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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大的喉咙深处发出咕咕的声音,梦呓般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我也想要…那个…手套筒…”他的眼睛缓缓地上翻,直到剩下眼白,然后昏死过去。

“手套筒?”阴离贞摇了摇头,这句话太难理解了。

他摸出一颗褐色的香料,用火焰燃着了,吹入阿大的鼻孔中,喃喃自语,“还好准备了艳窟的解药,否则怎么收场?还差”劈尾“这一道,这是我一生屠龙最成功的一次,可别叫我前功尽弃。”他打开木盒的底层,一柄始终不曾动用的刀具躺在里面。

一柄锯,翠玉制成的锯,锯齿像是鲨鱼的牙。

“白云边好像出事了?”仆妇忽然说。

阴离贞一惊,凝神细听。隐约有钟声随风而来。灜天神宫上的古钟轰鸣起来,钟声急促,有国家丧乱之音。阴离贞如一只夜枭般扑入洞窟外的黑暗,那件鱼皮制的围裙飘落在地。仆妇瞥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阿大和鲛女,也无声地潜入了外面的黑暗,她看起来腿有残疾,她此刻却如一条蜿蜒的黑蛇,远比常人奔跑更快。

黑衣仵作和郑三炮沿着甲板漫步。他们总是向着同一个方向走,但是之间永远隔着两丈,如果仔细丈量甚至不会有超过一寸的误差。冥川洋流还未完全通过高峡,一波又一波的滔天狂狼打在他们两人身上。他们浑身衣衫湿透,但是步伐丝毫不乱。

“你姓什么?”郑三炮一边问一边撕去了脸上的面具,扔在海风里。那是一个极其精巧的假面,以鱼胶和琼脂成型,连皱纹都和郑三炮的脸一模一样。它在风中翻滚,好似一张被活生生剥下的面皮。

“快死的人没必要问这些。”黑衣仵作嘶哑地说。

“你用”往世莲华“,这是苏家的技艺,你姓苏!”剥去面具后的杀手是一个俊美逼人的年轻人,只是俊美得不真实,那张脸就像精雕细琢的石像般没有缺点。

“是我们昨夜在灜天神宫中见过的人,当时他是扛着鲨鱼上来的八名男子之一。”商博良压低了声音,“他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和他又没有什么苟且。”莲珈伸长了脖子好奇地观望。

商博良给这个女人折腾得哭笑不得。“难道你这个岛主夫人连岛上人的名字都记不清楚?”

“他不是瀛县的人,所以我不知道。”莲珈耸耸肩。她的红裙已经湿透了,双肩细骨伶仃,看起来弱不胜衣,她自己倒全然不以为意。

“什么意思?”商博良一愣。

“随着海船从大陆上来瀛县的,我们叫外乡客。外乡客都是我丈夫的亲戚,外乡客和岛上人彼此间是不能说话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外乡客的名字。”

“那所谓岛上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莲珈迟疑了一瞬,“所有女孩都是岛上人,因为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运到这里来,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这座岛上,这座岛就是我们的家。很多人甚至根本记不得外面的事了。”

“那你为什么记得?”

“我聪明嘛!”莲珈没好气地回答。

商博良不再说话,只是凝神望着雨幕中缓缓踱步的两个人。

“你不相信?”莲珈挑衅地扬眉。

“你冷不冷?”商博良扭头看着她。

“怎么忽然问这无关紧要的事?”莲珈愣住了。

商博良把一件蓑衣搭在莲珈的肩上,“我没不相信。我是个活在今天的人,有人跟我说话,我都会相信。”

“你哪儿弄来的蓑衣?”

商博良指了指前面壁立千仞的海崖:“路上捡的,原来是那些女孩身上穿的,她们为了上绳桥,不想身上太重,就把蓑衣扔下了。”

“什么叫活在今天的人?”

“多数人都是活在明天的,”商博良淡淡地说,“就像那些女孩,扔掉蓑衣,冒着雨奔跑,就是为了上船,为了明天。可也有人会把蓑衣捡起来自己披上,先把雨挡掉,至少眼下这一刻能觉得温暖些,这样的人就是活在今天的。我这种人,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所以今天如果能找到一个避雨的驿站过夜就会很高兴。如果驿站里有人喝了一点酒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我也都会相信。总好过一个人默默地过一整夜。你要是去过晋北雪国就知道,那里的雪夜很长很长,要是没人说话,听着屋顶上的雪簌簌地飘落,你会觉得自己要被雪埋掉了。”

“要是别人骗你呢?”

