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吞噬了苏青,仿佛一条巨蟒吞掉青蛙。
金黄色的蛇眼闪动着,仿佛直顶到穹顶的身体缓慢地扭曲着。
“小东西饿了么?大概是太饿了。”纱幕后的女人轻声说。
纱幕终于缓缓地揭开,一个娇小的女人轻盈盈地踩着台阶而下。她的脸上带着森严可怖的青铜面具,青铜面上是张嘴的蛇头,完全遮住了她的容貌。人们只能看见那对灵动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忽闪忽闪,无辜可爱。一幅没有剪裁过的白纱裹着她柔软纤细的身体,多余的半幅长长地拖在身后。她的步伐轻柔,如同女王走近最宠爱的臣子,脚铃叮叮地作响。
“蛇母…”商博良低声说。
“我可见到你啦。”彭黎的声音软得完全不像他。他跪倒在蛇母的脚下去吻她洁白可爱的脚,那双脚是赤裸的,脚背上笼着银丝的络子。
蛇母嗔怪地推开他:“你来得晚啦,我都忘记你的样子了。”
“你不会忘记我的,”彭黎握着她伶仃的脚腕,“我知道你记着我,你等我回来。”
“不羞。”蛇母掩着嘴轻轻地笑,即便戴着那可怖的蛇头面具,依然挡不住的是她的妩媚妖娆。
她轻轻地拍掌,巨蛇顺从地俯下身子,再次张开了鳞片。蛇母驾轻就熟地踩着它的鳞片而上,登上蛇头,扶着它头顶的珊瑚色肉角站在十余丈的高空。
“欢迎各位客人,来到紫血峒。”她缓缓张开双臂,歌唱般地说。
蛇缓缓地向着水池深处沉下,蛇母也随之降下。最后蛇头停留在地面平齐的地方,蛇母妩媚的眼睛横扫过已经忘记了惊恐的人们。
她轻轻地笑着拍手:“你们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第一次看见它的人,有的就疯了。”
她抚摸蛇头上的肉角,缓缓地走上地面。蛇头慢慢沉入水中,水再次漫了上来,已经是清澈透明的,盖过了蛇头。巨蛇越沉越深,最后消失在水底。池子还是静静的,水面甚至没有涟漪,和刚才完全一样,只是那些盛开的莲花消失了。
蛇母拉了彭黎的手,和他并肩而立。
“诸位来到这里,看到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心里一定很满足,”蛇母轻笑着,“我等到自己的男人回来,心里也很满足。这一趟虽然辛苦,可是真好。”
她转向彭黎:“你可带了什么礼物给我么?”
“我带了二百五十张最好的弩弓,还有许多的黄金,现在都堆在外面。有了这些,足够你武装一支几千人的军队,你就是巫民的女王了,谁也伤害不了你。谁伤害你,我便去杀了他。”彭黎说。
“真好,我就知道你心里记着我。”蛇母娇媚地贴在彭黎胸前,“可我不要当巫民的女王,我以前跟你说,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你便是巫民的王,我便是你的小妻子,一天到晚都跟在你身边,晚上把你的脚抱在怀里暖着。我说的话,可是算数的。”
“我不要当什么巫民的王,我只要能够抱着你,闻见你身上的味道,就心满意足了。”彭黎说。在这个时候,他的话比世上柔和的情话都更加肉麻和可怖,可是他偏偏说得满脸真诚,带着笑,说不出的快活。
“彭都尉,”商博良忽然说,“荣良真的是你的弟弟么?”
彭黎脸色一变,眼角的肌肉跳了跳。
“为了一个女人,牺牲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还搭上自己弟弟的命。你骗了所有人,现在你满足了,可你还能笑得出来么?”商博良轻声说。他看着彭黎,叹息着摇头,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像是悲悯。
“你懂什么?”彭黎瞪着血红的眼睛冲着商博良低吼,“我是上过战场的人,我在战场上死了几次又活了下来…我拼着死命效忠皇帝…可我为什么活着?这么多年我都不懂,直到我遇上她。我从未像今天这么快活!你要笑我么?你什么都不懂!你凭什么笑我?”
