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塔?亮了一下”为云湛做调查的眼线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而且不是一下,那上面闪了好几下,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后来王府里面热闹起来啦,那闪光就不见了。”乞丐肯定地回答。
至此,云湛前两天的调查结束。但他并没有闲着,而是再度进宫,缠着正在绞尽脑汁布置抓捕石隆的方案的石秋瞳,提出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和本案完全不沾边的要求:“我要找一些三十年前的秘密卷宗。”
“三十年前?什么卷宗?”石秋瞳一愣。
“与上一任国王石之衡有关的一切档案,尤其是他被刺的经过,以及他那个纳了不久就死掉的王妃。”
“有个屁的卷宗!”石秋瞳忍不住爆粗,“那些事情,就算其中藏了什么隐情,又有谁敢记下来。再说了,有也不能让你看,你不过是撞大运遇到我这么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就把王宫大内当成白菜园子啦?”
“好吧,您是好人,我是恶人,”云湛举起双手,“那总还有一点了解当时情形的人还活着吧,三十年时间而已,不会所有知情人都死光了。”
“三十年时间而已……”石秋瞳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三十年前你都还不存在呢。”
但不管怎样,云湛还是软磨硬泡,从石秋瞳那里问到了“可能知道知情人有哪些”的人,再从这位当年的老太医那里,打听到了几个人名。根据就近原则,他先去找了就住在宫里的第一位知情人。
当他推门进屋时,老太监李鑫正躺在床上,骨瘦如柴,面色蜡黄,急促的呼吸声有如刀割般凄厉。看到一个陌生人进来,他微微一怔。
“三十年前的宦官总管,现在躺在狗窝一样连个火盆都没有的屋子里等死,滋味不好受吧?”云湛冷冷地说。比他的话语还要冷的是这间肮脏窄小的屋子,不但没有火盆,门窗都在漏风,李鑫已经把他所有的衣物都堆在唯一的一床被子上了。听了云湛的话,他的双眼充满怨毒:“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虽然只是个太监,算不得臣,但被弃之如敝履的时候,也差不多。你就是专程来嘲笑我的吗?”
“我是来找你问话的,”云湛说,“过了这么多年,国王早把你忘了。我可以给你换更暖和的屋子、更好的伙食,让太医给你看病,前提是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要问什么?”李鑫毫不犹豫。对于他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脱离这个寒冷的冰窖更实惠的了。
“你当时是太监总管,一直服侍在石之衡身边,对他和箩妃之间的事情,应该很熟吧?”云湛说,“讲给我听听,越详细越好。”
“我还真说不出太多,”李鑫叹息着,“箩妃是个很神秘的女子,直到国主宣布纳她为妃,我们才知道了她的存在,其他的身份、出身、来历甚至于真实姓名都一概不知。国主很宠爱她,几乎每晚都在她那里过夜,说来也奇怪,自从纳了箩妃后,国主就在几个月时间里连续遇到了三起刺杀案,幸好每一次都逢凶化吉……”
“等等!”云湛打断了他,“三起?你确定?不是四起?”
“我确定,只有三起。”李鑫很肯定地说。
云湛皱着眉头,陷入了困惑,但很快又接着问:“后来呢?听说箩妃死得很早?”
“对外公布说是急病死的,但实际上,肯定是自杀的。”李鑫把自己三十年前曾向石之远叙述过的那番话又向云湛说了一遍。在前任国主石之衡病危的那个午后,石之远的野心和残忍在那番对话中暴露无遗。然而可悲的是,石之远空有野心,却并没有足够实现他野心的能力。单论治国,他的成就尚可,衍国始终都是九州国力最强的国家之一,但他对外扩张的政策却总是屡屡受挫,到现在五十多岁了,仍然未能染指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
“真是可悲的人生啊。”云湛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思索,直到感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
“我都开始可怜你了,”云湛拉紧身上的衣服,“我会告诉公主,让你今天天黑前就搬家。”
第二位询问的则是当年的御前侍卫总管华纲。华纲已经引退,不过生活过得比李鑫强多了,在城东有处宅子,是个精力健旺的老头儿。云湛听他滔滔不绝地夸耀了许久当年的英勇功绩,好容易找到空隙插话,问起了那几起刺杀案。
“没错,箩妃在那阵子,就只有三起,不是四起,”华纲肯定地说,“那三次刺杀我都在,并且最终击杀凶手,但惭愧的是,最大的功劳都不记在我的账上。”
“哦?那么应该是谁的功劳呢?”云湛问。
“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人,”华纲回答,“我甚至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每次他出现,都是全身黑衣,黑布蒙面。很奇怪,他对于那三起刺杀的计划,以及三名刺客的武功几乎了如指掌,全靠他的指点,我们才能保护住国主的周全。说真的,我这一辈子也应付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江湖高手,像那样怪异的武功,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云湛耐着性子等他描述了一番自己早已心知肚明的天罗的手段,他这才接着说:“前两名刺客还算好,我收到了那位蒙面人的指示,暗中布置妥当,把他们的退路全部封死,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最终还是成功擒获。但第三位的武功强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在我们已经严密布防的情况下,竟然躲过了所有的防守,当我们发现时,已经闯入了宁清宫。”
“宁清宫?就是过去箩妃的住地?”云湛一面发问一面想,石秋瞳果然胆大,这样摆明了很不吉利的地方,她还是要拿来做自己的寝宫。
华纲点头:“没错,就是那儿,刺客闪身进屋,马上反锁了门。当时我急得发疯,追过去的时候,心里想着已经来不及了,但当我撞开门闯进去之后,却发现,那个刺客已经中招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位蒙面人站在他的对面,用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我赶忙上前,给了他最后一击。”
如果没出什么差错的话,这个刺客就应该是亲自出山挽救天罗尊严的天罗家主了,云湛有些伤感地想。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就那么毫不壮烈、毫无波澜曲折地,在一个御前侍卫撞门的时间里就被刺中了,然后又死在了这个宫廷的走狗手里。可是……这是为什么?那个蒙面人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可以在一个照面间刺死几乎可以说是天下无人能敌的天罗家主?