“等我发现他们骗我,也是明天的事了,可我这种人,只有今天啊。”商博良说。

莲珈默默地看着他的眼睛,许久许久:“这一定是你常用来跟女孩搭讪的手段,我不理你!”说完她倔强地把头扭开了,再不看商博良。

商博良愣了很久,无可奈何地笑了。他这一生中遇见过很多女孩,在他失去最重要的那个之后,就再也没有试图吸引过谁。但他走过很多地方,阅历太广,只需原原本本地说起那些旅途中的事,女孩们就会被打动。像阿莲那样缠着他要他讲故事的漂亮女孩绝非一个两个,他也已经习惯自己讲述的时候,对方会认真地听。可唯有这个莲珈夫人,她骄傲得就像一只猫,就算你用最大的善意对她,她仍旧会在吃完了你给的东西之后傲然离去,全然不把你当回事。

“你说他们两个谁更厉害一点?”商博良不说话,莲珈反而找他搭茬。

“看来都是天罗山堂的顶尖刺客,胜负很难说。那位仵作兄弟用的是”往世莲华“,这种杀人术同时使用六种武器,在群战中可以以一当十。而你们岛上的外乡客用的翠玉刀大概是以丝线驾驭,必然也是极高的技巧。”商博良说,“这么看来,瀛县是天罗控制的一座岛。”

“从没听说过。”莲珈摇头。

“我相信,我和那位仵作兄弟同行那么久,我也没有想到他是一个天罗刺客。我本以为这次远航只是要探寻海外三岛,不过现在看来大概另有目的。”

“你一个连操帆都不会的人跟着大船航行那么远到这岛上,还是观星定位的人,居然都没有怀疑过此行的目的,你也太好骗了吧?”

“还是我刚才说的,活在今天的人,何必怀疑别人跟自己说的话呢?”商博良低声说,“就算被骗了,也是明天的事。”

黑衣仵作提着满袖的利刃缓步而行,刀、剑、叉、钩、钺、镰,这些武器碰撞着叮当作响。黑色的长袖遮住了他的手,谁也看不清在袖中他是如何控制这六种武器的,给人一种他有六只手臂隐藏在袖中的错觉。他沉默着,根本不想回答年轻刺客的问题,目光始终落在翠玉短刃上,好像那是只珍贵的鸟儿,随时会飞走。

“姓苏的有一个分支效命于前朝皇室,”年轻刺客问,“你到底是效命于皇室,还是效命于家族?”

黑衣仵作沉默良久,“我自己。”

他立地旋转起来。仵作的黑衣原本就是一件笼罩全身的长袍,以免尸水和其他脏东西沾身,随着旋转,整件黑袍鼓风振开,就像一团黑云把仵作整个人裹在其中。黑云中金铁交鸣,六件武器刃光闪烁,从种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挥斩而出,彼此碰撞激荡。黑云带着这些致命的锋刃扑向年轻刺客,无人能看清这些武器的轨迹,刃光密集得就像是群被惊动的马蜂。

年轻刺客在黑衣仵作扑出的统一瞬飞退,和黑衣仵作之间始终保持着两丈的距离。他后退的同时把“翠侯”抛入空中,这一抛仿佛赋予了这柄翠玉短刀生命。它震鸣着飞翔,围绕着那件飞扬的黑袍旋转,似乎要寻找一个破绽钻进去。

“简直像戏法一样!”莲珈惊得瞪大了眼睛。

“和戏法差不多,这是”傀儡技“的一种。那个刺客手中牵着两根细丝,他一边飞退,一边引动两根细丝来操纵短刀浮空,就像是放风筝一样。这种技法对手指的要求极高,所以从小积累幼功才能掌握,老师教这种技法的时候总是从演傀儡戏开始。”商博良轻声说,“据说老师会让学生练习操纵一只纸质的蝴蝶,绘画得栩栩如生,引飞鸟来啄,又让它啄不到。技艺精深之后,就会把纸蝶换成淬火钢片的蝴蝶,鸟儿再来,就把它们切断。”

“那仵作的技巧呢?”莲珈似乎兴致勃勃。

“没有任何人的手能够同时使用三种不同的武器,那些武器每种的用力方法都不同,我猜测他在袖中藏了一件什么机括,可以同时运用三种武器的精巧机括。”商博良说,“可我还没有想通,即使操纵机括,他的手指也该不够用才是。”

“他们俩谁会赢?”

“你希望谁赢?”

“那当然是岛上那个外乡客咯,他一定是偷偷联络了这些女人要偷船逃走。要是他能杀了那个仵作,我们也能趁乱逃走的。”莲珈瞪着商博良,“你不会阻止我的吧?”

“我不会阻止。”商博良点点头。

“喂!你想清楚哦!这岛上就那么一艘大船,我们要是驾着这船回陆地上去了,就没有船带你去归墟了!”莲珈满脸不领情的样子。

“求生的人的愿望,比求死的人的愿望,总是来得重要一些。”商博良淡淡地说,“何况这岛上有树,我可以自己造一艘船去归墟。”

“自己造一艘船可得几年十几年吧。”莲珈满脸狐疑。

“反正我还有很多…不知道怎么用的时间。”商博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