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村子里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风笑颜想着。以独眼人的行事作派来看,这是一群凶残嗜血的凶神恶煞,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操纵着一群普通的农夫,仅仅是为了得到他们的崇拜。这些农夫一定还在暗中守护着某些东西,某些很合独眼人胃口的好东西……
风笑颜又开始觉得汗毛倒竖。尤为可恶的是,偏偏涉及到小岛所在方位的关键内容一时间难以修复,这真像几只尖利的猫爪在挠着她的心,痒痒得受不了。她很想一鼓作气继续修复接下来的内容,又想修复记载了小岛方位的之前的几页,但这一夜已经消耗了过多的精神力,令她觉得头痛欲裂。她叹了口气,把铁盒子重新收好,缩在被子里打了一会儿盹。不久天亮了,她钻进马车,告诉车夫继续向前,然后又昏昏睡去。
醒来后发现头痛依旧,不过这已经不是使用精神力过度,而是病了。她开始发烧,烧得很厉害。好在风笑颜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照料自己,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时她已经到了澜州北端,进入了羽族的地盘,寻找对羽人有用的药物变得容易。只是病中很难集中精力,而逆火修复术要的就是精神力的高度集中,所以修复这份日志的工程只能暂时搁下。
倒是随着一步步接近宁州,紧张的情绪也开始滋长。这次她铁了心要弄清楚自己父母的身份,但决心之下还藏着深深的担忧:万一父母并不是好人呢?万一他们都是那群独眼人的同伙呢?万一母亲的晚境凄凉真的只是咎由自取呢?任何一个为人子女者,自然都希望父母清白光鲜,让人提起来就有面子,然而希望这种事情,经常都是事与愿违。
风笑颜惴惴不安了好几天,这让她在病中更加不好过。到达澜州最北的海边时,她看着眼前奔腾无际的海潮,才忽然间有点豁然开朗:管他三七二十一,我又不能决定我爹娘是什么人。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管真相最终怎样,也没法改变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只是在自我欺骗,但管他那么多呢,索性不要多想。她晃晃脑袋,走上了通过海峡的渡船。
风笑颜出身于羽族皇都雁都城的风氏,那是当前羽族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唯一能与其势力相抗衡的是新兴城市宁南城的云氏——那就是云湛的出处了。风云两家已经缠斗了上百年,谁也吞不下谁,只是给这表面和平的年月徒增一点血色。
风笑颜倒是对这些可笑的冲突丝毫不感兴趣,但她不得不先回到宁南城。因为根据她之前打听出的那一丁点讯息,她的父亲龙斯跃自称曾经在宁南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而风家偷偷检查了他的行李,甚至还查了马蹄铁的钉法,通过各种零碎物件证实了这一点。因此风长青才老大不乐意。
“万一他是云家的奸细怎么办?你娘也太不谨慎了,怪不得族长一直反对这门亲事呢。”那位知情人说。
但她再要多问,对方就打死也不肯多说了。所以后来她跟随师父云浩林来到宁南,试图自己去寻找父亲曾经留下的痕迹。只是在宁南呆的时间太短,而她也并没有特别用心,但是现在她已经决定,哪怕磨掉一层皮,也得弄清楚父亲的身份。
宁南是一座由于和人类开战商贸往来而发展起来的城市——这一点素来为正统羽族所鄙夷——所以带上了很多人类的烙印。这种说法不是言过其实,而是远远不够:宁南基本就和东陆的城市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在于这里的居民大多是羽人,这些羽人当中又至少有三分之一和云家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每一个像雁都风氏和宁南云氏这样的大家族,都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一点一点吐丝结网,把周围的一切都卷入它的罗网之中。
龙斯跃在不在这张网里呢?风笑颜暂时不得而知。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龙斯跃绝对不是个广为人知的名字,这情形有点像丧乱之神,留下过痕迹,却几乎没有任何人听说过他。
她暂时把铁盒放到一边,开始在大街小巷奔走,打听这个叫龙斯跃的男人。结果不出意料地令人失望。也许这根本就是个假名字,她想着,却知道自己决不能还没开始就先气馁。得想一点别的办法。
