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要免费了,我怎么能占你这点便宜,”雷冰慷慨地说,“这些茶蛋算在我的账上。”

“不必算命我就知道,你日后必能发大财。”君无行嘀咕着说。他拎着剩余的几个茶蛋,就在街边随意坐下,雷冰也跟着坐下,问:“要怎么折腾?手相?面相?”

“手相?面相?那是江湖骗子玩的把戏!”君无行严肃地说,“《元极宗论》有云:玄化太初,星命始演。世缘依天而行……”

“行啦,别扯这些鬼话了,老娘半个字也听不懂!”

片刻之后,君无行完成了他的长篇大论。雷冰静静站了一会儿,忽然说:“再见。”

君无行一怔:“再见?”

“我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到了动身的时候了。”

“但为什么是再见?”

“意思就是说,你不用陪我去越州了。”雷冰说。

“你又发什么疯了?”君无行说,“你突然变得那么善良,让我很不习惯。”

“我没有发疯,只不过觉得,何必舍易求难呢?”雷冰说。

君无行将嘴里的最后一口茶蛋咽下,突然两眼发直:“舍易求难?你想干什么,难道要直接去南淮城?你真疯了!”

雷冰说:“既然黎耀可能知道全部的真相,我又为什么非得去越州呢?直接把黎耀揪出来不就行了?”

“你这才叫真正的舍易求难,凭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想要去把黎大老板揪出来,其几率之低,大约就相当于天上掉下一颗星星砸在你的头上。相比之下,还是在越州找一个河络部落更加靠谱点。”君无行说。

这话虽然刻薄,却也八九不离十。黎家富甲天下,仇敌本多,黎耀又心机深沉,手下豢养的死士无数,雷大小姐这样大模大样地去往南淮,多半会成为盘子里的一块冰糖肘子,嚼碎了连渣滓都吐不出来。

“你想想,要是黎耀这么好对付,他那位擅长装疯卖傻的老弟还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君无行继续说,“黎鸿都不行,更何况你?”

雷冰不为所动:“那是因为黎耀本来就防备着自己的弟弟。黎鸿装得再像,毕竟也是黎家的人,黎耀是他的亲哥哥,不可能不有所防备。而对于黎鸿而言,没有绝对的把握,一定也不敢贸然行事。但是我不同,黎鸿自始自终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才会把我培养起来替他做一个挡箭牌。即便是现在真的找人来杀我,也仅仅是畏惧这件事情本身,而不是我。”

君无行苦笑一声:“说得倒是轻松,也不掂掂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正因为很想掂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才一定要做这件事,”雷冰说,“你刚才不是给我解了星命么?‘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我还担心什么。”

君无行的表情活像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把黄连:“你明知道我那是骗人的!我告诉过你我并没有真正地学习过星相。”

“骗人就骗人,但是用你的话来说,这玩意儿总能给人一种希望吧。希望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骗术的一种,只不过是人人都乐意上当的骗术罢了。”雷冰悠悠地说。

说完,雷冰在包袱里翻检一阵,找出一串墨绿色的玉手镯递给他。君无行有点愣神:“喂,这么快就给我送定情信物了么?这多不好意思……”

他随即飞快地将身一闪,躲过雷冰凶悍的一巴掌,耳听得她说:“我身上没有太多现钱了,这小城又连家钱庄都没有,没处换钱去。这手镯大概能值一两百个金铢,作为你跟我走了这段路的报酬吧。”

君无行长叹一声,不再说话,却也没有接过那串手镯。雷冰哼了一声:“真是贪心不足,这都不够?那我再给你加……”

君无行摇摇手打断了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我已经收过你的预付款了,至于全款么,按规矩应该等我替你办完事情再收。”

雷冰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要……”

君无行唉声叹气地说:“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你执意要去寻死,我就勉为其难地替你去一趟越州吧。如果你不幸身故,我会将调查结果烧成灰送给你……”

雷冰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似乎掩饰不住自己的感动:“可如果我死了,你岂不是就拿不到全款了?”

