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承猛地睁开眼,几乎不敢相信看见的景象,长老的手掌上血肉模糊,已经被一支利箭整个刺穿!这支箭突如其来,毫无先兆,以长老的能力竟然都没有半点防备,即便以姬承浅薄的见识,也能想到它来自何人之手。

“云湛!你这孙子怎么才来啊!”姬承撕心裂肺一声吼,“我他妈差点就没命啦!”

喊声未毕,又是嗖嗖几声,长老未能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左肩、右腿、左腿突然插上了三支长箭。他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再也无力催动秘术了。

姬承抬起头,用模糊的泪眼看着戏院的院墙,他的损友云湛一脸轻松的神情站在墙上,稳定的双手握着他那张最可靠的羽族硬弓。云湛拉满弓,又是一箭射出,这一箭射穿了正在作困兽之斗的高个长老的右臂,席俊峰趁势一脚把长老踢到在地,制服了他。

然而和上一次云湛与追踪者交手时的情形相仿,两位长老早就在嘴里藏好了毒药,一旦落入敌手,即刻服毒自尽,连施救的余地都没有。席俊峰面色铁青,有点失态地在尸体上踢了几脚。

云湛跳下墙头,慢吞吞走到姬承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以前我陪你去找那根虎牙枪的时候,你也杀过人,不过是靠冰玦提升了你的力量;这一次,你是货真价实靠自己的双手去打架,可真不容易呢。”

“别说了,我见血就犯晕,现在脚还软着呢。”姬承咕哝着,有点不好意思地用衣袖擦掉了眼泪,“我现在才知道,杀人真不是件好玩的事情,我还真开始佩服你了。”

云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了,你们俩够累了,找地方歇歇去吧。”

唐温柔往常从来看云湛不顺眼,当他到自己家里蹭饭时,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此时却向着云湛垂下头去,小小地施了一礼,然后她拉起姬承的手,向门口走去。

“我们去哪儿,老婆?”姬承有些懵懵懂懂。

“回家。”唐温柔简短地回答说。

三位长老都倒下了,战斗自然毫无悬念地结束,御林军们把魔女重重包围起来,等候席俊峰的号令。魔女的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很害怕。却始终倔强地一声不吭,也没有摘下白袍上的面幕。

席俊峰问云湛:“你在雷州有什么发现吗?”

云湛反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第五祭完成了吗?”

席俊峰脸色很阴郁:“锁匠梅洛被杀了,而且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我至今还没找出他的手法。”

“这个回头再说。”云湛说,“我在雷州有很多相当有趣的发现,一会儿慢慢给你说。我们先把当前的问题解决了吧。”

席俊峰看着人丛中孤单孑立的魔女:“当前的问题?好像已经解决了吧。魔教的长老都服毒自杀了,我们要找的人也找回来了。剩下的问题是如何清除还没有落网的魔教余孽,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绝不会很多了,这个稍后和你详细说明。”云湛说,“我们面临的真正困境在于,你我想要找的人并不在她应该在的地方,而一旦找到了那个人,更糟糕的大麻烦就会发生,比这个还要麻烦一百倍。”

这话活生生就是哑谜,说了和不说一样的大废话,而且还很拗口,但席俊峰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讥笑。他只是凝视着云湛,陷入了沉思之中,好像是明白了云湛的意思。然后他走上前去,站到了魔女面前,伸手想要把她的脸露出来。魔女蓦地尖叫一声,从胖长老的身上拔出刀来,狠狠刺向席俊峰。

但她不是姬承,席俊峰也不是胖长老,很轻松地夺过了她的刀。魔女喘着气,忽然间摔下白袍,露出了自己的脸。席俊峰看着这张面孔,久久不能言语。

云湛揽着他的肩:“看清楚了吧?我们 一直以为郡主落到了他们手里,会被当场魔女来培养,而这一步骤也是对亲王的最大要挟。但是我们错了,我们苦苦寻找的魔女,并不是郡主。”

的确,这张脸虽然也很年轻,但已经完全具备了成熟女人的气质,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美艳丽人,而绝不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即便是从来没有见过郡主的人,也能轻松判断出这一点。席俊峰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很难掩饰他的失望。

在场绝大对数人都并不知道郡主失踪一事,听到云湛提起郡主,都微露惊愕之色。席俊峰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你这么无所顾忌地说起这件事,是因为你已经知道郡主在哪儿了吗?”

“稍后再说,”云湛第三次提到了相似的意思,好像眼前这位已经显得无关紧要了的魔女的身份才是他最关注的,“能问问她的身份么?我看她的眼神不大对,像是被抹掉了过往的记忆。”

“净魔宗一直都有这样的秘术,可以把人的记忆清楚掉,”席俊峰说,“但有活人在,她的脸又那么漂亮,要找出身份应该不难。”

姓谭的校尉上前两步,端详着这个一脸茫然无措的女子,忽然插口说:“我想起她是谁了。”

“是谁?”席俊峰和云湛异口同声地问。

“她是大学士邓文瀚最宠爱的如夫人,我去大学士府上办差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很是惊艳。不过前段时间听说她和人私奔了,大学士气得大病一场,轻了十斤。”

云湛愣住了。他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一个多月之前,当他刚刚被石秋瞳半是恳求半是强迫地接下这个案子时,他去找了安学武,要求安学武提供帮助,而安学武的回答如下:“最近老子手里还有三桩案子要倒腾:盐商金城被飞贼盗走的珠宝,大学士邓文瀚被小白脸拐走的爱妾……”

