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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挑快挑,别只看不买啊!”阿二却对这个主顾有点不耐烦。他比哥哥眼尖,看见阿莲脸上的红霞一直不褪,偶尔还偷偷地瞥那个年轻人。

“哦,”年轻人想了想,“那帮我拿一只大蟹吧。”

“大蟹多着呢,石蟹?红蟹?梭子蟹?您倒是说得清楚些啊。”

年轻人对如此多的名目完全无法领会,只能以渔竿尾拨着螃蟹们,一时看看红蟹,一时看看潮蟹,拿不准主意的模样。不过他挑得倒是津津有味,一直笑,牙齿雪白。

“这个了!我要这个!”渔竿尾点在了大石蟹背上。那青灰色的大家伙耀武扬威地挥着钳子,仿佛铁甲将军,在螃蟹堆里出挑得很。

“这个不卖!”阿二立刻说,“这个是我们自己留着的。”

大石蟹是他跟渔船老板软磨硬泡抢来的,要留给阿莲,所以再高的价格也不愿出手。

“是么?”年轻人挠了挠头,有些遗憾的样子。

“卖的!卖的!”阿莲一边说着,一边拿胳膊肘捅了捅阿二的腰。

“你们自己要留的啊。”年轻人看上去不好意思。

“这是我定下的,我说能卖就能卖!”阿莲对阿二做了个鬼脸。

“那可多谢姑娘了,”年轻人高兴起来,“对了,我想出海,你们知道哪里可以搭船出海么?”

“出海?这里随便谁都能出海,只要不是封海的日子,想怎么出怎么出。”阿二瓮声瓮气地回答。

“我是想找一条大船,去远海的大船,哪里能找到呢?”

“去远海?”阿莲摇头,“不能出远海的,官家有律令,所有大船都要在册,叫做海户册。每次出海不能超过三天,最远不得离开岸边超过五十里,只有官家的大船可以远航。”

“哦。”年轻人看起来有些失落。

“您的大蟹,拿着吧。”阿二把石蟹抓起来,往年轻人手上一扔。

阿莲哎哟了一声,看见蟹钳上的铅丝松脱了,那张牙舞爪的大家伙挥舞着钳子对着年轻人的手猛夹下去。阿二也吃了一惊,他只是想叫年轻人狼狈一下,却没有想到他是个外乡客人,完全不懂怎么对付螃蟹,换作本地人,抓住背壳就行了,年轻人却伸出两手去接螃蟹。石蟹那对钳子可以夹碎鸽蛋大的鹅卵石…

石蟹在空中静住了。年轻人没有抓它的背,可它也夹不到年轻人的手。年轻人居然捏死了它的两个钳子,一人一蟹,两手两钳,就像是角力似的。年轻人小心地把石蟹摁在船上,用膝盖压住它的后背。

“哇!”阿莲惊叹。

“这身手!练过武吧?”阿二也赞叹,一时忘了对年轻人的敌意。

“练过,”年轻人笑笑,“很久以前的事了。”

阵阵喧哗随海风而来,年轻人扭头去看,那是沙滩尽头的路口,渔民们聚在一起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去,好像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他们在干什么?”年轻人手搭凉棚眺望,“是捕到了大鱼?”

“是官家水军在征兵,都好些天了,”阿莲说,“最近海上不安宁,海盗多,官家新建了西瀛海府,缺水手,招了好多渔民过去。”

“进了官家的水军就能进深海去吧?”年轻人目光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那是要会操船的人吧?我可连帆都没怎么见过…我还是去看看。”

他把一枚银毫放在船头,小心翼翼地抓起大石蟹的背壳。石蟹努力挣扎,两只大螯遥指着他的鼻子,“嗒嗒”虚钳了两下,年轻人有点尴尬,不知怎么才能跟这张牙舞爪的家伙友好相处。阿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只竹篓送您吧。”阿莲把自己的鱼篓抛了过去。

“谢谢。”年轻人把石蟹塞进了鱼篓里。

他临走前对着阿莲一笑,阿莲低下头去捻着裙角,再抬头的时候,只见他青衣飘拂的背影行在沙滩之上。

西瀛海府招募丁员的场地,不过是几张桌案,一杆大旗,上面除了帝王家的虎徽,还绘着一只灰鲨。这是西瀛海府的军旗。

大燮朝水军三个海府,西瀛海府一年前才新建,规模最小,匆匆从毕止和沁阳两大海府抽调了些水军和船只,就像唱戏的草台班子,所以办公的气派也不大。

主持招募的是一名黑衣军校,几个军士忙着录名。桌上搁着厚厚的一叠黄册,这就是阿莲说的“海户册”,和其他城里的户籍册是差不多的东西,想要上官家的船拿俸禄,身家得清白,录了名上海户册里一查,没偷渔偷税,没犯事下狱的才算过关。一个精壮的渔民小伙子正站在黑衣军校面前,挺着胸,任他有力地上下拍打。

“身板儿不错,出过海么?”

“出过!”小伙子一点头,“港里您四处问问,我这么大的小子谁没出过海?不敢出海的在我们这儿老婆都找不着!”

“那会武么?”

“打鱼行,打人不行。”

小伙子回答得干脆,黑衣军校也爽快,“那只能算水手,不能当水兵,月俸两个金铢四个银毫,行么?提醒一句,上了官家的船就得为官家卖命,战死虽有抚恤,可是临阵畏缩是得杀头的!”

“行!比打鱼挣得多就好,要攒钱娶老婆呢!”

周围都是渔民,一阵哄笑,大概是小伙子的朋友在人群里捣乱,“虾爬子,你小子脑袋里就只装着女人吧?几个够啊?”

“一个两个不少,”名叫虾爬子的小伙儿跟兄弟们打趣,“要是给我遇上海市,发一笔横财,百八十个也不嫌多啊!”

黑衣军校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懂星象么?若是懂星象,可以直接升做参谋,就是将官了,月俸十八个金铢。”

小伙子苦着脸,摊摊手,“大人见过懂星象的先生打鱼么?”

“星象么?我倒是会看的。”人群后响起一个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排开众人,提着只竹编鱼篓,走到军旗下。

“你?”军校满腹狐疑,上下打量着年轻人。

星象是门高深的学问,天赋不够的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所造诣,入门的算家往往都是积年老儒。他刚才问虾爬子只是随口,渔民里有些代代相传的观星口诀,或许管用,并不指望虾爬子是星象大师。可这个看起来胸有成竹的年轻人不过二十七八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渔民,是个地地道道的外乡人。

“我会,”年轻人认真地点点头,“我学过皇极派的星算术,至今有二十年了。”

“皇极派?二十年?”军校一愣,且不说二十年相对这人的年纪而言显得太夸张了些,单这“皇极派”就透着诡异,听起来好像什么演义小说里的名字。

“嗯,从八岁开始。”年轻人一本正经。

【二】

天威靖海楼上,将军凭栏而立。这座楼毗邻海滩,将军的目光越过满载而归的欢乐景象,投向海天的尽头。西方暮云低合,掩映了落日,像在半个天空上燃起透明的火焰。天海交际茫茫苍苍,分不出边界。

黑衣佩刀的军校疾步登楼,站在将军背后,“嚓”地一躬身,“找到您要的人了。”

“哦?”

军校迟疑了一瞬,“不是军中的人,是在港口招募到的旅人。”

“旅人?”将军转过身来。他清瘦而黝黑,眉宇修长,没有行伍中人常见的彪悍凶蛮之气,透着几分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