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商兄弟是见多识广的人。”彭黎低声赞叹。
“我原本也想不起来这一招,后来我忽然想起老祁,其实这根他看蕨树被砍的痕迹找路,是一样的。”商博良说。
彭黎一怔:“你怨我杀了老祁么?他是蛊母的内奸啊。”
商博良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一个人要杀另一个人,总有理由的。”
彭黎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挥手招呼苏青和他一起去整顿骡马。他们的背后,老磨悄悄地伸手去握了握女人的小手,两个人用力握紧,对视了一眼。商博良恰好回头,看着他们两手交握,老磨脸色骤变,呆呆地站着。
商博良只冲他们摇了摇头,默默的。
彭黎和苏青并肩而行,苏青低声说:“终于到了。”
“这个戏台是最后一个了吧,”彭黎目视前方,喃喃地说,“这场戏,唱到头了。我也很累了…”
[十七]
队伍在黑暗里前进,青苔上的脚印时有时无,他们很难判断自己走出了多远,从偶尔一见的树叶空隙里,他们可以看见圆月已经高升,星汉灿烂。
各种奇异的景象开始在他们周围出现,在这里阴冷的地方,各种树木和花草疯狂地盛开着,从未见过的高树上垂下巨大的红色的花,花如同喘息般缓慢地一开一合,花蕊中流淌出的汁液落在地上,似乎有着强烈的酸性,立刻把青苔烧黑了一点,而浑身艳红色的鸟儿倒飞在树间,时而悬停在那里以红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些外来的人,足有半人长的蜈蚣却若无其事地在马蹄边绕过,尾巴上手指长的毒钩摇摆,而各种各样的蛇则在树枝和叶子后一闪而逝,有的手腕般粗,有的像是一根筷子。一匹马已经倒毙在半路,当他们路过一棵树下的时候,仰头看见无数青色的蛇缠在树枝上,一条挨着一条,怕是有数千条,整棵树便是这些青色细蛇的家。人们打起雨伞小心翼翼地经过,可还是有一条蛇从半空里落了下来,它落在一匹马的背上,弹起来在马背上咬了一口,而后极快地滑走。那匹马又走了几步,便痉挛着倒下。
五个人没有停下,把那匹马背上的东西分装到其他骡马身上继续前进。
每个人都很累了,只希望尽快找到紫血峒,无论那里有什么。
商博良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
道路的尽头插着一支孤零零的火把,再往前是阴虎山高大的山壁,山壁上的洞穴里面漆黑,让人觉得那山是活的,那洞穴是他张大了要噬人的嘴。
马帮最后的三个人、商博良、女人都站在那火把前,有人留下了这支火把,告诉他们这里便是路的尽头了。这里也是界限,过去了,便是紫血峒的领地。
“山洞。”彭黎低声说。
“她说紫血峒里走路有回声的时候,我已经猜到紫血峒是在山洞里,我们这些天的路线没有离开阴虎山,一直沿着这条山脉前行。”商博良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怎么办?”苏青问。
“主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了,留下火把是引我们进去,”商博良说,“真有意思,从鬼神头到紫血峒,从蛊母到蛇母,似乎每一个巫民主人都知道我们的行踪。在他们看来我们不过是走在他们为我们设的笼子里吧?怎么办?”
