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索林就是这些河络的首领。在翼聆远报出了铁钉沃勒的名字之后,尤其是拿出了沃勒签名的酒壶后,他很容易就相信了自己,并且专门派人带路,将自己送到了磨石坪。这时候翼聆远才发现,其实河络的居住地离事发地点并不算远,只不过大家都在秘术的干扰下不停绕圈子罢了。

做完了安排,长刀索林继续开始巡逻。没想到前后不过两三个对时,他就已经被人类俘获,并且充当起了他们的先锋。

这不对!翼聆远心想,不可能整整一队的河络都在那么短时间内集体背叛——要是华族人还差不多。这恐怕是某种精神蛊惑的法术。这种法术和彻底的精神控制术不同,并非完全对一个人的精神加以支配,而是通过幻象给予他虚假的暗示,虽然可以同时蛊惑多人,但施展起来相当复杂,而且其效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施术对象的精神力强弱,在正面交手的时候很难奏效,除非……除非是在敌人完全不加防备的情况下进行偷袭。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了远处的那些人类。虽然离得太远在雨中看不清面目,但衣着打扮还能勉强看清楚。这一望非同小可,翼聆远的额头上立即渗出了颗颗冷汗。

这些人是方才被自己击倒的马帮!按照翼聆远的计算,半天之内他们应该是醒不来的,但现在他们都站立着,看起来状况不错,还能控制河络们倒戈。假如……假如他们能够伪装成昏迷的模样,诱使身材矮小的河络费力去搬动他们,正好可以抓住对方精神力松懈的时刻,加以偷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陷入了一个恐怖的陷阱之中。某种程度上说,自己兴高采烈地挖掘了这个陷阱,等待着别人跳进去,最后却发现跳进去的是自己。

铁钉沃勒对于这一过程了解得并不太清楚,但他却以一个老苏行的睿智,很快看清了事件的真相。

“师侄,我想你还是太年轻了,”他轻叹着,“年轻人过分的自信,经常是巨大灾祸的根源。”

灾祸到来了。河络们都认出了自己同伴的脸,没有人愿意去伤害他们,但同伴们却并没有这种意识。三十名河络巡逻者,全都是精挑细选的一流的勇士或者精通秘术的术士,在这一刻向着自己人发起了冲锋。他们个个都足以以一当十,更何况同族们无法对他们真正下手。

而那些人类,该死的人类,只是跟在背后,悠闲得就像在散步。河络们试图绕过自己发了疯的同伴去直接攻击他们,但巡逻者们显然除了攻击河络之外,还懂得保护人类,很快地往回收缩,排成了一个扇面,护住了那些人类。

河络们犹豫了。他们毕竟很清楚,眼前的这三十名充满敌意的河络是无辜的,他们只是被控制住了精神,身不由己。但这样的犹豫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凡而只能造成更多无谓的死伤。那名领头的中年人嘴里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哨,巡逻者们陡然间如同癫狂一般,不顾一切地向前猛扑而去,几声惨叫后,又有七八名河络倒在了地上。

翼聆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有如刀绞,痛苦、愧疚、悔恨,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一时间手足无措。倒是铁钉沃勒冷静地观察着形势,忽然发问:“你说过,你之前曾用秘术和毒药令那些人类昏迷,是吗?”

“是的,我以为我成功了,”翼聆远深深地低下了头,“可是我错了……”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沃勒打断了他,“你还能不能再用一次,让我们被迷惑的战士也昏倒?”

翼聆远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但自己在一片慌乱中,只怕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记了。他充满羞惭的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瓷瓶,将其中的药物混合在一个中空的小金属管内。

“白翅螳螂的毒液用完了,这些混起来也能凑合用,”他自言自语着,似乎是为了缓解心头的紧张,“就是起效可能稍微慢点。”

“你最好希望它反应快一点,”沃勒淡淡地说。翼聆远点点头,走出石亭,雨滴立即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

“这样最好,”他咕哝了一句,“可以让人的脑子清醒一点。”

说完,他闭上双目,静静地感应着月力,一对羽翼慢慢沿着展翼点伸展开来。此时尚且是白昼,这一天也不是起飞日,并非月力强盛的时刻,飞行距离和时间都会很有限。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在精神力的牵引下,跌跌撞撞地飞了起来。

在风雨中飞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雨势同时也阻碍了敌人的视线。当受蛊惑的巡逻者们发现他时,双方已经靠得很近了。一名河络取出复合弓,向着他连发数箭,但在风雨的干扰下准头不佳,都被他惊险地躲过。

终于到了秘术的范围内。翼聆远在空中绕了几圈,发现河络们的站位相对分散,如果要使毒剂将他们全部覆盖于其中,就必须要消耗更多的精神力——那意味着他将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来维持飞行。

但这时候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大不了摔成一摊肉泥,翼聆远在心里发狠地想道,就算是为自己犯下的过失赎罪了。这种想法倒是颇能让人心安,他索性收起了翅膀,在身体由于失去升力而下坠的瞬间,洒出了药液。

