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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舟大急,差点就要张口骂出来,眼见缺口被重新堵上,只能挥拳再砸碎一块冰,退到了狄弦身边。这回是瓮中捉鳖了,她无奈地想,狄弦却好像对身外发生的一切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把手放在夸父的头顶上,神色凝重。
这是在给夸父解除秘术的束缚!童舟恍然大悟。狄弦并没有给她打招呼或是多叮嘱,显然是很信任她能挡住敌人的进攻,这样的信任让她勇气倍增。她转过身,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能吃人的母老虎,体内的力量汹涌流转,又击碎了两块巨冰。不知为何,这一次她的头脑十分清醒,并没有往常那样稍一发力就失去理智的感觉。
只是头脑虽然清醒,拳头却疼得厉害,虽然她在凝聚过程中意外获得了特殊的体质,拥有比一般人更大的力气,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四肢也变成铁打的。接连打碎几块坚硬的冰块后,她的手背皮肤已经迸裂,鲜血随着碎冰渣飞了出去。但她强忍着痛,守在狄弦的身前,家丁们见到她徒手碎冰的威势,倒也不敢轻易上前。
霍天峰皱起眉头,同时操纵着三块方方正正的大冰块,一起撞了过来。童舟暗暗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出手。但拳头刚刚举起来,她就感到一股超越自己的巨大力量捉住了她的手,把她无法抗拒地扯到后面,接着一个庞大的身躯挡在了前面,一声炸雷般的厉喝,竟然把冰块原样推了回去。一名家丁躲闪不及,被正正撞中胸口,立刻狂喷鲜血委顿在地上,看来活不成了。
是夸父。狄弦终于解除了秘术的束缚,夸父站了起来,确切点说,是弯腰站了起来,因为冰窖的高度没法让他挺直腰板。这个令人敬畏的庞然大物挡在了童舟身前,双目精光四射地看着霍天峰和他的手下。
双方只对峙了不超过十秒钟,家丁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逃跑。他们把什么邀功求赏的念头抛诸脑后,转过身来狂奔着离开冰窖。被他们扔在地上的火把很快熄灭,冰窖里只剩下了钉在墙上的灯火,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
转眼之间,霍天峰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他禁不住苦笑一声。
“人类对夸父的惧怕果然是根深蒂固啊,”霍天峰叹息着,“无论我许诺过什么,他们跑起来依然比羽人长出翅膀还快。”
童舟的注意力则再次集中在了夸父身上。这个名叫狼骨的夸父虽然身体还有些衰弱,却已经能轻松地把飞来的冰块挡回去,那种可怕的巨力的确非其他种族所能及。她本以为狼骨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捉住霍天峰,抢回盒子,然后把对方撕成碎片,但出乎她的意料,狼骨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望向霍天峰的目光中也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种刻骨仇恨。童舟甚至觉得,那当中包含了一种情感,叫做“怜悯”。
这可让人有点糊涂了,童舟想,难道这个夸父和人类父子俩的仇怨中还藏了什么隐情?
“请问你们是……”狼骨再看向解除他秘术束缚的狄弦。
“我是来帮你的人,不必多问了,先解决掉我们的霍先生吧。”狄弦简单地回答,同时向霍天峰努努嘴。夸父也不多问,转向了霍天峰。
“我还是那句话,请你把盒子还给我,”狼骨说,“它对你们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给盒子的主人带来灾祸。”
童舟注意到这个夸父的东陆语说的还算流畅,看来当年他没有白给霍天峰的老爹霍闻达做向导。但这句话说出来,对于霍天峰是不可能有任何效果的,他花费那么多心力诱捕了狼骨,怎么可能听信狼骨的劝告?
果然霍天峰嗤之以鼻:“这样的陈词滥调留着吓唬胆小鬼去吧。你以为你块头大还有帮手,就能从我的手底逃脱吗?”