也就是说,净魔宗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选定了魔女了——并不是郡主,而是大学士的爱妾。这当然也是重要人物,因为大学士本身地位不低,但这种所谓的“重要程度”,肯定无法和郡主相提并论。可笑的是自己和席俊峰挖空心思猜来猜去,最后还是猜错了。当然,借此替大学士找回了他的爱妾,也算是自己给可怜的安学武无意间帮上的一点忙,尽管这位爱妾已经被抹去了过往的记忆,是否还会让大学士碰她一下都难说得很。

云湛苦笑着,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席俊峰在背后叫他:“你去哪儿?郡主究竟在哪里?”

“我去把郡主找回来,保证安然无恙,”云湛头也不回地回答,“今天傍晚,在捕房等我,我告诉你全部事实,然后我们一起迎接最大的麻烦吧。”

自从云湛出发后,石秋瞳就一直在宫里忧心忡忡。她虽然信赖云湛的本事,但想到云望废城的种种离奇传说,仍然感到心头发紧。眼下云湛平安归来,她虽然极力掩饰,还是藏不住脸上的笑容,不过云湛显然没有她这样的好心情,一进门就绷着脸,好像火气不小:“带我去太子的寝宫,快!”

石秋瞳莫名其妙:“见他干什么?他这两天又开始闹脾气了,不会同意见你的。”

“我就是揍烂他的屁股,也得让他见我。”云湛斩钉截铁,毫无转圈之地。

石秋瞳脸上阴晴不定,但最后咬了咬牙:“好吧,我让你见他。”

她不在多话,带着云湛迅速来到了太子寝宫,撤去了侍卫与宦官宫女。云湛来到寝宫门口,伸手摸了摸门的厚度,掂量掂量自己的身板,晃晃脑袋,转而来到了窗户外。他在窗框上摸了摸,终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石秋瞳甚至来不及阻止的动作——他狠狠用自己的身躯撞破窗户,翻了进去。

听天由命的石秋瞳听见里面一阵天翻地覆的喧嚷声,没过多一会儿,门开了,云湛手里提着还在不断挣扎叫骂的太子走了出来。他重重地把太子往地上一摔,对石秋瞳做了个手势:“来吧,好好问候一下你的堂妹,隆亲王的女儿,郡主石雨萱!”

有那么一阵子,石秋瞳眨巴着眼睛,简直不明白云湛这厮究竟在满口胡言些什么。但她很快明白了云湛的意思,心里忽而一片光明,忽而一片迷茫,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何反应。她缓缓俯下身,看着那张倔强的小脸,伸出手来,把“太子”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妆物都抹掉。于是她就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但绝不属于太子的脸。这是一张清秀的少女的面孔,眉目与石秋瞳有些相似,神色中却隐隐带点凶狠霸道。

石雨萱,这是石隆的女儿石雨萱,也算是石秋瞳的堂妹,却绝不是太子石懿。几个月以来“太子”的种种怪异举动,此刻不必解释也已经一清二楚了。每天闭门不出,不愿意见任何人,通过故意发脾气让宫女太监也不敢靠近,坚决不让理发师为自己修剪头发……原来都是为了防人靠近,以便藏匿自己的真实身份。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头发,你是怕理发师一摸你的脸,就会发现你是改扮的,对吗?”石秋瞳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几个月的担惊受怕竟然换回这样的答案,让她觉得全身说不出的疲倦。她甚至都忘记了发火,忽然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会发现之前的种种都只是噩梦,噩梦醒来,一切都会回复原状。

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她的右手,那是云湛。云湛用左手拍拍她肩膀,示意她要镇定,并没有放开右手,开始盘问石雨萱:“你为什么要把太子换出去?你究竟为什么要瞒着你父亲这么干?”

石雨萱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惶:“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从我找到那个被你揪掉胡子的老家伙时,我就全都确认了,”云湛回答,同时也是在向石秋瞳解释此事的来龙去脉,“洪英曾无意间提起,有一个石隆的江湖朋友被你揪掉了半边胡子,因为你非要他教你功夫,当时我就在纳闷,如果真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人,绝不可能被你揪掉胡子,可见他的绝技根本不是武功,而是别的东西。当然,问过之后就很清楚了,那个老头子最擅长的是易容,你想向他学易容,他不教你,你又去磨伍正文。因为你觉得妆容的本领高到极致,本来就和易容也没什么两样。”

“至于你为什么先去找那个老头子,道理也很简单,七个月前,就是他把你扮成太子,放入宫中冒充,所以你对宫里的一切已经很熟悉,不会露馅;然后他再替被换到亲王府的太子易容改扮,让太子扮成你的模样,带上五个随从出行:七个月前去雷州的根本不是你,而是太子!”

石雨萱呆呆地看着云湛,目光中充满惧意,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但很快的,她终于软了下来,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也没办法,我爹要害太子,他要害死太子!”石雨萱痛哭着,“我不能让他杀死太子,我也不能揭发他,让他被治罪,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太子的书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三个人同时在里面坐着了。这几个月在宫里担惊受怕的生活,让石雨萱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个顽劣胡闹的假小子。她静静坐着的姿态,已经俨然有几分淑女风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