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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笔钱就是交给他养活那些人的,确切地说,是那些魅。”
“你说什么?”童舟大吃一惊。
“达密特是一个魅,”狄弦扔下手里的残冰,又凝聚出一块冰块贴到脸上,“那些所谓的老弱病残,也都是流落于各地的魅,他们的身体残疾大多是由于凝聚失败而造成的。瀚州是一个生存条件艰辛恶劣的地方,一个部落不能干活的人多了,整个部落都可能挨饿,所以我每年都会给达密特送去一笔钱。他可以用钱和其他的部落或者华族人交易,换取食物和其他用品。”
“原来你拼命敛财是为了这个?”童舟恍然大悟。
“不只苏犁部落,九州各地,做着类似事情的,还有好几个魅吧,当然也有魅做着和我差不多的事,”狄弦说,“相比于当年的蛇谷城,我更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帮助我的种族。”
童舟陷入了沉默中。她重新躺下,拉过被子蒙住头,过了好久突然跳下床,长长地出了口气:“好吧,虽然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帮助人类毁掉蛇谷城,但其他的事情……我都原谅你了。”
“谢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么宽宏大量。”狄弦闷声闷气地回应着。
“但我还是有一个问题:你真的要把那个夸父揪出来,交给霍家?”
狄弦阴沉地一笑:“我答应的只是替他们找到那个夸父,并没有答应动手帮他们捉拿,更加没有答应不帮助那个夸父脱逃。”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童舟叹了口气,“看起来,我还只能非你不嫁了。”
“你行行好放过我吧!你看中我哪一点我他妈的都可以改!”
等到童舟梳洗好,两人来到码头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在毕钵罗这样的地方,五月的阳光已经相当灼热了,而码头上的繁忙景象比之阳光还要火热十倍。这一点给狄弦的行动带来了诸多不便,但他还是很快在心里勾勒出夸父从船上逃离那天早晨的画面。
“这个夸父一定长了翅膀,”童舟打量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乘客、水手和工人们,“就算是天降大雾,他往哪个方向跑都会遇到很多人哪。要不就是隐身术……”
“还可能是缩身术咧,”狄弦懒洋洋地回应,“把身体变成蚂蚁一样大小,就能人脚底下溜走了,当然要小心别被踩死了——乱弹琴!”
“那你说他应该怎么跑?”童舟很不服气,“那可是个夸父啊,又不是河洛会打地洞。就算是河洛,打洞总也得耗费时间吧!”
童舟说完这句话,突然想到恶劣点什么,一下子住了口。狄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继续说啊,别告诉我你又回忆起了你的老妈子身份,决定安守本分继续傻到底。”
“这个夸父有内应,”童舟不搭理对方的嘲笑,“有人提前在码头上挖了一个地洞,夸父逃跑时其实根本没有跑远,而是先藏进了洞里。”
狄弦轻轻摇头:“你找对了方向,但还没有理清细节。这个夸父毫无疑问是有内应的,但是,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挖出一个足以藏进夸父的地洞?那就好比你大白天走在路上,有人要在你的脸上画一头猪,有那么容易成功么?”
童舟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点头表示同意:“这次你说得有理,那照你看,这头猪应该怎么画?”
狄弦得意地一笑:“为什么非要固定把那头猪画在你身上呢?我完全可以现在一张纸上画出一头猪,然后趁你不注意,贴在你的背上,那可简单多了。”
童舟一拍手:“我明白了!是……是那些运送夸父的特制大车!”
“没错,我所猜想到得方法,就是利用那些大车,”狄弦说,“在负责看管车辆的人当中,一定有夸父的协助者。这个人多准备了一辆一模一样的大车,事先已经备在那里了。他们之前应该料不到那场大雾,准备的或者是半路上出现事故之类的方法,但一场大雾不但简化了思路,更是给这个夸父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夸父挣脱铁链后,其实并没有跑向仓库的方向,而是按照内应的指示,直接钻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大车里。而那个内应已经安排了两个人一个背一个重叠在一起奔跑,再穿上沉重的木鞋,发出夸父一样的脚步声,把所有追兵都引到仓库的方向。当然了,到了那里,他们只要分开来,就只是两个普通的人类……”
“就是追兵在仓库里见到的那两个流浪汉!”童舟插嘴说。
“而接下来,趁着人群处于追赶的混乱中,那辆大车只需要做一点小小的改头换面,比如加一个徽记,加一块窗帘之类,马上就能变成一辆无关紧要的车辆混在码头上其他的马车里从容离开。由于这一辆车是多加的,就算事后有人想到车上去,点点数目不少,也就不会再追究了。”
“于是一个危险的夸父就这么大摇大摆进入了毕钵罗,”童舟满脸幸灾乐祸,“可是,为什么会有人类去帮助这个夸父呢?”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把夸父当成恶魔。”
“恶魔这种东西嘛,如果使用得当,可以不祸害自己,而只祸害他人,”狄弦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借刀杀人是很不错的伎俩。”
童舟一怔:“你是说,这可能是霍家的其他仇人在利用这个夸父?”
