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陛下——”

顿时少师的这言语,便被那些文武群臣们当作过度反应。很快以左丞相刘光远为首,一众文臣武将你一言我一语,转眼便把少师的提议淹没。毕竟,说起来护国圣教的国师们法力虽然强大,对维护社稷稳定有莫大的作用,但历来的惯例和训诫,都是他们不宜插手国政。于是在文武群臣们有心地压制之下,刚才这句少师不知为何所发的惊人之语,便也渐渐被遗忘,暂时再也无人提起。

时间渐渐流逝;当这御宴快进行了一半多之时,就在这众人纷纷扰扰、七嘴八舌的闲聊声中,忽又有一个声音叫道:

“那张家小儿,可有胆与我比试否?”

“呃?”

正在闷闷喝酒的少师,闻言讶然,忙抬起头朝四下望望,想看看是谁还会出言挑战。很快,他就从众人扭脸观望的方向,找出那说话之人。本来按常理,他依旧想出言打消这人的念头;只不过,当他看清说话之人时,那些已到嘴边的话儿,便生生地咽了回去。

“有意思。”

在其他所有人都不注意之时,孤绝傲然的银发国师,拿右手指节轻轻地叩击食案。击节声中,他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好,好,这下却真有戏文瞧了!”

第十卷『神京无处起龙蛇』第九章 风狸潮语,响凉飚之肃杀

少师先前阻止董文跟张牧云比试,但这时见到此人再次出言挑战,却并没像之前那样阻止。

“七护法风青夙…有趣,有趣!”

少师一瞧那出言挑战之人,心中立即想道:

“这位公主器重的少年,不知什么来路,竟精通水火两系法术。只不过,我圣教八大护法之第七护法风青夙,却精通风灵法技。御风之技,来无踪,去无影,水不阻风,风倒助火,我来看看,究竟这少年要如何应对。”

原来,虽然昨夜交手,不分轩轾,最后少师顾念并非生死之战,主动出言媾和,但对方毕竟是一个乳臭未干、名不见经传的小后生,即使少师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心中也难免有些介怀。此刻见不受水火克制的风青夙风护法出言挑战,他心中升起一看究竟的念头,不再出言阻挡。

再说出言挑战的风护法。他也并非鲁莽之徒,此番出言挑战,其动机倒和少师此时此刻所想一样。原来风青夙自二国师大人说出那番阻止中郎将挑战的话之后,心中便暗暗吃惊。能让少师大人讨不了好去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于是那之后风青夙一直在暗中打量牧云,却发现,他在宴席中那些言谈举止,纵然不像庸人,也绝非什么天之骄子之辈。

“笑话!”

于是七护法便不服:

“二国师谦逊过人,这肚量我风某自是佩服。只不过这等过谦之语,被那些不知情之人听了,还真以为我护国圣教的堂堂二国师打不赢这乳臭未干的少年,则更让那些早就对我圣教不满的文武群臣多些口舌。罢罢罢!今日我得出手;届时若这少年连我也打不赢,则和二国师打个平手之语,便只是个笑话了。”

心中打定主意,风青夙这一声喝叫,甚是清晰洪亮,张牧云哪有听不着?循着声音来处,已站起身的牧云觑眼看去,却发现那辉煌灯光之中,正站着一位身罩青袍的中年法师。这法师,身形瘦削,脸色枯黄,腮边也没什么肉,立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支青绢纸包裹的黄竹签,被风吹得摇摇荡荡,一刻也静不下来。

再细看两眼,最吸引牧云眼球的,莫过于这人身上所着袍服。这身青袍,无风自动,上面间隔画着长条的符文。乍一看这些符文只像是装饰图案,细瞅之下才发现都是些前所未见的奇特符箓纹样。现在被大殿宫灯一照,这些符文正幽幽地发出神秘的碧色光芒,倒好像传说中的法阵一样。正是风青夙这一身奇异的袍服,才让牧云一眼认定这是位功力十足的法师!

