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博良想说其实这并无什么分别,但是在懒得和这个刺猬一样的女孩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于是点点头说,“哦。”
“我猜他是有点厌烦我了。”莲珈说。
“厌烦?”
“一个总是看不透的女人就会叫人厌烦把?男人容易孤独,也容易着急。”莲珈冷冷的、骄傲的笑笑,“我猜他是在赌,赌我两今天晚上到底会干些什么。”
商博良觉得这心思简直匪夷所思,摇了摇头,“那他到底是希望发生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发生?”
“无非是三种结果咯,我不愿意色诱你,我色诱你得手,我色诱你不成。”莲珈撇了撇嘴,“要是第一种,他大概会觉得我认为自己只属于他,因此更加在意我;要是第二种,他也不会太过介意,毕竟你们是他看中的天朝来使,我听从他的安排伺候了你,说明我听话了,只不过他就不会那么看重我了,会再选新的妻子;最糟糕的莫过于我们两个现在这样,我色诱了,又失败了。这样的妻子一不忠贞,二没用,他一定很看不起我。”
“其实第一种选择还是最稳妥的吧?可是你还是刻意…”商博良顿了顿,挠了挠额角,“色诱我。你做的那些事都是做来试探我的,对不对?”
“嗯,”莲珈点点头,“因为很好玩。”
“好玩?”商博良苦笑。
“我丈夫让我选,我非不选,我只是同意他叫人把你送来。我并没有保证听从他的话服侍你,但我也不拒绝。就让他猜吧,猜不出来,他就会在我身上花更多的心思,我这个夫人,也就能当的更久。”莲珈狡黠的笑,“我色诱你也是因为好玩,如果你真是那种看见女人就恨不得吃下去的人,就不好玩了。你就像一个石头人一样。”
“是么?”商博良微笑,“不解风情是吧?”
“岂止不解风情,你抱住我的时候,就像抱着一具尸体。你的身体是暖的,可你触摸我的时候不会颤抖,你不会拉我的手,”莲珈从帘幕中伸出手来,“我们女人也一样的,男人不拉我们的手,我们就知道他们心里没有我们,不想把我们牢牢的抓住。”
她的目光落在商博良腰间的瓷瓶上,眼神变得很尖刻,“你的心里抱着一具尸体,你的女人死了!”
“嗯。”商博良居然点了点头。
“我们中就没有人像她?”莲珈眨巴着眼睛。
“不是,我根本不记得她的长相。”商博良说,“每次我回想起她,记得的只是个侧影,就像剪纸剪出来的人。你知道剪纸么?”
“有谁会喜欢剪纸么?”莲珈瞪大了眼睛。
“我喜欢啊。”商博良轻声说。
“你真怪。”
商博良喝了一口酒,“如果岛主因为疑心而发怒,或者我其实不像你想的那样,你受了欺负,怎么办?”
“自己的丈夫自己清楚,他只会苦思冥想,可是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不会愿意相信我真的跟你一夜欢好的。要是你真的是个禽兽,”莲珈挑了挑眉,“也无所谓咯,你说的,我连跳下去都敢,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么想逃出这里么?”
“撞得满地血也在所不惜,我说的是真的。”莲珈神色严肃起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夫人…”商博良意识到此刻这个称呼又不合适了,“莲珈你说。”
“明天有人问你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要说,也不要说你在窗台上喝酒,我在床上睡觉,神秘莫测的摇摇头就好。”
商博良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是这样么?”
“不算神秘莫测,倒是有点傻。”莲珈皱眉,“不过倒也将就了。如此我们算是有个协议了,就用这个来偿还你把!”
她拉开了纱幕,就在商博良以为纱幕后的她是赤身裸体想要遮眼时,枕头和薄被劈面飞来打在他的脸上。莲珈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虽然按常理说也是非礼勿视的贴身衣服,但是全身被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总算不那么叫人心惊胆战了。
纱幕重新放下,她缩了回去。过了片刻,商博良听见她在纱幕里问,“你刚才说的那个叫羽然的女人,就是小时候陪着你们的羽烈王的那个羽人女孩,后来她怎么样了?成了你们大燮的皇后么?还是被始乱终弃了?”