他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如纸,与此同时,这间冰窖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童舟猛地回头,发现整座冰窖里的冰块都开始缓缓移动,就像一个个有生命力的战士,不但重新堵死了冰窖的出口,也令己方再次陷入包围圈中。而地窖里的寒冷的空气也开始令人不安地移动起来,慢慢发出风的呼啸声。霍天峰的秘术功底未必强得过狄弦,但这样一个装满了冰块的低温场所,实在是给了他许多天然的加成。像他这样的印池术士,可以利用这样的严寒成倍地增加自己的力量。
从狄弦变异常严峻的神情上,童舟也能看出这一战的艰巨。她又觉得那股无法控制的情绪在蠢蠢欲动,忙随手捡起一块碎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镇静,镇静,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失去理智。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险些让她失去控制。正当她已经做好了用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再去和冰块硬拼的准备时,狼骨又开口了。
“既然你们父子俩如此执著,我就答应你们吧,”狼骨说,“把盒子拿出来,我替你解除封印。”
“你疯了!”童舟大叫起来,“怎么能给他呢?”
“因为现在是时候了。”狼骨回答了一句废话。童舟没办法,转过头看着狄弦,但狄弦却没有任何反应。
“快阻止他啊!”童舟恨不能把狄弦的耳朵扯过来冲着他大喊。
“为什么要阻止他?”狄弦反问,“我也很想看看这件了不起的上古神器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你们都疯啦!”童舟嚷嚷着,却也知道自己无力阻止一个夸父,只能赌气在一块冰块上一靠,眼看着霍天峰将信将疑地靠近狼骨,和他进行了一番扯皮。根据之前所听到的话,童舟猜测这个夸父又会对着他心目中的盘古大神起誓以便让霍天峰放心。其实盘古大神的子民也够窝囊的,童舟撇撇嘴想到。
狼骨跪在地上,仿佛是在虔诚祈祷,但童舟知道,他是在寻求躯体和星辰力的感应。就如同在桑城的斗兽场所经常见到的,盘古大神的子孙寻求这自己的心灵与星辰的合二为一,那样才能让自己的力量爆发到顶点。和长期冥想的人类或魅不同,夸父很难能够沉静下来,所以他们采取的是相反的方式,让纯粹的感情来支配肉体。
正想到这里,狼骨已经开始双手向天,发出高亢的吼叫声。在这四面封闭的冰窖里,夸父的嗥叫在墙壁上四处激荡,音量仿佛夸大了好几倍,让童舟不得不捂住耳朵,但那种雄浑的力量仿佛能够透过耳膜直接穿进人地心里。
狼骨怒吼着,调集着全身的精力,之前衰弱的疲态一扫而空,浑身的肌肉都鼓胀起来,霍天峰看上去也显得很紧张,随时准备应付可能的突袭。但夸父毕竟是信守承诺的,他并没有借机发起攻击,而是老老实实地运用起星降术。那个不起眼的金属盒表面泛起一阵银色的光泽,缓缓开启了。
突然之间,童舟感到一股寒意拂过了皮肤。这话用在一个本来就很冷的冰窖里应该是很奇怪的,但童舟的确觉得,和这一股新生的寒意相比,之前的冰窖甚至堪称温暖。那是一种似乎能在瞬间刺穿人地五脏六腑的可怕寒气,让人感觉血液都会因此凝固。
那是什么玩意儿?童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接着她眼前一花,觉得有什么青色的东西从身前一掠而过。狄弦忽然大喊一声“小心!”,而狼骨的动作更快,已经提起一块冰块,往童舟身前一挡。
一声冰块破碎的声音,那块冰整个变成了细碎的粉渣,比童舟之前用拳头砸的更加彻底。而这一下仿佛来自虚空的撞击也因为冰块的存在彰显出了惊鸿一瞥的实体。在那些飞溅的冰渣中,她看见了一个青色的暗影,非常黯淡,连形体都不规则,整个躯体是半透明的,隐约可见近似于头颅的尖嘴和眼珠。
这个青色的怪物在空中转了个身,又向着狄弦扑去,但狄弦已经在手心里用秘术燃起了一团火焰,而怪物好像对火焰十分畏惧,一扭身躲开了,速度奇快,仿佛是和风融为了一体了。
“原来所谓的致命的武器就是这个,”狄弦摇摇头,对狼骨说:“你们夸父也真是不要命,当年付出了那么大得代价才消灭了冰鬼,没想到竟然还留了那么一个种子。”
“这只是冰鬼王,比一般的冰鬼更厉害,”狼骨回答,“在适当的条件下他就能分裂,产生更多的冰鬼。”