狄弦答非所问:“找到霍家势不两立的仇人,应该比找到一个夸父要容易得多。怎么样,你是打算继续装傻,还是稍微帮我点忙?”
“如果你愿意以身相许来答谢的话……”
“算了,算我什么都没说!”
狄弦说,找到霍家势不两立的仇人,应该比找到一个夸父要容易得多。童舟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一句更正确的话了。她不过稍微找了几个人随便问问,就足以列出一张长长地清单,证明全九州到处都是霍家的仇人。所谓树大招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霍家一向以贪婪阴险、手段毒辣而著称,历经若干代锤炼,把这两大优点发挥到了炉火纯青。九州船王的金字招牌背后,流淌着无数被挤垮吞并的竞争对手的鲜血。这其中,被弄到家破人亡惨不忍睹的就至少有三四家,还真是不好说他们谁会玩出一个夸父过来报仇的诡异招数。
但这个人,或者这一群人是必然存在的,因为没有人地协助,夸父是绝不可能从码头凭空消失的。现在他应该也躲在毕钵罗的某一处阴暗角落里,虎视眈眈着他所痛恨的霍家,随时准备射出下一支复仇之箭……一想到这里,她就实在忍不住想要丢下手里的活,让这个夸父把毕钵罗搅得天翻地覆。尤其现在纸包不住火,关于“一个食人夸父潜入毕钵罗”的说法已经开始在城市的街头巷陌蔓延流传,真是让童舟这样的魅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啊。
但是她毕竟答应了狄弦要帮他,说话总得算话,何况她也相信狄弦不会真的把这么可爱的一个夸父送入死地。于是她又综合考虑了多方面的因素,比如根据地可能会在毕钵罗,以方便窝藏夸父;比如和开“骡马行”的卫氏多半有些瓜葛,不然不能在其中埋伏眼线;比如这个仇人虽然被霍家打压,却一定还保存有相当的实力,否则把一个夸父从殇州弄到雷州来谈何容易……
童舟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每次向狄弦提交一个她所猜测的对象时希望能听得到两句表扬。但狄弦这王八蛋显然是一辈子没说过好话,总是冷冷地甩给她几个字:“不是!”“肯定不是!”“再好好想想!”
这可真有点挫伤童舟的积极性。她一度想要撂挑子不干了,想想还得指望狄弦这厮压制她那股错乱的精神力,简而言之,狄弦还有利用价值,就只能强忍了。
至于狄弦自己,这一段时间把他的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张口闭口“询问情况”“调查可疑人等”,没事儿做就到城里溜达,好像也没见他真正做什么事,倒是晚上会客栈的时候总是一嘴酒气。
“酒是天下最好的撬棍,人的嘴巴闭得再紧,也能被它撬开。”狄弦如是说。
“我倒是觉得酒最大的作用是撬开你的钱包……”童舟嘀咕着。但此前她也听说过不少关于狄弦的传闻,据说此人来历不详,身份不详,刚一出道就抓住了两个悬红很高的通缉犯,算是一战成名。此后他不知搞了点什么阴谋诡计,在销金谷里占了别人的一个兵器铺子,把种种工具都卖掉后,就在那所房子里挂牌开业,据说是因为“销金谷这种吵闹的地方可以让我少睡点觉得多赚点钱”。要不是养父童维告诉她,她还真很难想象如此高调张扬而又胡闹的一个家伙会是个魅,而且还曾经帮助魅族对抗人类——虽然自己仍然不大认可他所采取的方式。
如是过了几天,童舟尽职尽责地打听,脑子里填满了各种与霍家相关的信息,她也慢慢注意到了一些可疑的细节。霍天峰的父亲霍闻达自幼就有着精明的生意头脑,原本是那一代的家族精英中最有希望继承家业的,他却在自己年富力强的壮年时代抛开一切,独自一人躲到殇州呆了三年,以至于家长之位为他人所夺,后来他的儿子得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重新抢回来——这是后话了。
“果然有真么一出,而且比我想象中付出的代价还要打,你这个发现很重要,”狄弦十分难得地称赞了童舟,“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一个精明的生意人,突然为了推动种族战争而不懈奔走,其中必然有点文章。与其让我相信他是尽忠报国或者刻骨仇恨夸父,倒不如猜一猜,这一次为期三年的殇州之行,带给他的好处甚至于要高过接管船王世家。”
“殇州能带给他什么好处?”童舟不大明白,“那里除了冰雪,除了‘吃人的夸父’,还有什么?”
“这也是我感兴趣的,”狄弦说,“不过你要说殇州什么都没有,那可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就像雷州,许多年前也被视为蛮荒之地,但是现在,沼泽里,森林里,甚至于瘴气里,各种各样值钱的玩意儿都一点一点被发现,商人们也慢慢开始削减了脑袋往这里钻。再过上几十年,雷州或许就会冒出很多城市,向东陆靠齐。”
“你是说,那个姓霍的老头子,发现了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殇州的大秘密?”童舟反应很快,“所以夸父可能不只是为了寻仇而来,更重要的是夺回这个秘密?”