“不知道,因为大燮的官史上并没有她的名字。有人说战乱里她死了,羽烈王太过哀伤,不愿意任何人再提起她,也有人说后来她背弃了羽烈王,所以她的存在不被承认,还有人说他们后来成了敌人,她死在羽烈王剑下。”商博良说。
“就因为后来的事情不好,连当初最好的时光都不想记起了么?”隔了许久,纱幕里莲珈轻轻的叹了口气。
“还是记得的吧?就算官史上不提起,可当初最好的时光还在那里,越是不想写的东西,越是留在那里抹不去。”商博良说。
“君王和红颜相逢,何其难啊…”莲珈说,“我们把酒分了吧。”
商博良一愣,呵的一声笑了,“用酒来纪念得来不易的相逢么?好啊。”他把剩下的酒全部倒在两只青瓷杯子里,递了一杯去纱幕里,纱幕里伸出一只漂亮的胳膊接下了。
两个人隔着纱幕扣了扣酒杯,各自饮尽。
“谢谢你。”莲珈忽然说。
“谢我?”商博良好奇的挑眉。
“谢谢你陪我说话,晚安。”
两个人各自拉上被子翻身睡去,一个在纱幕里,一个在窗台上月光下。此刻瀛天神宫的方向想起沉雄的更鼓声,夜深了,一切的灯火都熄灭了,万籁俱寂。商博良缓缓的阖上眼睛,不知是酒意或是莲珈手上传来的温度,他的胸口微暖。其实他是真的感谢莲珈,坐在这样的月光下,仿佛被往事的脚步声追上了,其他人都坠入梦境的夜里,如果没有这个脾气古怪的夫人和他说话,他大概会无声的沉溺在往事中。
踩着遥远的更鼓声,阿大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路上。穿过茂密的森林,竹叶在他头顶沙沙作响。青色的细蛇就在他的头顶从一根细枝跃到另一根细枝;闪着磷光的蝴蝶被惊起,翩翩飞舞;还有黑色的长尾猴,他们用长尾牢牢的卷住竹枝,随风摇摆而不坠落,漆黑的眼睛从高处俯瞰这个误闯鬼神之地的人,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怜悯。这座岛屿在夜色中无处不是生机,只是不再是人的领域。
阿大什么都没注意到,他只是喘息着推开一杆又一杆粗竹,好像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像是幽冥中归来的魂魄般失去了记忆。
他摸索着去向更鼓的方向,只有那空旷寂寥的鼓声让他心里觉得安静,他想要靠在鼓架上好好的休息一下,度过这一晚。
水手们要么在各自的屋里忐忑的和那些花一般美貌的女孩子说话,要么已经相拥着亲吻和入眠了吧?
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人可以孤独的跋涉过高山,行船出海,心里仍有壮志,可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看着别人都是幸福的,心里那条潜伏的蛇却会悄悄的爬出来,在心底缓慢的咬着。
入夜之前,水手们用淡水沐浴完毕,被安排在一间大屋中用晚饭,经过这些天海上颠簸,好歹能够舒舒服服坐在平地上吃一餐饭了,酒馔食具又无不精美,水手们都放松下来,大嚼之余,彼此拍着肩膀互相嘲笑在冥川大潮把影流号推向天空那一刻个人脸上的惊恐。就在这时,那些蝴蝶般的红衣少女忽然闯进大屋里来,每一个都那么明眸善睐,纤腰盈盈一握,肌肤吹弹可破,可是在水手们的心里,她们是一群肆无忌惮冲进来的蛮人,践踏在他们的心头,当也挡不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默默地看着屋子中间的少女们做蛮族的舞蹈,裙裾飞扬起来,露出她们美丽的小腿。
就是在那群少女中他忽然看见了阿莲。
他忽然站了起来。不是因为诧异,那个瞬间他完全没想为什么会在这座神人所居的岛屿上看见阿莲,他站起来,只是因为看见她的那一眼他的心里如同注入暖流,想要跟她说话。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跟阿莲完整的说上几句话了,因为他说话不太利索,实在比不上弟弟,兄弟两个人的心思又很像,每一次他想说什么,阿二就已经提前说出来了,说得比他更好。他便只能嘿嘿笑笑,低下头继续把阿莲要的鱼收拾好。
他想说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再也看不见你了,那海潮就像接天的墙壁。
他想说这一次出海我们看到了各种各样神奇的东西,你不是要听故事么?我现在终于有故事跟你讲了,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他还想说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你爹有没有再找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和你相亲?
他还想说你可别是死了,别是我们都死了,在这个叫做瀛县的地方魂魄相逢…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拿袖子掩面,像个白痴一样在满堂欢笑中流泪。
没有人注意他的失态,他起身的时候,红衣少女们眼神妩媚的抖去了薄纱舞裙,露出白皙的双臂和肩膀,她们撩起裙裾缠在腰间,作出蛮族少女短衣骑射的样子,光洁的双腿纤毫毕现。她们向着男人们招手,有的作出想要喝酒的样子,以手指抹着嘴唇,水手们都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他们的心早就野了,只是身体还坐在原地,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凑上前去拉着少女们一起舞蹈。
一个年轻英俊皮肤黝黑的水手抢先一步拉住了阿莲,两人十指相扣,阿莲仿佛认出了他,回眸间发间那朵橘色的大花上,一条花瓣轻轻的坠落。
阿二。
他们兄弟俩永远是一般的心思,从小到大,只是阿二比哥哥更快也更勇敢,阿大总是慢了一步。每个女孩的美都是截然不同的,每一种美都有人喜欢,女孩们把花瓣穿成的项链挂在水手们的脖子上,任凭水手们用火辣的眼神打量她们浑身上下也不生气。那些没有被水手们选中的女孩悄无声息的推出了大屋,大屋里剩下的都成双成对,水手们不怀好意的把斟满甜酒的大杯递给舞蹈中的女孩们,女孩们毫无戒心的饮下,玉白色的皮肤下隐隐一层嫣红。她们喝得越多,舞蹈越狂放,水手们中也有善舞的少年,脱掉上衣露出肌肉分明的上身,女孩们把甜酒淋在他的身上,他尽情的跳渔民们俚俗张扬的舞,引来一阵阵欢呼,少年鼓起勇气亲吻看中的女孩的唇,女孩点起脚尖羞红了脸接受了,橘色的大花整朵坠落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