将自己关在木屋中,咬牙切齿地想着办法。怎样把一个藏得无比隐秘的河络部落从他们的障眼法里逼出来?他们深藏于与外界隔绝的地下城中,不愿与外人接触;他们谨小慎微,从不麻痹大意,在部落附近一定会有很多暗哨保护;他们精通秘术,会利用幻觉将入侵者引入歧途,再最后……大不了他们还能动手杀人。

这么想着难免让人郁闷。再想想假如自己此行失败,回头和雷冰碰面时将会遭到怎样的嘲笑……就更加郁闷了。就在君无行徘徊于郁闷与疯狂的边缘时,下雨了。

沼泽湿地下雨原本是常见的事情,何况他也并没有出门的打算,但是赶上君大爷心情不畅时,任何招惹他的东西都是犯了大罪。他看着窗外密密的雨帘嘴里气哼哼地咒骂着,于是大雨非常应景地在房顶替他开了个小洞,以便对得起他的咒骂。

君无行翻出一个木盆,接住漏进来的雨水。雨水慢慢装了大半盆,水面上波纹荡漾,他的影子就在其中跳跃着、破碎着。这副景象好像总在提醒着他什么,但这位记忆力超群的天才儿童脑子里充塞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真的不知道哪一样才是可以拿出来对应的。但这件事情应当离现在不是太遥远。

他就这么苦思着,知道午饭时间。当邱韵把一个缺了口的大瓷碗端到桌上时,他猛地跳了起来。那瓷碗里盛着的,是热气腾腾的鱼汤。

“一碗鱼汤把你吓成这样?”邱韵不解。

君无行不答,仔细端详着这碗鱼汤,若有所思,好半天才说:“你还记得我们前几天见到的捕捉刀鲽的情形么?”

邱韵点点头,却仍然不明白他想到了什么。君无行又说:“刀鲽这种鱼,在泥水里藏得很深,难于捕捉,但是如果能想办法……”

“想办法把它们逼出来!”邱韵接口说,“你的意思是说,要让那些河络主动出来?”

君无行矜持地点点头:“如果部落附近的灌木、芦苇、苔草什么的突然间出现神秘死亡事件,并且死亡场面十分离奇,你觉得我们的河络朋友们会害怕么?”

“我想他们会的,”邱韵抿嘴笑着说,“又用你那种特别能吓唬人的谷玄秘术?”

“还需要秋余那种特别能杀人的毒药。”君无行严肃地说。

三“你为什么要杀楚净风?”雷冰问,“你不是打算要调查他和黎耀之间的秘密联系么?你不是想他把背后隐藏的那些羽族暗线都揪出来么?人都死了,还怎么查!”

纬苍然并没有回答,脸上肌肉有些抽搐,似乎是在强行抑制着痛苦。他故意弄在身上的茶水味渐渐散去,一股血腥味却透了出来。雷冰一怔,不由分说将他按在椅子上,只见他的后腰已经有血水渗出。

“我看到了,有两个羽人追你,是他们干的?”雷冰一边问,一边撕开他的衣服,替他包扎。他的腰间有一个深深的箭孔,不过箭已经被拔掉了。

纬苍然点点头:“他们都死了。”

雷冰叹口气:“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一个月你每天都泡在茶馆里,看起来胸有成竹,我还以为你已经想到了什么好的策略,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笨办法。”

“笨人用笨办法。”纬苍然淡淡地回了一句。雷冰撇撇嘴,正想说什么,纬苍然忽然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他伏在地上,将耳朵紧贴地面,几秒钟后抬起头来:“他们还是追来了。”

雷冰二话不说,将自己带来的所有箭筒都挂在腰间,然后抓起了弓。然而还没来得及开门,纬苍然的手已经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示意她不要妄动。

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即便是君无行那个流氓也没敢,她第一反应就想抖开这只手,然后回身重重一脚。但不知为何,她忽然间心里一热,终于没有动作。

“别动手,白送死,”纬苍然说,“人数太多,有强弓。”最后半句的意思是说,两个羽人也别指望飞走逃窜了,一飞起来肯定被射下来。

“可是你该怎么办?”雷冰轻声说。

“当死则死。”纬苍然说得很简略。雷冰有些忍不住了:“这叫什么话!那个狗屁羽皇给过你什么好处,你非要把命都搭给他!”

此时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能听的很清楚了,在人类的城市中,羽人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纬苍然神色不变,对雷冰说:“没好处。但有些事情值得送命。”

雷冰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你这个傻瓜……那也不能坐以待毙,我陪你一起闯出去。”

纬苍然语气很坚定:“千万别动手。你要活下去,不能死。”他顿了顿,又补充说,“我只有一个心愿,你祖父的案子和隐身人案。你要帮我弄明白。”

雷冰懂得纬苍然的意思。他是想用这个未结的悬案来鼓励自己,不要冲动,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一做。她也知道,自己已经被说服了。但是看着这个沉默而坚定的年轻人,她仍然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她觉得纬苍然就像是一只投火的飞蛾,面对着眼前这团旁人不敢触碰的剧毒之焰,却仍然徒劳地拼尽自己的力量。

纬苍然凝视着她,犹豫了片刻,有些紧张地说:“你是个好姑娘……很好很好。”他说完这一句,立刻转身走出门去,没有再回头。雷冰看着他的背影,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此后门外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搏斗声。从那声音可以听出来,纬苍然的武艺的确相当过硬。他的身法轻灵,箭术沉稳,虽然腰上带着伤,仍然在以一敌多的战斗中坚持了很久。从惨叫声可以判断出,到最后被擒住的时候,至少已经有十多个敌人或死或伤了。雷冰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冲出去相助,最后却强行忍住了。虽然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子,但她心里始终坚守着一个念头:不能辜负纬苍然的托付。

第二天这则消息就轰动了整个南淮。来自宁州的羽族在职捕快纬苍然,在南淮一年一度赏花船的日子里偷袭了叛逃至此的同族楚净风。他借着乌云的掩护,悄悄飞到建河上空,用普通人类完全无法想象的目力,在那样的高度锁定了楚净风的位置,并且一箭将他的身体射穿。此后他又射杀了两名追击他的羽人和十四名人类,这才力竭被擒。

然则这条消息最后的结局却让人百感交集。那两个羽人和十四个人全都死了,而且都是被一箭射穿心脏或者咽喉而亡,可见此人箭术之精。但不可思议的是,真正的目标楚净风竟然没有死。纬苍然那一箭从他背后射入、胸前透出,却偏偏差了一点点——不到四分之一寸——没能命中心脏。楚净风外伤虽重,并没有当场死亡,经过大夫连夜地紧急治疗,加上黎氏提供的上等伤药,虽然仍旧昏迷不醒,却还是保住了性命。

此外当然就是一些关于人族羽族关系紧张的传言了。羽人叛逃本来就挺让双方不愉快的,派人到人类的地盘追杀叛徒,就更令人恼火了。甚至有人危言耸听,说此事将成为新一轮人羽战争的开端,一时间南淮城内谣言四起,民心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