“和我想的差不多,”狄弦若有所思,“而且我还想到了一件事,那也是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听的。”
“什么事?”
“二十多年前的恩怨,为什么这个夸父到现在才打上门来?”狄弦说,“霍天峰给的理由是,这个夸父不敢招惹他那足智多谋的父亲,所以等到他父亲死掉之后,才来找他的家人报复。当时我就觉得这说法有点牵强。等到我们去了一趟桑城之后,我敢断定,不管夸父为了何种目的而来,绝对不会是因为怕了霍闻达而不敢前来。”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夸父的性格,”狄弦摇晃着手指,“没有一个夸父会干出如下两件事:其一、因为害怕某一个敌人而不敢去报仇;其二、等一个敌人死了之后,再去找他的家人下手。夸父也许有他们野蛮的一面,但从来不会怯懦,更加不会阴险。这个夸父也许是满怀仇恨地想要杀光霍闻达的家人,这很正常,但他肯定会在当年就下手,而不可能苦等二十多年,等到老头子死了才行动。”
“你好像挺了解夸父的,”童舟说,“我还以为你在桑城真的就是天天看夸父格斗呢,原来是找机会去接触他们了。”
“不止……”狄弦蹦出这两个字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把话题赚回来,“还有另一个理由,夸父和人类的力量差距你也应该清楚。那天晚上夸父夜袭,打伤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死了的,说明他手下留情了。如果真是单纯的复仇者,恐怕霍家已经尸横遍地了。”
“这么说也挺有道理,”童舟思考了一阵,“听起来,他似乎是想……找什么?”
“总之这个夸父来到毕钵罗,绝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复仇。这背后有文章,看能不能想到法子从霍天峰嘴里撬出来,那可不是一张用酒就能撬开的嘴。”
【七】
杜丰靠在墙边,困得呵欠连连,毕钵罗五月的夜风毫无寒意,阵阵暖风从脸上拂过反而让他睡意更浓,不得不连连掐自己的大腿才不至于睡着。打更的刚刚敲过岁时的更鼓,这意味着还有两个对时才能熬到天亮。
天亮了就解脱了,杜丰疲惫地想着,天亮了之后,就可以换班了。作为一个外姓的武人,能在船王霍家混到现在的地步不容易,他可是现在造船厂熬了三年,又跟着交付使用的船只在水路上、尤其是海里漂了三年,这才能获得为霍家老宅护院的资格。这种紧要关头,绝不能犯错。杜丰这些日子每天只睡两个对时不到,眼圈肿得像刚刚被人揍过,一有风吹草动就蹦得老高,可就这样还是出事了。那个夸父令人不可思议地绕过了外围的防线,钻进了内院,打伤了十多个好手,更可恶地是他还能全身而退,硬生生从大家眼皮子地下跑掉了。
一个夸父!比犀牛还蠢笨的夸父!怎么可能这样神出鬼没?”但人们身上的伤痕犹在,证明这并非只是一场噩梦,证明杜丰还需要牺牲自己许多的美梦。他揉揉发涩的眼睛,继续值岗。
杜丰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最后的两三个对时里,偏偏再次发生了意外。正当他迷迷糊糊地加大了掐自己大腿的力度时,宅院的另一头传来了异样的喧哗声。他立即睡意全无,意识到发生了状况,连忙快步赶了过去。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这次的响动又是从那个该死的花园传来的,这摆明了是在嘲弄霍府的防卫不力。杜丰不觉心头有火,把自己的趁手兵刃流星锤握得紧紧的,三步并作两步扑将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有一个自己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其他人都在四处搜查。经验丰富的杜丰并没有急吼吼地也去凑热闹,而是跳上房顶冷静观察,借助着人们点起的火把,居高临下观察附近的动向。霍府一向防卫严密,各处都有岗哨,高处的灯火照遍了每一个细小的角落。此时杜丰的目力所到几乎覆盖了大半个霍府,所以他也能很容易地发现,一个不起眼的黑影正在巧妙地借助地形掩护,向着西边逃窜。从身形上判断,那并不是身材魁梧的夸父,而更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杜丰提起的心放下了大半,既然不是夸父,他自然更有把握去表达自己的勇敢无畏以及忠心耿耿。他嘴里暴喝一声,挥动着流星锤大步追了过去。
黑影也注意到了诱人追来,跑得更加迅速,但杜丰也不是浪得虚名,提气几个纵跃,已经追到了黑影的身后。这时候他能看清,这是一个体态微胖的男人,动作倒是相当敏捷。他也懒得去多费唇舌,流星锤直接向着敌人的右腿扫去,打算将对方的腿骨打折,就此一举擒获之。
然而敌人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这一记流星锤还没沾到对方的衣角,他忽然感到右臂一麻,一股古怪的震颤从流星锤上一直传到他的身上,并迅速流遍全身。
这是亘白系的雷电术!杜丰刚想到这儿,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令他双腿发软,扑通摔倒在了地上。而那个入侵者大剌剌地回过身来,用一种很让人恼火的酸溜溜的腔调说:“那么差劲地功夫也能被聘为护院,看来霍家这两年的生意不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