“那就算我倒霉吧,我认了。”君无行潇洒地耸耸肩,那样子颇有几分帅劲。雷冰点点头,方才的忧郁表情忽然间毫无征兆毫无过渡地转化为了灿烂的笑意。

“喂,你亲口答应的,这次可不许抵赖啊!”她兴奋地嚷嚷着,引得行人侧目。君无行猛省自己上了大当,但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喃喃自语着,任由雷冰在一旁唧唧呱呱,为自己终于能设套让君无行栽上一把而得意不已。

“小心一点。”君无行最后说。

“放心好了,”雷冰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连极恶童子都干不掉我,说明我的运气就是比一般人好。”

第四章 大师·长老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秋余一向对自己的本领充满自信。出道四年,成功刺杀二十五个人,每一件生意都做得干净漂亮不落痕迹,这样的成绩非比寻常。业内有一种说法,即便是几百年前横行九州的神秘组织“天罗”,也未必能比秋余更强。

遗憾的是,天罗兴盛的时代,正是乱世纷争、诸侯相残的时代。在那样一个血与火的年月里,总有许多重要的人物值得去刺杀,也会有人为了刺杀他们而付出高昂的代价。而如今,和平的生活已经让杀戮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杀手这个行当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即便是像秋余这样实力斐然而又卓有信誉的角色,也不得不面对着长达半年时间无事可做的尴尬。尽管做一笔生意就足够吃几年,但一身本领无处施展的寂寞,才是最难受的。

所以秋余相当看重现在手里的这一笔委托。高额的酬金尤在其次,刺杀对象的名气很有助于自己积累声望。一个无数人试图下手、却从来没有人能够成功的目标,无疑是非常能吸引他人关注的。近年来,在这个目标身上失败的一流杀手着实不少,但是用当年师父的话来说:最曲折的道路才有最美丽的风景。

对于南淮城这座繁华的大城市而言,夜的到来才意味着风景的真正开始。有钱人去往灯红酒绿之所享受他们的雅致生活,没钱人也能到充满市井气息的街头巷陌寻找简单的乐趣。总体而言,南淮是公平的,如果你不能到凝翠楼之类的好地方去寻欢作乐,在街边捧上一碗麻辣豆花也是一样的。

南淮并不是一座静止的城市,商业都市的特色让这里每天都有无数人怀着希望而来,也有无数人带着失望而去。对于一般人而言,夜间的街头多出一个卖炸鱼丸的陌生小贩,是再正常不过的。至于这个小贩的真实身份很有可能是个杀手,他们就管不着了。

秋余的炸鱼丸小摊位处南淮城著名的惠食一条街,街边人来人往,四周弥漫着各种食品的香气。比起那些众多熟客光顾的同行们,这个新摊子略显冷清,所以这位摊主也在脸上十分恰当地摆出了落寞的神情。

“一个日进斗金的杀手,竟然会为了鱼丸子卖不出去而长吁短叹,这话说出去谁会信呢?”坐在面前的一位食客忽然说。这个人坐了已经有一阵子了,似乎是对该摊位的鱼丸很满意,连续吃了七串。

秋余轻轻摇头:“我的手艺并不高明,你居然还能吃下那么多,尤其我还故意放了双倍分量的胡椒。”

食客微窘:“原来你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

“我没有看出来,但是上次和你的头儿谈话时,你曾经在他身后咳嗽过几声,我记得你的声音。”秋余回答。

食客轻轻咳嗽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不愧是四年来声望最隆的杀手。看来狄总管这次请你出山,必然能够马到成功。”

“马到成功么?我看未必,不然为什么会派你来催呢?”秋余淡淡地说。

食客“唉”了一声:“您误会了,我们当然是绝对信任您的,只不过想要知道您动手的时间。不瞒您说,我们刚刚接到飞鸽传书,连极恶童子都败在了那两个人手下。要是再耽搁……”

他忽然发现自己说多了,连忙住口。秋余看着他:“你放心,我只管拿钱杀人,不问理由。但是同样的,活儿该怎么做、什么时候下手,你们也不应该来干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