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州飘零书·商博良上一章:第40章
  • 九州飘零书·商博良下一章:第42章

“商公子,谢谢你的衣服。”女人把褪下来的长衣还给商博良。

商博良点点头,把长衣扎在腰间:“我跟在你后面。”

“我要是沉下去,商公子也会割断绳子的吧?”女人轻声说。

她返身,轻跃入水,翩如游鱼。

商博良沉默了片刻,跟着入水。男人们跟随在他身后。

水中是漆黑的一片寒冷,无数冰针刺在全身的每个毛孔里,耳边只有永无断绝的水声,眼前极远的地方,闪着荧光的鱼群娓娓游动。多数地方水一直漫到洞顶,每游出几十尺,女人便会找到可以换气的地方,几个人一起浮出水面短暂地呼吸,很快就要继续沉下去追逐鱼群。

流水和寒冷迅速地抽干着人身体里残余的温度和力量,鱼群的荧光越来越远,到了最后,能够停下来呼吸的时间越来越短。往往只是吸一口气,就要再次沉入水中去追赶。

女人游得快,五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到了最后,除了能够摸到腰间的绳子,再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这里还有别的人存在。

没有谁能帮谁,在这里便只有自己一个人。

商博良已经记不得换了多少次气,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只感觉到肺里的空气越来越混浊了,一股气使劲要从嘴巴、鼻子和耳朵往外窜,巨大的压力压得人胸口剧痛。他觉得所有的血都涌上了头部,太阳穴边的血管不停地跳。

他使劲去抓前面的绳子,想要女人赶快找个可以换气的地方停下来。

他抓到了绳子,可是不敢扯。他忽然想也许他扯了女人会误以为他坚持不下去了,那么女人是不是会割断绳子?于是他就要在这里慢慢地沉到不知多深的地方…商博良忽地微微地笑了,他忽然发现原来到最后的时候自己也是怕死的。

他笑的时候那股气终于从嘴里喷了出去,伴随着冰冷的潭水呛入他的气管。窒息的瞬间,人却有一种被释放的快意,胸口不再疼痛,冰凉的感觉一直延伸到肺里。

他往下沉了下去。他仰起头看着上方的水,只有漆黑的一片。

漆黑里传来淡淡的香味…是草原上新下了雨…还是少女们在铁锅里煮沸了马奶…或者颊边胭脂的香味…她的颊边曾有胭脂么?商博良记不清了。可他还记得她的笑容,像是花盛开在白色的光里,一瞬间,便即凋谢。商博良听说过宁州有种花,只在月光下盛开短短的一刻,你采到它,它便永远维持着盛开的样子,小伙子们穿越险山恶水去采它,因为采得了,便见得你守候的心。送给小伙子们喜欢的姑娘,姑娘们都会欢喜。

可是经过许多年,那朵花还维持着最初最美的样子,小伙子已经远走他乡,姑娘的灰已经埋在泥土下。

“我就要死了啊。”他想。

可是他不想动,太疲倦了,无休止地下沉。

温柔的暖意扑面而来,环抱了他,隔绝了水的冰冷,带着他迅速地上浮。两个人猛地冲出水面,商博良再次呼吸到了空气,吐出几口水,喘息着清醒过来。女人抹开了粘在脸上的头发,喘息着看着他。老磨他们还没有跟上来,这个石隙里只有他们两人。

“撑不住了拉绳子,你们男人,总是不相信女人的。”女人说。

商博良看着她的脸,笑了笑,不说话。

“在这些男人里,你对我最好,算我还商公子的吧。”女人又说。

“不要冒险。”商博良低声说。

“什么?”

“不要试图从彭黎那里抢药,你们做不到的,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商博良看着她的眼睛,“不要冒险。”

女人大口地呼吸着,温暖的气息直喷到商博良的脸上。两人冷冷地对视,谁也不再说话。

“可我虽然是个窑子里的女人,我也想活下去。”女人低声说,“而这和商公子有什么关系么?商公子说过,不能救我啊…”

商博良默然。

周围水花溅起,老磨和苏青也钻了出来,跟着彭黎也露出水面。

“刚才怎么了?感觉绳子往下坠。”苏青喘息着问。

“差点沉下去,多谢苏兄弟没有割绳子。”商博良虚弱地笑笑。

“就算要割绳子,”苏青冷冷的,“也会试着先救你一救。”

商博良一愣。

“走了这一路啊。”苏青淡淡地说。

“这样游下去,简直没头了。”彭黎也不善游泳,双眼在水里熬得通红。

“前面有亮光从上面透下来。”女人说。

“你没有看错?”彭黎惊喜。

女人摇了摇头:“前方大概五十尺,也许更短点,一定是光,而且是火光。”

“都还有最后一口气么?”彭黎大喝。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彭黎拉开衣领,露出那里的银色蝎子:“大家都看到,我没有用这解药。我要有心负大家,我已经吞下去了。”

“让我见到蛇母,”彭黎扣上领口,“便让我死在这里,无妨!”

[十八]

人们从水中猛地浮起,头顶洒下温暖的火光。

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话来,呼吸也变得极轻,怕惊动了这里的宁静。他们浮在清澈的水池中,环绕他们的是无数的火把。面前就是平整青石砌成的台阶,他们攀着台阶慢慢地往上走,站在第一个平台上。

人在这里太渺小了,这里古老的寂静令人膝盖发软,几乎就要跪倒在仿佛天幕的穹顶下。这是一座地底深处的宫殿,却比世上任何的宫殿更加空旷雄伟,它是从一个巨大无比的洞窟开凿而来,古老的墙壁上依然保留着开凿时锋利的凿痕,最长的凿痕长达二十尺,不能想象最初是什么样的人用了什么样的工具开凿而成。开凿它的人似乎仅是为了它的神圣和庞大而做了一切,广阔无边的穹顶和周围仿佛接天的石墙都是平的,四四方方,每一根墙线都笔直锋利,得像是比着尺子划下的,可世上又怎么可能有那样巨大的尺子?

而地面完全没有修整过,峥嵘的岩石被千万年的水流磨得圆润,交叠在一起。在崎岖的地面中央,一条青石堆砌的台阶缓缓地走高,去向半空里。

半空里台阶的尽头,飘拂着白色的纱幕。

这里的一切就是为了显出那高处的神圣和静谧,巨大的威严仿佛从纱幕背后透了出来,压在每个人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