她仔细分析着,根据从那位知情者那里打探出来的屈指可数的几个细节,可以判断出龙斯跃至少具有如下几个特征:首先是秘术很强,能够一个人干掉十三个风家的人;其次性格很张扬,不然也不会明知风家不喜欢他,还大模大样地上门求亲,具备这种性格的人,很难想象他会不显山不露水地再宁南城平静度日。而同样的,一个对风家都浑不在意的家伙,恐怕也很难为云家所驱策……
风笑颜眼前一亮,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龙斯跃待在宁南的时候,一定使用的是化名,但这个人绝对和云家有过节。因为云氏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网罗的人才,而一旦网罗不到,也不大会轻易放过。说不定龙斯跃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离开宁南的。那样的话,查找一个二十年前曾经和云家对着干的秘术师,虽然也很大海捞针,但至少知道了针在海里。
要打听云家的过往轶事,那可容易多了,随便一个市井平民都能掰着枝头给你数出来风云两家的十大战役之类的。这既是好消息,同时也是坏消息,因为故事太多,难辨真假。于是风笑颜又经过了三天的努力,打听到至少有十五六个人都曾在二十年前与云家发生过龃龉,而不同的市民对这十五六人的描述各异,几乎没有什么借鉴的价值。
晚上她找了一个小酒馆,郁郁地喝着闷酒。她并不是个很有酒量的酒客,几杯下肚已经浑身燥热,全身轻飘飘的,以至于有人靠近了她都没注意。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位陌生人已经坐到了她的桌子旁边。
“你在找一个二十年前曾和云家作对的人?”他开门见山地问。这是一个秃头的老人,半边脸像是被火烧过,皮肤皱皱巴巴看来有点恶心,眼神里隐隐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愤之色。
“你认识?”风笑颜略带点醉意反问。
“你先告诉我你是他什么人?”对方口气很硬,带有一种深深的恨意。风笑颜一下子酒醒了,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曾真正亲临其境的人,而且看起来,他对龙斯跃相当地不友好。她眼珠子骨碌一转,用一种很愣很冲的口气说:“我是他什么人?我是想要他命的人!”
她赌对了。眼前的这张丑脸上立刻出现了近乎志同道合的表情。风笑颜继续稍加挑拨,几分钟后,这个秃头老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你说他叫龙斯跃吗?也许吧。他那时候的化名我也记不清楚了,但他毁掉了我的后半生,那却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追捕他失败,我被当成了一个废物,从此不再受到家族的重视,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原来这个秃头老者也是云家的人,而且听起来年轻时还一度受到重用。风笑颜忙问:“追捕他做什么?”
“他一口气杀死了十一个云家子弟,每一个姓云的都想把他千刀万剐了,但他偏偏就打败了我,在我眼皮子底下大模大样地走掉了。”老者恨恨地说。
风笑颜愣住了。父亲难道是个疯子?他明目张胆杀了风家的人,没想到在此之前还对云家也做了同样的事。目的何在?
“那十一个人是怎么死的?”她接着问。
“谁也没能亲眼目睹,当时他和那十一人呆在一起,似乎是喝酒,不久之后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离开,而剩下的人都成为了尸体——每一个人都被切成残肢碎块。”
风笑颜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了。不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不但同时杀了两家的人,而且连现场证据都几乎相同。她敏锐地直觉到,要弄清楚父亲的身份,就一定要死死抓住这两桩谋杀案。
她继续花言巧语套着老者的话,成功打听到了当年负责查探这件案子的云家人,等到老者被她灌到烂醉后,才离开了酒馆。
这个世界还能更幽默一点吗?她边走边苦笑,耳朵里还回想着和老者刚才的最后几句对话:“你想要找这个龙斯跃固然很难,要找当时追查的那个人,恐怕更难。”
“为什么?”
“那家伙是整个云家最叛逆的一个,谁都管不了他,谁都惹不起他。”
“喂,你说的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