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从没有听过她喊我的名字。”

“她叫什么名字?”女人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问。

“寂。”商博良轻声说。

商博良牵过黑骊,拍了拍它的背,指着女人:“带她离开这里。”

他把女人扶上马背:“别怕它,它其实是匹很乖的仔马养大的,这么说了,它便不会伤你。”

女人不知道说什么,死死拉着他的袖子。商博良笑笑,从她的手里扯回衣袖。

“你…你还要去云号山,”女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你不要死在这里。”

商博良看了看自己开裂的胸膛,微微摇头:“我无法离开这里了,而世上并不该有龙神,它不能突破地宫的束缚,它应该和我一起留在这里。”

他在黑骊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黑马带着女人缓步离开。

商博良站在马后,他的笑容如第一次和女人相遇的时候,温暖如一场下午的阳光:“云号山并不重要,我想我之所以不断地走,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已经去过了很多地方,看见天下偌大,有很多事是我不曾想过见过的。我已经心满意足。”

“走吧,沿着来路一直出去,不要回头,不要记路,忘记这个地方。”他说,而后转头走向洞窟。

月光下,他的背影萧索孤单。

马蹄滴滴答答地走在石道上,背后的山影越来越远。

女人默然地随着马前行,古老的树木和盛开的花在她身边掠过,红色的鸟儿悬停在空中看着她。她低着头,想一个男人走了很长的路,他曾经想去云号山,那是他的终点,可是他终也无法抵达。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微笑着,当他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微笑凝固了,像是风化的石像般剥落。他的瞳子看了让人心里惊慌,静静的,带着悲伤。

她在纱幕后仔细地听那个老行商叫他商兄弟,于是她记住了这个人姓商。

也许直到最后他都以为这番话只是女人编出来接近自己的谎言。

这么想着她忽然想要放声大哭,可她压住了,趴在马背上低低地啜泣。

天越来越亮了,千千万万的蛇骨藤苏醒,在阳光下悄悄地抽出细嫩的新枝,而同时它的花开放了,一朵朵殷红如血。

[终]

夜色已深,我走出满是锦绣罗绮的粉色厢房,那个韶华已逝的女人伏在床头低声地哭着。

最后她问我商博良真的死了么,我说他其实早已死了,只不过是一具空空的躯壳,带着那只青玉色的瓶子飘零在九州之间,想要找一个地方埋葬那只瓶子,和他自己。瓶子已经碎裂,他必然形神俱灭。她呆了许久,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嘤嘤地啜泣起来。

我不知道她是哭什么,也许是为了那个总是微笑的男人,也许是为了她自己。

群玉坊是宛州最大的青楼,这样的深夜,处处挂着大红的绸缎,粉色的帘幕后欢声笑语,脂粉和花露的香气流溢到每个角落,红烛高烧,照出一片春色暖人。

我从那些裸露的肩膀和丰盈的胸脯中穿行而过,挥开了几只绵软小手的拉扯,最后站在了老鸨的面前。老鸨小心地把门掩上,把外面的声音隔开来,而后扯着衣角满脸媚笑,坐在我的身边。

“哟,客人对我们的姑娘是动了真情啊?”老鸨的声音绵绵的,像是长姐似的关怀万般,“那可是难得,其实那些年轻的客人哪里懂得温存,只知道跟一帮没心肝的小丫头胡闹,一个个猴急的。您看中的,虽然是年长一些,可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贴心,懂事。您赎回去,伺候您,可不比那些闲着就给你惹事闹脾气的小浪蹄子来得舒心多了?”

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密语:“而且这年长的,别有一番妙处呢,您可是识货的人啊!”

“这里是五百金铢,我想足够了。”我从老鸨身边退开,从衣带里取出一张大额的金票放在桌上,上面有宛州江氏的朱砂红印,可以在宛州十城任何一家大金铺兑现。

我看出了老鸨脸上的惊喜,这个价格可以买下这里头牌的姑娘,而那个女人已经三十岁,她接客的价格还不到年轻女孩的一半,过不了多久,就不会再有客人愿意在她衰老松弛的身上花钱了。

“这个这个…客人可真是为情一字,不吝千金的好人,”老鸨就着烛火急切地鉴别金票上的印记,嘴里念叨,“赶着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遇见这么知心得体的好人啊?”

“不是为情,是为了买一个故事。”

“这…这是青阳国的金票!”老鸨忽地呆住了,她大张着嘴,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惊诧。

北陆的青阳国和东陆的燮朝,是敌对的双方,沿着天拓海峡,蛮族的铁骑与大燮天驱军团枕戈待旦,正剑拔弩张地对抗。南北之战一触即发,海上的贸易也停顿了很久,而青阳国的金票在宛州也越来越少见了,只有一些极大的商会还保有商路,会颁发极大面额的贸易金票,用于和青阳国交易。

“你去兑现这张金票就可以了,放她自由。我只是一个写书的人,剩下的,你不必知道那么多,”我静静地看着她,希望她能读懂我眼中的意思,“蛮族,东陆,真的有那么大区别么?”

我走出群玉坊的时候,那个女人是否还在楼上哭泣?

我抬起头,看见天空中闪烁的繁星,想着商博良在云州的天空下吹着呜咽的紫箫,眉间带着淡而又淡的喜悦,一袭长衣在风中飘如转蓬。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