见他挑战,牧云下意识地看了少师一眼,却见他并没有再说话阻拦的意思。大殿众目睽睽之下,此时此际,对张牧云来说,纵然只是为了公主的面子,也没有理由不答应。不过,在答应之前,他还是转身朝殿上宝座中的帝王看去——却见他面含微笑,见自己看来,不发一言,只是伸出手来,做了个“请”字的动作,眼神中满是鼓励的神情。

既然如此,牧云再无疑虑,转过来,挺直了身子,朝那法师一抱拳,清亮说道:

“前辈抬举,敢不应命?只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他叫风青夙。”

还没等风法师出言回答,那二国师已踱步出众,代他答道:

“青夙乃是我教八大护法之七,人称‘风魔御天’。他一身风系法术炉火纯青,降妖伏魔无数。你真要与他比试?”

“原来是风前辈。”

听少师的介绍,这风青夙竟然这么厉害,牧云不免心中暗暗吃惊。不过此时也是骑虎难下,口中只得强撑说道:

“风前辈一身神功,晚辈若能领教,对修法一途,自然是多有益处的。”

“好!”

似乎有些看穿他的心思,少师也不揭穿,只拊掌一笑,便朝殿上的武烈帝陛下躬身施礼,谦恭说道:

“陛下,请准许他二人一较高下。”

“准。”

武烈帝的话语掷地有声。他含笑看着这一切,准奏之后又添了一句:

“斗法不比斗武,我看这殿中狭小,诸位爱卿,请随朕一齐移步,到那午门之外的校军场上,一起看风青夙和张牧云两位爱卿比试。”

“是!”

众臣齐齐答应。闲言少叙,片刻之后,这君臣多人便从文华殿中来到皇宫南门外广阔的青石广场上。到了这时,作为当事人的张牧云已平静下来,倒是那掠阵观战的天香公主,心中又忧又喜,心绪难明。

倾国倾城的少女喜的是,自己的情郎哥哥在众人眼中,毕竟只不过是个乡野少年,包括自己的父皇之内,都不了解他一身本领;正好,这七护法风青夙跟他挑战,倒是让牧云哥哥一展雄风的机会。不过,她忧的是,这风青夙一身本事,自己早已得知;能做到天下第一大教第七护法,那一身本领岂能小觑?况且,月婵自己也是行家,少师能看得出的关窍,她如何不知?少师放心让风青夙挑战,只不过是想到风青夙一身风灵法术,正好让牧云的水火之功耐他不得。这样斗法之事,若不得克制,则先天便输了一局,结果绝不容乐观,因此天香公主心中也是患得患失。

不过不管怎么样,无论月婵是喜是忧,众目睽睽下这风青夙、张牧云二人的斗法比武之事,是绝不再方便出言阻止了。

在皇帝和重臣们从文华殿移驾之时,有关准备场地的命令早已传达下去。等众人来到午门外校军场时,羽林军们已将场地布置完毕。牧云一瞧,这午门外大约有十亩方圆的巨大地域,已被一杆杆飘扬的龙旗给围起来,示意为斗法比武场地。场地周边,每隔五步便竖着一根牛油巨烛,每一根都小孩胳膊那般粗,现在已经点起来,熊熊的火光正是冲天燃烧,即使在风里也丝毫不减光明。这些牛油巨烛,再加上围场龙旗间站立的羽林军手中火把,便一起把这午门外广阔的比武场地,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见到这样的场面,那些京城的百姓们还不奔走相告。很快,就在午门周围聚起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群。而本朝开明,见闲人聚来,羽林军也没有驱赶;他们只是将百姓们站立的地方推后了几十丈的距离,以免待会儿发生什么不测事情。

斗法比武场地布置无误,皇帝和公主还有重臣们则在午门城楼上就座。刚才文华殿众臣之间,只有少师等少数法力高深之人,也下到场中,在一边守护,以免斗法中间出现什么严重意外,那些普通羽林军难以应对。

再说场中。当风青夙这位护国圣教中有数的高手,来到场中一立,便如渊渟岳峙;张牧云站在他对面,凛然便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在一个瞬间,他仿佛要喘不过气来。别看风青夙只是个护法,但要知道,在任何朝代,朝廷举国之力最为强大;虽然风青夙叫护法,那些江湖门派中的长老也常叫护法,这两种“护法”的含义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位护国圣教的七护法若放到民间,则便是百年不遇的高手;连许多修炼门派的掌门,也和他差得不可以道里计。