“我不是笑你,我只是可怜你。”
“你凭什么可怜我?”彭黎舔着嘴唇,喘着粗气,目光离开蛇母,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你就要死了。”
商博良微微摇头:“事到如今,我如果说我懂战场上的感觉,你也不会相信…”
蛇母咯咯地轻笑着,抚摸着彭黎的脸,凑过去抱着他和他交颈缠绵:“我们终于相会了,还管这些无知的人干什么?我也准备了一件礼物给你,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脸么?我便当着这些人让你看看,让你知道我生得美,我的脸和我的身子一样的美…”
她这么轻声细语地跟彭黎说着,却是面对着商博良他们。她美妙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和商博良遥遥地对视。
“不必再卖关子了。”商博良踏上一步,“我们曾经见过面,我记得你的脚铃声。”
蛇母放声而笑,声如银铃。她猛地揭下面具扔向水池,青铜的面具竟然诡异地漂浮在水面上。
“我说你怎么会是冷得像是冰块样的男人呢,你记得我的脚铃,那可记得我的脚,可记得我的腿和身子?我一直就猜,你才是这些人中最解风情的那个。”抛去了面具的小巫女眨着眼睛,冲商博良微笑。
“是你!”商博良身边的女人惊得退了一步。
“就是你啊!”彭黎也低低地赞叹,紧紧握着蛇母的手儿。
面具下一张年轻可爱的脸儿,笑起来甜如蜜糖。在那支伪装迎亲的队伍里,她是陪嫁的少女,一路搀扶着新娘。
“毒母是你的姐姐吧?另外一个陪嫁的女人,你们姐妹长得真像。”商博良轻声说,“我却没有料到你亲自去了鬼神头,在那里杀了上千人。谁能猜到蛇母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
“还有你不知道的,蛊母也是我的姐姐。”蛇母噘着嘴,带着点孩子般的怨气,“可是我们的姐姐太美了,又太聪明,我们姐妹里她是最有本事的,便总也看不惯我和二姐姐。”
她如一条柔软的蛇似的缠在彭黎的身上,当着众人和他亲吻:“现在可好了,我的男人帮我把我的两个姐姐都杀了。现在谁也不会看不惯我了。”
她用手指梳理彭黎的头发:“你杀了我的姐姐们,你看我一点都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你的心事我都知道,”彭黎搂着她的腰,“没了蛊母和毒母,你就是云荒的女王。我拼死也要达成你的心愿。可你为什么见了我也不告诉我,我一路上都在想你,想得心里发苦。”
蛇母温柔地捏捏他的鼻尖:“又怨我来了,我又怎么不想你呢?我若不想你,为什么要跑去偷偷地看你?我本该呆在紫血峒等你来,可我等不得,我听说你要来了,坐立不安,想你想得心里也苦。”
“那一夜你也在竹楼里吧?”商博良问。
“是啊是啊,”蛇母轻轻拍着巴掌,“那场戏真好看。”
水池表面泛起了轻微的涟漪。蛇母回头看了一眼,从彭黎的怀里挣脱出来。
“小东西还很饿呢!”她笑着说,“你们想不想看它吃东西的样子?”
她嘬起嘴唇,吹出“咝咝”的声音,在周围回荡。“咝咝”越来越大,最后冲塞了每一寸空间,声音不再是来自蛇母的嘴里,而是从四面八方每一处传来。
那些被水流磨光的巨石下,爬出了黄黑色的蟒蛇,放眼无处不是,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这些蟒蛇都有那一夜他们在黑水铺看见的蟒蛇般大,仿佛刚从梦里醒来,缓慢地汇聚起来,爬上台阶。它们几乎每一条都拖着沉重的腹部,腹部里分明装着被它们吞噬的人。
商博良按着刀柄,低头而立,手指微微颤抖,老磨哆嗦着抱紧女人,女人木然地任他抱着。
蟒蛇却没有袭击他们。这些凶残冷血的东西从他们的身边缓缓游过,全部聚集在水池边,把头探向池水里。它们纷纷张开了大嘴,腹部开始缓慢地蠕动,那些皮肤全被酸液腐蚀掉的尸体重又被蟒蛇吐了出来,一具一具漂浮在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