童舟躲到了狄弦的身后,听狄弦小声解释了冰鬼是何许生物。所谓冰鬼,是生存于殇州冰原最深处的一种怪物,没有人能解释清楚它们是怎么产生的,甚至连它们活着时究竟是什么形态都难以描述,人们所唯一知道的是,冰鬼来无影去无踪,所到之处都会带来严酷的低温,被它们杀死的生物都会活活冻结。有许多身强力壮的夸父都是那么被冰鬼冻死的。
大约三四百年前,夸父族和冰鬼终于有了一次正面的交锋。夸父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利用萨满的星降术,终于消灭了冰鬼,虽然不能肯定这种怪物是否因此绝种,至少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再也没有谁在殇州遇到过活生生的冰鬼了。但狄弦没想到,夸父族竟然还把冰鬼王保留了下来,并一直封禁在这只金属盒里。
霍天峰也运用冰块抵挡着冰鬼王地攻击,看着那青色的怪物在空中飞速移动,他的眼睛里燃起了贪婪地火焰。
“夸父,快告诉我,该怎么驾驭它?”他高叫着,脸上流淌出毫不遮掩的欲望。是的,和他的父亲一样,霍天峰的志向也绝不仅仅是做个和平时期的商人,哪怕被人封以“船王”的称号。他有着更大的野心,远远超越商业战场之外的野心。
“抱歉,这个我做不到,”狼骨说,“冰鬼是无法被驾驭的。”
“胡说,这不可能!”霍天峰面目狰狞,“既然是武器,必然就是可以被操控的。”
“我并没有胡说,”狼骨回答,“这样武器本来就不是用来操控以夺取胜利的。它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毁灭。”
“毁灭?”
“冰鬼王一旦失去束缚,就会迅速寻找他所能找到的低温之处,并且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沿路一切它可以攻击的事物。我们的祖先之所以保留了冰鬼王,就是为了应付日后可能产生的突发情况。”
“突发情况?”霍天峰一愣。
“比如说,人类的大军终于突破雪线,占领了殇州大部,让夸父陷入绝境,”狼骨慢慢说,“到了那种时候,也许我们就会把冰鬼王放出来,把殇州变成死寂的高原。”
童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从这句平淡的话语里,听出了夸父族和人类水火般的势不两立,也听出了夸父这个人口稀少的种族勇武外表下的深深无奈。
“那如果把冰鬼王放在雷州呢?”狄弦忽然问。
“冰鬼王在殇州雪原的确是无可阻挡的恐怖力量,但到了宛州、中州、雷州或是其他温暖的地方,就会因为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低温居所而迷失方向。它们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大概就是在追寻严寒的狂奔中消耗自己全部的力量,直到躯体完全消失,在此期间,大概也就会毁掉半座城市而已,没什么太大不了的。可惜的是,现在我们是在一个封闭的冰窖里放出了冰鬼王,他会发现这里是适宜他生存的地方,所以他在一段时间内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而我们也可以想到方法消灭它。”
“所以你是故意选择在这里放出冰鬼王的?”狄弦追问。
狼骨的脸上现出了深深的矛盾。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是的。二十年前,我本来就应该很顺利地让霍闻达把冰鬼王带回来,毁掉人类的一座城市,但是我一时心软,用星降术封住了盒子。二十年后,我再一次心软了,把冰鬼王放在了冰窖里。”
【九】
也许是发现冰窖里的这四个生物都不太好对付,而自己被禁锢了几百年后,力量还没能完全恢复,冰鬼王暂时停止了攻击,藏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等待机会。霍天峰却已经完全顾不上它了。他直直地瞪视着狼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心软?难道我父亲当年和你接触,实际上是……”
狼骨缓缓地点点头:“不错,你父亲以为他利用了我,但实际上,是我利用了他。我知道这听起来完全不像夸父的所作所为,但任何族群了都会存在异类,我就是一个能够抛下夸父的尊严去行使阴谋诡计的异类。”
“阴谋诡计……”霍天峰的脸色阴晴不定,“我父亲想利用你得到夸父的秘密,但是你……反过来欺骗了他?”