万众瞩目之中,只见这风青夙朝牧云点了点头,便忽然将手一伸,在牧云的注视中,从阔大的袍袖中滑出一物;此物初见时仿佛一支小簪子,谁知道握在风青夙手中,迎风一晃,却转瞬变得有一丈多长!这杖子本身似由两条粗壮的褐色干藤扭曲而成,杖顶上则有数十根嫩黄色的细须。和常理不同,这些细软的须子并不下垂,反是飘扬向天,似乎并不是随风展动,而是自行向空探舞,宛如活物。

“年轻人,莫说我欺你。”

当拿出这样奇特的藤杖,风青夙将它在地上顿了顿,沉声说道:

“本护法手中之杖,名为‘风狸’;杖顶即南荒异兽风狸之眉,能助风力。年轻人,你的法杖呢?” 

“呃?我没法杖。”

“嗯?!”

这回轮到风青夙大吃一惊。须知作为一个法师,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法杖?法杖对于一个使用法术的法师而言,就和刀客必须有刀一样,乃是必备兵器。人力有限,要迅速和天地灵气沟通,还得借助特殊炼制的法杖,这是自古一同的道理。因为无论多么高强的法师,在正式对敌中若不人手一支法杖,则哪怕你功力再高,在生死一线的争斗中,若用了一支好法杖,让法术的完成快了那么一瞬、法术的效果强了那么一分,则往往战斗的结局便大相径庭。

因此,当野路子出身的张牧云说出没有法杖之语时,七护法目瞪口呆,也忘了说下面的话。愣了片刻,风青夙才道:

“年轻人,是不是忘带了?”

纵然这样猜测,风青夙也还是很不理解。作为一个法师,竟然会不随身携带法杖?

“不是呀,我根本没有!”

听了风青夙的话,牧云答了一句,又想了想,好像恍然大悟般认真说道:

“风前辈,是不是这京城之中斗法比武,必须要有根法杖?”

“…”

风青夙一脸的哭笑不得。难道他“风魔御天”,今日竟然要和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年人比试法术?他看了看手中法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法杖只是小事。”

这时,却忽听旁边那二国师开口说了一句。二国师大人走到近前,对这二人说道:

“七护法若不用法杖,自是不惯。牧云昨晚与我斗法,虽然功力高强,但没有法杖,长此以往毕竟不行。既如此,念及昨夜本座以光鹤相招,扰你清梦,今日便用法杖一根相偿。”

说着话,这银发飘飘的冷峻法师,便抬起左手,手指在虚空中一缭绕,便忽有一支也小如簪子之物,发着白光,也不知从哪儿飞出,在空中盘转了一个优雅的曲线,便轻轻地落在少师掌中。

“去!”

少师轻叱一声,手中小簪便悠悠地飞向了牧云。牧云见状,待它飞近,便伸手一接——当白光之簪落入掌中之时,猛然间冥冥中便有许多文字涌入自己的心灵

“这…”

抬眼望去,少师大人银发飞舞,面无表情,抿着嘴唇,并无说话。只是此刻牧云的灵魂之中,却瞬间被刻上了一篇功法。这深入精魂的功法,不仅向自己介绍了法杖的来历、告诉自己法杖对施法的帮助,还教了他如何收起和还原这支法杖。

“嗬!”

依照少师大人在自己心神中传导的心法,牧云深吸一口气,默然动念,一瞬间仿佛唤醒法杖中沉睡的灵魂,待他将手中这发光的白簪迎风一展,顿时也变出一根一丈多长的法杖来!

“‘潮语法杖’,得少师大人相赠。”

定了定神,牧云也像风青夙方才那般介绍:

“出自苍雾灵洲之云津群岛万古海滩。千鸟族人曾至此处,取海潮冲刷亿年之白玉礁岩所制,”

感受着白玉法杖从手中传来的晶润,冥冥中牧云仿佛听到了潮起潮落的巨大轰鸣——努力稳定住心神,他平静说道:

“传说此杖暗合潮汐呼吸之道,于沟通水灵大有裨益,还望风前辈小心。”

“好!那便来吧!你且小心吧!”