“既然已经是走在笼子里,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彭黎舔了舔嘴唇。
“是。”商博良微笑,上前拔起了那根火把。
他们接近洞口,第一眼看见的是浓密的爬藤从洞里往外生长,和他们以前所见的洞窟都不同,这个洞窟深处仿佛是植物生命的源泉似的,灌木、花草、大蕨,乃至于几棵虬结的老树,仿佛疯了似的往外喷涌着生长,伸出洞口的枝叶像是一个巨大的花束插在漆黑的山壁上。无数蛇骨藤的枝蔓沿着山壁往四面八方爬去,它们的须根抠进岩壁的纹理中,往上方和左右各爬出几百尺的距离。它们的毒刺和巴掌大的叶片之间藏着小小的红色花苞,艳丽如血珠。
这是一片森然的碧墙,连山壁在黑中泛着黛青,像是浸透了几千年的绿。
“这该死的玩意儿也开花?”苏青低声说。
“跟传说的一样,紫血峒是个很阴的地方,终年不见阳光,所以生的都是背阴的花草。可是就算是背阴的花草,也不能一点光不见,所以它们一股脑地从洞里往外疯长,来采一点光。”彭黎说,“骡马留下,老磨开路,我殿后,所有人一起下去。”
“从这里开出路来不容易。”老磨犹豫。
“就是外面这一点,离开了洞口,估计就没有那么密了。”商博良说。
老磨点点头,抽出腰后的砍山刀,对着洞窟口一根手臂粗的爬藤砍下。他两刀斩断了爬藤,往里面行了一步,人立刻隐没在无数的叶片里。
“跟上。”彭黎说。
商博良点了点头,按刀紧跟在后面,拍了拍老磨的肩膀。
一行人走在无数的绿叶里,商博良前面搭着老磨肩膀,后面拉着女人的手,女人拉着苏青,苏青拉着彭黎,彭黎的手里牵着绳子,绳子另一头拴在外面的一块大石上。老磨的砍山刀起落,硬是从叶子和枝蔓中凿出通路来,后面的人看不见洞窟的壁,只有无穷无尽的叶子从他们的脸上和头顶拂过。
老磨的背心已经湿透,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所握着的手里渗出细细的冷汗。
“我们进了多深?”商博良问。
“大概两百多丈,”彭黎看了一眼手里的绳子,绳子上有尺寸,“绳子快要放完了。”
“我们一直斜着往下,这洞越来越深。”商博良说。
最前面的老磨忽然惊叫了一声,砍山刀似乎脱手了,往很深的地方落下去,一路叮叮当当地作响。商博良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他抓了回来。老磨一脸的冷汗,气喘吁吁。
“怎么了?”彭黎在后面问,他所见的周围都是疯长的树木,看不到前面。
商博良往前探了探:“前面开阔起来了,可有个岔路洞口,一直往下。”
五个人都从树墙里钻了出来,彭黎手中有一支燃着的火把,便把其余几人手里的火把都点燃了。五支火把照亮,前面赫然是个极大的空间,灌木爬藤到这里已经稀疏起来,洞口的几株老树到这里只剩下绵延的根系。它们的根虬结如龙,粗得像是成年汉子的大腿,贴着石壁延伸,最后长在了一起,根系爬到一处斜着向下的洞口,就直钻下去。
老磨的刀就是落进了这个洞口里,他最先穿出树墙,手里没有火把,眼前一摸黑,差点一脚滑下去。
“妈的,好深的洞,差点害死我。”老磨骂。
他一说话,周围便有无穷无尽的回音,很久才静了下来。商博良举起火把看向周围,可是火把能照亮的空间有限,他看不到周围和顶壁。
“接下来怎么走?”苏青问。
“从这里下去。”商博良指了指洞口,“所有东西的根都往里面爬,只能说明一件事,那里面是水源。如果有人住在这个洞里,肯定要住在靠近水源的地方。”
“有道理。”彭黎点头。
苏青犹豫地靠近洞口,他火把照亮的地方,只是老树的盘根以及蛇骨藤细细的根须,洞口往下似乎极深。苏青试着摸了块碎石,他往下踩了一步,要把碎石扔进去听听回声。
他脚下忽然一滑,落进了洞里,他急忙翻身去抓那些老根,却只抓到一些蛇骨藤的细根。这些细根立刻被扯断,不过延缓了一下他的下落,他努力蹬踏岩石,还是向着漆黑一片的洞口里急速滑落。
“妈的!”彭黎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