他调集了全部的精神力,令药液迅速的混入了雨水中,淋在河络们身上。这种药剂是由多种药物混合调配而成,仓促间不能估准分量,效果不会像白翅螳螂的毒液那么好。

在他们昏倒之前,我就会先摔死在他们跟前,翼聆远想,身子像一块秤砣一样,大头朝下向着地面砸了下去。

哐的一声,他的头顶重重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一时间头晕眼花,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似有千万口钟在颅腔内一齐敲响,接着身子也撞在了上面,好不疼痛。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己还活着,身体虽然快要散架,但终究还是没有散。

他揉了揉脑袋,吃力地坐起来,感到狂风夹杂着雨点向自己猛烈地刮来,似乎地面上不应该有那么大的风——空中倒还差不多。睁眼一看,登时呆住了。

原来自己并没有落到地面,竟然还在半空中。自己身下是一只木头做成的大鸟,自己就坐在它的背上。这大鸟虽然形貌丑陋,却能借着风势在空中滑翔,已经将自己带离了战团。快脚佩罗就坐在大鸟的尾部,操纵着方向。

“真是难以置信,”他惊魂未定地嘀咕着,“我是不是捡回了一条命?”

“还没有!”佩罗声音发颤地回答,“这只鸟师傅一直在试验,还不算成品呢,我们恐怕要糟糕!”

果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木鸟的内部发出了几声清脆的断裂声,整个躯体也开始倾斜摇摆,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佩罗脸色发青,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却仍然无法保持木鸟的稳定,倒是断裂声在不断地扩展,喀喇喀喇几声,木鸟的一只翅膀脱离了躯体,接着是头部、尾部……木鸟很快四分五裂,在半空中化作一块块的零件。

两个倒霉蛋在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中向着地面高速坠下,这个高度已经比翼聆远最初失去羽翼时的高度降低了不少,但离地仍然有数丈,要摔死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真该死,翼聆远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并且得出了一个富于哲理的结论:这世界上最令人沮丧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让一个濒死的人活过来然后再死一次。

然而事实证明了,一个人要想寻死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翼聆远的腰间突然一紧,好像是被一根鞭子缠住了,斜眼一看,鞭子的另一头抓在佩罗的右手,而他的左手抓着一个灰扑扑的包袱,正在拼命抖动着。

嘭的一声,包袱突然间变大了,形成了一块伞状的布块。这布块立即兜满了空气,形成一股向上的拉力,延缓了两人的下坠之势。如果能再高上十多丈,也许能完全抵消掉下坠的力量,令两人毫发无损地落地。

河络的发明真是伟大。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翼聆远想,这样我都能活下来。这时候如果有人要把翼聆远变成一个河络,只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看看身边,快脚佩罗正在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屁股,不过看来也无大碍。翼聆远放下心来,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山谷里的战斗中去。他发现自己的毒术起作用了,那些失去理智的河络都已经躺在地上失去知觉。但驱策他们的人类却已经充分利用他们打开的缺口,冲到了地下城的入口处。那里的秘术护咒已经被他们解开,宽阔的入口显露了出来。

现在那群人类被河络们围在当中,但谁也没有动手,似乎是僵持着。此时地下城中走出了一名女性河络,其余河络们脸上都露出肃穆恭敬的神情。

“阿络卡!”佩罗低声说,“已经惊动了阿络卡了。”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慢慢向前走去。翼聆远这才顾得上向佩罗道谢,河络摇头:“是我的师傅铁钉沃勒苏行让我来帮你的。你应该向他道谢。那只木鸟花费了他五六年的心血,还只是个半成品,现在可什么都没啦。”

翼聆远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内疚,比起他惹下的这场大祸,一只木鸟只能算作是小儿科了。他同时还隐隐想到了点别的什么:这只木鸟如此精妙,想必是沃勒花费了很多心血研究出来的——他真的对寻龙没有半点想法了么?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默念了几句咒术,减缓了自己和佩罗的疼痛,快步赶到了包围圈边缘。无数的河络战士们手里端着弓弩,将锋利的箭支对准了他们。只需要一声令下,那些人类就将被插成豪猪,但是河络们都没有动手。

翼聆远看到了那个领头的中年人。他的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漆的盒子,那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木盒,虽然很古旧了,也未见得有什么了不起。翼聆远试着用精神力感知了一下,并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存在。然而,河络们的目光都聚焦到那只小小的盒子上,目光中大多充满了紧张与不安。阿络卡的神情也十分凝重,好像那盒子里关着什么怪物。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中年人带着踌躇满志的气势说,似乎目前不是他们被包围在中间,而是河络们被他们所包围。他说话没有用通行的东陆语,而用的是纯熟的河络语,显然是希望所有的河络都能听懂他的话。

“口说无凭,我怎么能相信你所说的一定属实?”阿络卡回答说,声音中却包含着某种隐约的焦虑,甚至还有某种渴望。

“你可以过来,用自己的眼睛看一下,”中年人笑着说,“你已经见识过我的手段了,想必也该知道,你没办法从我手里把它抢走的。”

河络们爆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但他们都怀着对阿络卡绝对的尊重与信任,谁也没有插嘴。阿络卡沉吟不语,一时间山谷中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师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翼聆远低声向站在一旁的铁钉沃勒询问。

铁钉沃勒缓慢地回答说:“据他说,那个木盒里面所装的,是我们河络族无上的圣物——第一次各部落北邙之会时,一份由当时所有与会阿络卡共同签名的文书。这份文书的签署是为了保证所有部落无条件提供本部落全部古籍,供阿络卡们整理编撰《北邙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