“不过,有一点挺奇怪的。”华纲说。
“什么奇怪?”
“我扯下刺客的面幕之后,发现他的表情很平静,”华纲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死得那么平静的刺客。”
我从来没有见过死得那么平静的刺客。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云湛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想从里面发掘出点什么来。他又重新询问了太医,得知箩妃的死因果然蹊跷,但国主的确是慢慢病倒的;他找到了当年曾伺候箩妃的宫女,得知箩妃有点像如今的太子石懿,从来不爱与人接近,但是深得国主宠爱……
还有两天,还有最后一项工作要做,但这一项工作的难度可能是最大的,两天时间实在是不大够——二十天也未必够。但他没有办法,唯有硬着头皮顶上去。
果然如他所料,第一天完全没有任何成果。国主或是箩妃这样有身份的角色,自然会有人记得他们的一言一行,但席峻锋的父亲就是个普通的街头小贩,谁会记得三十年前的一个无名小贩呢?他得到了一大堆的白眼和“不知道”,还有几条自相矛盾一听就是编造来骗赏钱的描述,结束了这口干舌燥的一天。
第二天仍然如是,仿佛注定了是要徒劳无功。可是如果不能查证这一条,之前所做的工作都是白费心血。云湛拖着沉重的腿脚又跑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累得受不了了,怒气冲冲地找了个街边小酒摊,抓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太阳正要落山,残阳在远方的地平线留下最后一抹毫无暖意的余晖,那如血的晦暗红光让云湛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三十年前。据说当席峻锋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正好是朝阳初升的时间。那具尸体挂在树上,除了头部,全身上下的每一片肉都被割得干干净净。年幼的席捕头就是在那个时候走上前去,坚强地认领了父亲的尸体,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而当时的处理邪教事务的专家田炜似乎正是由此看中了他的某些潜质,所以才收留了他……
云湛长叹了一声,满脸的懊丧:没有办法了,只好去找田炜了。这是他万不得已之下才会选择的最后一条路,但眼下的确已经陷入了山重水复的境地。田炜既然收养了席峻锋,又替他葬了父亲,当然不可能不弄清死者究竟是个什么人,关键问题就在于这个老头多半不会愿意说。听说他和养子席峻锋的感情很好,未必会回答陌生人可能不怀好意的问题。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云湛咬着牙,无论用什么手段,也得让你讲出来。
出乎意料的,田炜并没有对云湛询问他义子的事情而感到抗拒。他若无其事地请云湛到书房坐下来,让仆人送上好茶和点心,对云湛说:“先吃几块点心吧,我看得出来你已经饿坏了。我年轻的时候,办起案来也是这样不顾惜身体,到老了才知道后悔哟。”
云湛讪笑着,但的确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刚才又空腹喝了不步酒,一阵阵地饥火上升。所以他不客气地抓起点心就往嘴里塞,田炜笑眯眯地看着他:“吃点,多吃点,放心吧,里面没有毒药。该来的总会来,躲不过去的。”
云湛停住了咀嚼,大口把嘴里嚼到一半的点心硬生生吞到肚里:“这么说,您早就有所疑心了?”
“不算疑心,就是始终觉得不对劲而已,”田炜叹息着“小席这个孩子,心里藏了太多的事。他的仇恨是真的,但是未必恨的就是净魔宗,或者说,未必恨的就只有净魔宗。”
“您的意思是说,净魔宗只是他用来掩盖自己真实意图的幌子?”云湛一惊。
“很有可能,”田炜说,“真正的仇恨,并不是需要随时表露出来的,渲染得过多,反而有点欲盖弥彰。而且小席父亲的死,其实疑点也相当多。”
他放下茶杯,背着手来到窗前,看着浓云中微微露出一-角的明月:"三十年前的那天早上,我接到报告,连忙赶到了现场。尸体的惨状无需我再多赘述,你也应该听说过了。可是看到那样的尸体,小席竟然连半点眼泪也没有掉。从那个时候起,他的眼里就只有仇恨,面我也能确认一点——他一定悬清楚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的。但无论怎么问他,他只是告诉我他不知道,没看见,也不清楚父亲究竟有些什么仇家。
“我没办法逼问一个小孩,只能自己去调查他父亲的背景.他父装席德群就是一个寻常的菜贩,自称妻子早亡,和儿子相依为命,与世无争毫不起眼,来历也无人知晓。我不甘心,把他的邻居都问了个遍,要求他们提供此人的生活细节,哪怕是爱吃什么菜都不放过。最后我终于筛出了一个小事件,很是有趣,可惜我仍然猜不透其中的玄机。”
"什么事件?云湛忙问。
“有一个邻居说他偷看过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悄悄和一个年轻女人幽会,而那个女人还很漂亮,简直比南淮城里几大青楼的红姑还好看——那可真是闭月羞花啦。”田炜嘿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