童舟也觉得无比意外,而她却发现狄弦在这关键时刻反而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似乎是在无意义地聚焦于霍天峰的身后。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狼骨咳嗽一声,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回忆起往事:“那时候正是人类和我们剑拔弩张的时候。那一次,有传闻说华族会和蛮族联合起来出兵,而我们刚刚经历了一次部落间的自相残杀,已经元气大伤。如果真的人类能暂时联合,我们是很难抵挡得住的。所以我开始想,是时候让冰鬼王派上用场了。”
“那个时候,霍闻达来到了殇州,他装成是来此游历的旅行家,但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欲望。他不断以‘见识见识’为理由,想骗我带他去沿河城,我当然能猜到他的不怀好意,但也有了将计就计的主意。他想要窃取我们夸父族的珍宝,我干脆就把冰鬼王交给他,让他带回人类的城市。我相信那样会给人类带来极大的麻烦,甚至毁掉半座城市都是有可能的,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在开战前大挫人类的士气。”
“我这样决定了,却也不无犹豫,因为这种诡诈的手段素来为我的种族所鄙夷唾弃,夸父的战士宁可战死,也不喜欢骗人搞小动作。但眼前放着那么好的机会,我又不甘心放弃。就这样,在矛盾的心态中,我把霍闻达带到了沿河城,当他明白无误地表达出对萨满团的藏品兴趣时,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捏造了谎言,告诉他那个金属盒里藏着的是多么了不起的上古神器,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致,但当他真的偷走了冰鬼王之后,我又开始后悔,尤其想到冰鬼王最终杀死的其实都不过是无辜的平民,比如女人和孩子。这样的计谋对人类而言是家常便饭,却不是我们夸父应该做的事。当我假作追赶霍闻达、实际上市为了让他相信盒子的真实性时,内心却在饱受煎熬。我们夸父的本性直来直去,那样的情绪波动足以让我痛苦不堪,脑袋像要裂开一样。”
“所以最后到了冰炎地海的熔岩处,当霍闻达已经完全上当了之后,你却反而动手用星降术封印了金属盒,”狄弦说,“你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盒子,而是……挽救霍闻达,挽救人类?”
“那一刻我差点自己跳进熔岩里,”狼骨坦诚地说,“我想要帮助的种族,又担心遭到种族的唾弃,最后时刻我还是没能忍受住煎熬,封住了金属盒。我们夸父的星降术和人类的秘术相差很大,我相信他没有办法解除。”
霍天峰脸色铁青,背靠在身后的冰块上,看样子时想说一句“我不相信”,但躲在角落里伺机而动的冰鬼王又让他不得不信。他恶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那我父亲死后,你为什么又被我骗来毕钵罗?你应该清楚,你没什么希望把盒子带回殇州的,难道你那时想的是打开盒子?”
狼骨长叹一声:“我的确是那样想的。事实上,你父亲回到雷州之后不久,夸父和人族的关系进一步恶化,战争终于爆发,我又开始后悔了,我觉得我不应该对人类那么仁慈。所以听到你父亲的死讯,我想,既然誓言已经打破了,我不妨把二十年前就应该做到的事情做完吧。”
狼骨缓缓直起身来,霍天峰感到不妙:“你想要做什么?”
“自从来到毕钵罗之后,我已经等待了那么多天,希望能找到一个劝阻自己的理由。你每天拷问我,我每天都拒绝你的要求,其实是在延长这座城市的生命。但是今天,在听完你和这两位朋友的对话之后,我终于觉得我之前的犹豫是错误的。”
他举起岩石般粗糙硕大的拳头,轻轻敲打着窖顶,似乎是在寻找薄弱部位。只要把冰窖顶打破,冰鬼王就能顺利地钻出去,然后……
“不!你不能这么做!霍天峰下意识地喊道,但夸父的拳头已经开始蓄力。只需要一拳,对于夸父来说轻而易举地一拳,窖顶就会被打穿,冰鬼王就将势不可挡地冲到一个令他难以忍受的温暖的天地中,然后再疯狂中等待死亡。在莫名的恐惧的冲击下,霍天峰甚至忘记了运用秘术去阻挡。
然而那一声爆裂并没有响起,夸父的拳头眼看就要触及到窖顶,却硬生生停了下来。原来是童舟突然出手,两只手拽住夸父的拳头,阻止了他。
“你不能这么做。”童舟一字一顿地说。
“你虽然帮助了我,但那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干涉我,请放开手。”夸父说。
“她是对的,”狄弦插嘴说,“人类有成百上千的城市,你毁掉一个也对战局不会有什么帮助,反而会把你们双方的仇怨推向彻底不可收拾。”
狼骨冷笑一声:“你觉得你们和我们还有机会化解仇恨吗?”