风青夙连声猛喝,顿时举杖向天,持着这风狸宝杖,对着头顶的星空苍穹轻轻一划——这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却仿佛沟通了冥冥中在夜空飞舞的亿万精灵;皇城之前的天地乾坤中,暗暗起了某种变化!

“轰!”

只见风青夙将风狸杖向下猛力一挥,杖头指处,顿时狂风如浪,一道风飚忽自九天轰下,带着不可阻挡的洪荒之音,摧枯拉朽,直朝牧云咆哮扑下!

只这一下,牧云浑身毛孔皆张,一瞬间他便知道,虽然只是普通比试,自己却正面对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第十卷『神京无处起龙蛇』第十章 因风试刃,锻炼水火之功

张牧云第一次知道,无形的风息竟然能成为最险恶的武器,让自己陷入最危险的境地。一道迅猛的狂风如银河崩泄,从天而降,自己突然感觉到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危机!

“玄冰盾!”

张牧云一挥潮语法杖,一只弧形的寒冰盾瞬间在头顶张开!因为用了法杖,召唤冰盾的速度比以前快了百倍,在有形之风凶猛扑来前的一瞬间堪堪挡住!远近围观众人,只听得“嗵”的一声巨响,就好像大军攻城撞木轰击在城门上,风水相交,竟激发出与眼睛实际看到的不相符的巨大声响!

只不过虽然挡下,转眼间便听到“咔嚓嚓”一阵破裂的声音,那寒冰盾牌上一道道白色的裂纹蜿蜒扩大,很快布满整张冰盾,犹如蛛网。片刻后,玄冰盾猛然破碎,四散的冰棱将已跳到一边的牧云衣袖飞速刮破。

“挡得好!”

虽然牧云有些狼狈,但看在风青夙眼里却已算极好的表现。叫得一声好,风青夙默然冥念,口中开始继续急速念咒,准备起下一个法术。

战机稍纵即逝,一见有空闲,牧云立即擎起法杖,按照少师传授的法诀将自己的水灵法力注入玉杖之中。虽然自己的灌注,只见这白玉杖身的潮语法杖通体大亮,刹那间便散发出千万道白莹莹的毫光,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水灵灵的波光纹样,朝四周氤氲发散,驱散夜空的黑暗。

举起这白光璀璨的潮语法杖,张牧云仰首向天,就像在对头顶苍穹冥冥中隐藏的神灵祷告,向他们求借破敌的神兵。刹那之后,广场众人便听得夜空中隐隐有风雷滚动,在那九天云空之后好像正酝酿着一场浩大的风暴!

“看!那是什么?”

有围观的百姓眼尖,他们仰着脖子跟同伴们指向天空,半带好奇半带惊恐地让同伴们快瞅。他们先是看到一些闪光的白点,然后那些白点越来越大,转眼间便看清了它们的样子:原来是平时冬天人家屋檐前挂的冰棱,这时却放大了好几倍,从天飞降,如暴风雨般朝那位青袍法师突袭!

这正是牧云发动的溟海水神之术,便似寒冰风暴,从云空召唤密集的冰梭飞击敌手。牧云已经察觉到,今晚若不下点狠手,跟这位风青夙争斗能否打平还在两说。

寒冰风暴降临,那风青夙吟唱的法术也恰巧完成。听得冰棱破空之声,风青夙两眼猛然一睁,放出精光烁烁,猛地将手中风狸杖在身前圆转一挥,顿时风起遍地,从这广场所铺平整的青砖上突然刮起一阵强力旋风,绕身急吹,将整个人都裹在其中。那些气势汹汹锐啸而来的冰凌冰梭,一碰到这些旋风,却都改变了方向,朝四下飞溅开来,大多飞不出一两丈便去了势头,颓然掉落地下。

只有朝牧云站立之处反射的冰棱,去势依然强劲。见冰棱飞射而来,牧云重施故技,身子一轻,顿如行云流水一般,总在寒光烁烁的冰梭就快及身之时,飘飘然地闪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