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生父早已经把母亲忘记了,她想。这样负心薄幸的贵族男子的故事,每一天都在九州上演着,自己又何必抱着那一丝的侥幸,寄望于生父还惦记着母亲、惦记着自己呢?只可恨自己没能在他死去之前见到他,不然的话,倒是可以亲自杀了他,替母亲出气……
想到凶狠的地方,她禁不住狠狠地一跺脚,脚踩到地板上,发出一声回响。听到这一声响,萧轻盈愣了一下。作为精研各种刺杀术的专家,她对机关暗道自然也有相当的了解。这一声响,不像是实心的地板所能发出来的,也就是说,地板下可能是空的。
她站起身来,一脚把椅子踢到一边,蹲下身来,用手在那块地板上敲击了几下。错不了,下面的确是中空的,很有可能藏了些什么。凭感觉,这块木板应该有机关控制,但她懒得去找机关了,挥起拳头狠狠往地上一砸,木板破裂了,露出下方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洞里有一个布满铜绿的铜匣子。
萧轻盈定了定神,伸出手去,刚刚碰到铜匣子,又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但最后,她还是咬了咬牙,把这个分量不轻的铜盒取了出来,摆放在书桌上。
铜盒被一把沉重的大锁锁住,萧轻盈试了试,凭借空手无法把锁拧断。她把右手缩回袖子里,一秒钟后重新伸出来时,手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银色的金属光泽。那是一副特制的手套,也是她杀人用的专属利器。
她伸出食指,用指尖的部位轻轻在锁上一划,这把看起来很结实的大锁就像纸片一样被划成了两半。
萧轻盈再把手缩回衣袖,一缩一伸间已经取下了杀人的手套。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掀开了盒盖。然后她忽然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种热热的、湿乎乎的感觉。
盒子里放着一些材质不一、大小不一的纸张,摞在一起有厚厚的一沓,从最上面那一张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可以猜出,这是一些文字资料。而压在这些资料上面的,就是母亲一直到临死的时候都没能忘记的那个雕像。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夕阳的光芒带着几分暗红的色调,透过书房的窗户照在雕像上。萧轻盈怔怔地凝视着这个表面已经有不少磨损的木雕,久久没有把视线挪开。
“妈,我现在才知道,你并没有骗我啊。”萧轻盈低声说,“你的木雕手艺真的很不错。这个雕像……和你一模一样。”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小风波并没有过多打搅赌客们的性质。萧轻盈离开后,几个伙计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狼藉,把伤者运走,人们接着开赌,好像那个美丽而凶恶的女子压根没有来过。
洛夜行更是重新往柜台上一趴,又不动了,似乎失去一座宅院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也比不过睡觉更重要。直到日头刚刚开始西斜时,他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河络制造的时计钟,站起身来。
“黄喜!”他招呼着一个伙计,“我等不及老董回来了,先走了。你替我盯着点儿。”
名叫黄喜的伙计点点头,站到了柜台后。洛夜行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走出门去。
他走向了天空城的中心地带。那里是皇宫的所在地,外围则有不少重要的国家机构,所以该区域一直戒备森严,无论进出都需要验看手令。以洛夜行这种贫民区赌坊老板的卑下身份,刚一靠近警戒线就被拦住了。他也并不勉强,静静地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待着些什么。他的视线一直投射在中心区域边缘的一栋房屋上,那里是天空城的皇家驿馆,用来接待各国的使节和公务人员。
过了一会儿,驿馆门口走出一个年轻的人类女子。她的面容虽然清秀,目光却格外冷峻,腰间佩着的双刀更是十分醒目。一见到她出来,洛夜行就展露出满脸笑容,冲着她不停挥手。女子很快注意到了洛夜行,一直紧绷的面容微微有些放松,嘴角绽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笑容里却隐隐有一些无奈和苦涩。
她来到警戒线边,向卫兵出示了自己的临时出入文牒,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来处:简帆,天启。
她来自人类的帝都,中州天启城。
简帆快步来到洛夜行身边,叹了口气:“你准备每天都来这儿等我吗?”
“反正也等不了多久,”洛夜行咧嘴一乐,“羽族衙门的繁文缛节固然很多,你所要引渡的这个撒酒疯的蠢货也不过是个子爵的儿子,而且被他打伤的羽人并没有死。你已经来了好些天了,最多再需要两三天,你就能把这个蠢货带回中州,让他的子爵老爹打烂他的屁股。”
“加起来已经很长了,”简帆摇摇头,“我在衙门里还有好多公务要做。这个任务我一直不想接的,但上头说我过去接受过不少和羽族有关的案子,更懂得如何和羽人打交道,不容得我推脱。”
“因为在你们人类眼里,羽人都是板着脸不好打交道的啊,”洛夜行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像我这样和蔼可亲与人为善的羽人可真不多。”
简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和蔼可亲?与人为善?你那阵子给我找的麻烦难道少了?要不是我有与人为善之心,早就一刀剁了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笑容忽然收敛,目光中掠过一丝阴云:“不过,我们……终究……”
洛夜行摆摆手打断了她:“你不必每次见面都提这个。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也从来没有勉强过你,也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多余的话,不是么?我只是想要见见你,和你说两句话,仅此而已。”
简帆勉强笑了笑:“你现在不是已经见到我、和我站在一起说话了吗?你……”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忽然住口。洛夜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匆匆跑过来一队士兵,个个全副武装,向着两人而来。
“奇怪,我最近没有偷税漏税也没有惹是生非啊?”洛夜行搔搔头皮,“总不能偷偷吃点肉也要抓吧?”
“他们不是冲你来的,”简帆说,“你看那个领头的军官,是虎翼司里佩戴灰色羽翎的人,要抓你这种小混混,最多用赤羽就足够了。”
羽族的武装力量往往用“白蓝灰褐赤黑”六色金属羽翎来划分等级,白色为最高,灰色已经是相当高的阶层了。
“真是没面子……”洛夜行咕哝了一声,随即眉头一皱,“照这么说,这帮人难道是……”
这一队军士已经来到了两人身边。那个佩戴着灰色金属羽翎的军官站到简帆跟前,用礼貌而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请问,你就是从天启城来引渡人类囚犯的简帆简捕头吗?”
简帆点了点头:“是我。”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军官出示了虎翼司的腰牌。
“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简帆问。
“我们怀疑你和近期发生的妖……一些伤人案有关,需要问你一些问题。”军官答道。
简帆和洛夜行对望一眼,都有些茫然。洛夜行忍不住问:“妖?伤人案?那是什么玩意儿?”
军官完全没有搭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他压根不存在。洛夜行倒也不以为意,轻轻笑了笑,简帆开口说话了:“我也不明白你说的到底是什么。那是什么样的伤人案?和妖有关吗?”
“我没有说过什么妖不妖的,你听错了。我建议我们回虎翼司后慢慢谈。”军官说着,招了招手,身后一名士兵掏出了一条用来锁住犯人双手的金属锁链。先前还作淡定状的洛夜行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下垂着的右手手指开始悄悄移动,似乎是想要画出某种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