“说不准,但总比反过来推进仇恨强,”狄弦说,“而且我必须要纠正你,那不是‘你们’和‘我们’的仇怨,我和她不是人类,而是魅,也曾经一度和人类打得不可开交的魅。”
狼骨和霍天峰同时大吃一惊。过了一会儿,狼骨摇摇头:“我也听说过关于魅族城市被的消息。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依然觉得你们有机会和人类友好地相处?”
“总要先试着相处,才能慢慢找到和平的途径,”狄弦回答,“不然放出一百只冰鬼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你根本就不应该来到毕钵罗的,它令你违背了你的誓言。”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狼骨说。
狄弦微微一笑,忽然提高了声音:“霍闻达,霍先生!你的老朋友就在这里,你既然已经偷听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干脆现身一见呢?”
霍闻达?霍天峰已经死去的父亲?
霍天峰猛然回头,死死盯着被冰块堵死的冰窖入口处,狼骨的脸色更是惊疑不定。正当两人紧张万分地猜想霍闻达为什么还没有死时,狄弦已经抓住狼骨一刹那的迟疑出手了。面对着躯体庞大的夸父,他运用起亘白系的雷电术,几乎是用尽全力地一掌劈在狼骨的腰际。强大的电流瞬间流遍狼骨的全身,夸父闷哼一声,慢慢倒在了地上。他的四肢由于雷电的袭击而抽搐着,只能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瞪视着狄弦:“你……你骗我!”
“我不得不这么做,”狄弦的话语里充满了歉意,“相信我,很多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希望看到人类的尸体在我面前堆积成山,但我不会把这样的想法付诸实践。无论如何,人类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二十年前的那次犹豫,现在的毕钵罗,或许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我很后悔,”狼骨喃喃地说,“我后悔极了,那时候我为什么会犹豫不决。我本来有机会做成的。现在我明白了,不只是人类,只要不是夸父,管他是魅也好,鲛人也好,羽人也好,都不值得信任啊。”
狄弦的歉意更浓:“对不起,但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回去吧,狼骨,回到殇州去,拿起你的武器和入侵家园的人类堂堂正正地交锋,保住你作为夸父的骄傲。”
“骄傲?”狼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你们魅,也是依靠所谓的骄傲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的吗?”
说完这句话,不等狄弦回答,他那看上去已经疲软无力地身体使出了生命中最后一个星降术。他的确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挥动拳头了,但他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让他的身体燃烧起来。一道耀眼的光亮之后,夸父巨大的躯体像火炬一样熊熊燃烧起来,如果不是狄弦动作快,一把把童舟推到一边,她已经被烈火烧伤了。
狼骨在这一刻将他全部的生命力都转化为灼热的火焰,做出了最后的挣扎。这般难以扑灭的火焰将很快融化所有的冰,到了那时候,冰鬼王将不得不离开,去寻找其他适合它生存的所在。但在温暖的毕钵罗,它不会找到那样的地方,唯一的结局只能是拼命地飞奔、杀戮,直到自己完全融化。
霍天峰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狄弦:“如果有人能够缠住冰鬼王,拼命把它拖在这般火焰里,这是用星降术制造的独特的火焰,也许能加剧冰鬼王的融化,但是那个人必然会因此而丧命。”
霍天峰迟疑了大约几秒钟,把心一横:“既然这样,那就由我去吧。”
“还是我去比较好。”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冰窖的门外传来。
冰块慢慢移开了,一个佝偻的身影闪身进来,在微弱的灯火下,可以看清楚这是一个满面皱纹的老人,容貌和霍天峰颇多相似。
霍天峰的身子颤抖起来,他扬起手,似乎是想攻击,但终于没有敢出手。最后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父亲!”
“站起来!”霍闻达的语声里充满了威严,“你有胆子想出通过杀死我来吸引夸父的方法,为什么没有胆子面对我?”
