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挑开最旺盛的血脉,把血放出来大部分,人才能活下去,但是,”他摇头,“一旦放得不准,就像杀人砍中了动脉一样,血如泉涌,再也无法挽救!”
“我……”大君起身,在帐篷里不安地踱步,“到底怎么会……怎么会忽然害了血厥……”
“以前有过的病例,只说极少数的人,在极度劳累的情况下,会血脉反旺,出现血厥的例子。”
“劳累?”大君猛地回头看着众人,“他刚才在干什么?”
“练刀……”英氏夫人的声音颤抖。
仿佛被雷电轰击在头顶,大君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无力地坐在床边。
“再不决定,把握就越来越小!”陆子俞已经从药袋里取出了银针。
大君抓住了他的衣襟:“大夫,你要救我的儿子!”
他猛地抱住了阿苏勒:“放血是么?我见过的,我来抱着他,陆大夫你下针!”
“好!”
陆子俞取出的银针粗长,其中带着空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挺针定在阿苏勒的眉心,再吸一口气,双手缓缓地一齐推了出去。一根银针,在他手里推出去像是武士的刀剑。
针刺入眉心,一股飙射的血珠从银针中的空洞里射出,直射在陆子俞的眼睛里。他受不了那股疼痛,大喊一声倒退出去。
大君忽然抱不住阿苏勒了。
谁也不敢相信,濒危的孩子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色赤红,仿佛恶鬼一样,挥舞双臂荡开周围的人,像是一道赤红色的电一样,冲向了帐篷口。被他扫中的一个小仆女哎哟一声,臂骨已经断了。
“不要让他跑掉!”陆子俞捂着眼睛大吼。
已经迟了,那个血色的人影已经冲到了帐篷口。
他忽然站住了,以一个痛苦的僵硬的姿势停在那里。他全身的骨骼都爆出细碎的响声,每个人都能听清他心脏搏动的可怕声音,那简直像是击鼓。
而后他的全身皮肤猛地全部裂开,血液在一瞬间化成雾气从每一个裂口中迸射出去,冲到他身边五尺以内的人都被溅得浑身鲜血。他的身体裂出无数的刀口一样的裂纹,身体忽然间彻底苍白了,像是全身的血一次都迸射出去了。
他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大君,大君,”有人低声地喊。
“阿苏勒!阿苏勒!”大君猛地站起。
“阿苏勒还好……还好……”大合萨急忙扶他回到坐床边坐下,“陆大夫一直在陪着,现在血是止住了,额头也不那么烧了。”
两个人都是老人了,也都快记不得自己坚持了多久,大君最后疲惫地倒在外面帐篷里的座椅上小睡了一刻。
大君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脸上用力地抹了一把,恢复了镇定:“怎么样?放血怎么会放出这样的结果?”
“陆大夫也说不出来,只是说行医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流血的,像是血都流干了。不过世子的血气还是旺盛,所以暂时还能顶住。但是陆大夫又说什么‘阳亢虚损’,我也没有听懂。”
“能……能活么?”
大合萨愣了一下,喃喃地自语:“……能活么?”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隔了好久,大君低声道:“对陆大夫说,无论是多好的药,费多么大的功夫,让他救救阿苏勒。治好了阿苏勒,我封他两千户人口。”
“是。”
大合萨犹豫了片刻:“大君,以你从小的性子,真难想你居然也会对儿子那么在意……实话说,你当了大君,这些年,我觉得你血都冷了。杀了达德里大汗王,又杀了龙格真煌,我有时候想,是不是迟早你把我也杀了。”
大君仰望着帐篷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沙翰,这些你是不会懂的。阿苏勒,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可怜?”
“他根本就不该被生在这个世上……”大君的脸色忽地有些苍白,“他生下来,完全是错了。”
大合萨的脸色也变了:“大君难道还是相信那些谷玄的蠢话?”
大君愣了一下,疲惫地挥了挥手:“不是,沙翰,你别问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合萨走到帐篷口挑起了帘子,“快要入夜了。我还撑得住,今晚我在这里看着阿苏勒,大君还是回去歇息吧。”
“都入夜了?”大君惊得坐了起来。
“大君还有事?”
“有!”大君点头,“若是一般的事,再什么也重不过我的儿子,可是这件事,沙翰我本来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不要问我任何问题。现在就跟着我出发!”
十三
夜色漆黑,是一个阴晦的天气。
骑兵小队逼近了北都的城门,夜风扯直他们漆黑的大氅,雄骏的战马全力奔驰,却没有带出丝毫声音。这座巨木和石基筑成的王城在夜空下有如一座凭空而起的大山,无声地矗立在平坦的朔方原上。
“什么人?再敢前进一步,就放箭了!”城楼上忽然有成排的火把一齐点燃,戍卫武士的首领一振马刀,垛堞后弓箭手纷纷暴露了半边身子。他们的弓都已经张满,箭镞上闪烁着冰冷的铁光。
战马低声地嘶吼着,骑队在城门下煞住。他们有大约四五十人,每个人都是一身黑氅,罩住了全身的装束。他们头顶搭着遮面的风帽,也看不清面目,腰间的刀鞘敲打在马鞍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戍卫武士们成群结队地冲下了城楼,将长枪并成一排,封锁了城门。他们中为首的百夫长提着修长的马刀,警惕地上前,以马刀指着为首的骑士:“没有大君的命令,夜里不准进出北都城!敢冲关的,可以就地处死!”
两骑黑马从骑队中悄无声息地驰出,在百夫长来得及反应之前,战刀已经交叉锁住了他的脖子。两名武士各以一半身子遮挡住那个为首的骑士,一声也不吭。
双方艰难地僵持着,百夫长颤巍巍地退后几步,他的目光落在那两把森冷的战刀上,惊讶地发现刀锋竟然带着细微的锯齿,像是无数细碎的犬牙咬合在一起,勾着他脖子上的皮肉,生痛的。
“虎……虎豹骑……”他嘶哑地说。
整个草原,最善于用这种带齿战刀的是青阳的精英骑兵们,这种刀可以轻易地划开皮甲和敌人的身体。
“放下刀!”骑队中为首的人低低地喝了一声,他抖开遮住半张脸的黑色风帽,露出花白的头发和利刃般的眼睛。
两名武士撤回了交叉的马刀,拉着战马退后一步,静静地立在他身后。
“你认识我么?”为首的武士压低了声音,问首领。他直视百夫长,眼里那块白翳在黑夜里似乎隐隐地发着亮。
“大……大君!”百夫长惊得要跪下。
“起来!”大君低低地喝止了他。
百夫长不敢出声,小步凑到大君的战马前。
“打开城门。还有,”大君压低了声音,“今夜没人出过城,你可什么都没看见,明白了么?”
百夫长愣了一下,急忙应答:“是!”
骑队无声地通过了城门。百夫长敬畏地跟在骑队后,把他们送了出去,他忽然发现,这群武士竟然没有打一根火把,而所有人的战马马蹄上都包裹着松软的羊皮。
大君挥手指向东南方,骑队跟在他的马后小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