“您没有死……可是,这是为什么?难道您……”
“没错,我对你的毒药有所防范,”霍闻达回答,“你刚开始做准备我就已经有所觉察了。老实说,我虽然有些生气,却也很欣慰,因为你终于和我一样了,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你担心假死会露出破绽,所以决定真的杀死我,这一点很对我的脾气;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彻底。所以我一直没有现身,藏在暗处观察你的举动,你做得非常好,可我万万没想到,我们父子竟然都上了这个夸父的当。”
狄弦小声对童舟说:“我刚才那一声喊,并不是完全的虚张声势。我早就怀疑这个老头并不是真死,所以去挖过他的墓。坟墓里是空的。”
“人类真是不可理喻。”童舟看着眼前的两父子,无奈地感叹着。
冰块已经开始迅速融化,冰窖里蓄积的冰水几乎要没到人的腰间。霍闻达不再多说,艰难地在深水里迈步走向冰鬼王躲藏着地最后几块浮冰。霍天峰忍不住叫起来:“父亲!您要做什么?”
“我过去的想法是错的,”霍闻达说,“我错看了夸父,引来了这个怪物。既然是我种下的因,就由我来结果吧。”
他运用起印池秘术,寒气很快笼罩全身,那严寒的诱惑促使着冰鬼王展开它的躯体。就像一道青色的风,冰鬼王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卷向了身前的老人。烈焰仍在寒冰中燃烧。
【十】
狼骨讲到这里,疲倦喘了一口气。夸父们面面相觑,过了好久,冰嗥才开口说:“怪不得你一个人类却偏偏要取‘狼骨’这样属于夸父的名字,原来是为了纪念一个真正的夸父。霍天峰,那才是你的本名吧。”
狼骨虚弱地点点头:“是的,我使用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小看了夸父这个种族。小看夸父,就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夸父们不知道听到这话应该高兴还是生气。族长又问:“那后来呢,那两个魅去了哪里?”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了,”狼骨说,“童舟还死缠着狄弦不放,狄弦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她一起回到销金谷。那真是个勇敢的女孩,我想狄弦并不讨厌她,也许后来真的娶了她呢。说起来,在那件事之后,我所听到的第一个关于狄弦的消息,就是和你们夸父有关的——他策划了一桩很成功的逃狱,从桑城放炮了十七个夸父角斗士,并且安排好船只把它们送回了殇州。这起事件是在人类的眼皮底下完成的,所以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当然除了我之外,没人能猜到是狄弦干的,但我知道,只有他才能做到这种不可思议地事情。他之前在桑城呆的那些日子,可没有白闲着。”
“这件事我也知道,”族长说,“我的亲哥哥就是在那一次被救回来的。那么你呢?你从此以后抛下家业,来到殇州帮助我们作战,是为了什么?你决定做夸父的朋友了?”
狼骨笑了起来。一阵咳嗽后,他艰难地摇摇头:“不,不会的,我是一个人类,在我的心目中,从来都把夸父当成危险的敌人——这一点从来未曾改变过。”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打仗,为什么要帮我们杀你的同胞?”冰嗥怒吼道,“难道你表面上帮我们,其实是在把我们引进陷阱里?”
他举起了手中的斧头,族长瞪了他一眼,这才怏怏地放下。狼骨继续摇着头:“我帮你们作战是真的。动脑筋想想呀,数数这些日子你们打的胜仗,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这倒也是,”冰嗥搔搔头皮,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可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人类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教派,叫做辰月教,”狼骨忽然说起了看似无关的话题,“他们的教义非常有趣,认为世界既不应该有绝对的霸主,也不应该有死水一潭的和平,而应该在混乱中求得平衡,在战争中求得强大。他们四处挑拨战争,却从来不会扶植一个过分强大的君王。”
族长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你是说,你自己也……”
“狼骨的事件让我想了很多,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狼骨,”濒死的人类合上双眼,喃喃的说,“我很害怕,害怕夸父被人逼入绝境,到了那时候,我很难相信这个可怕的种族会做出什么样鱼死网破的事。我的父亲已经用生命证明了,那绝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体验。我希望你们和人类保持均势,然后就像现在这样,继续沉睡下去……沉睡下去……”
这是他所说的最后几个字。狼骨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微微起伏的胸膛也一点点归于平静。天色渐渐明亮,雪夜里咆哮的狂风也渐渐止息,也许人类的攻势又将展开。但狼骨已经无法再帮助夸父、帮助他的敌人了。
他陷入了永恒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