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在天却像是极不满意这力道稍弱的一鞭,他冲过来一把夺过行刑者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连扶兰也惊恐地望着他的手,这一鞭呼啸而去,蓄满了力气绝不留情,使人觉得顽石也会在这力道下崩裂了。少年国君的眼中充满暴戾,像狼在享受把爪中的兔子一撕两半的快感。行刑者都垂下了双目。

那响声像是一大块玉破碎飞溅,风凌雪的惨叫声惊动了鹤雪营地。

营边树后的阴影中,那个杂役的少年紧紧地蜷缩,揪住自己的头发,低低恶吼,像要把自己扯碎。他双脚蹬踩着泥地,所有的力量却只能用在那里。

刑台上,少年国君大步走上前看着少女苦痛抽泣,忽然伸手抚上她的头发,将脸贴上她的面庞,沾染着她的泪水,喘息着说:“你不会知道你带给我的痛苦……我手上的伤永远都不会好,因为我忘不了你……所以你的身上也要留下我给你的伤……让你永远地记住,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你以后会永远因为听到一个名字而颤抖,那就是翼在天!”

他猛地站起身来:“我这一鞭,抵去了后面所有的鞭数。以后,不论她做了什么,你们谁也不许碰她!”

少年国君大步地离去。

然后,他看见了另一个少年,正站在十几丈外,紧握着双拳,怒视着他。

翼在天冷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来到向异翅的身边。

“怎么?你看起来想杀了我?为什么?因为我伤害了她?”翼在天突然大笑起来,“我一句话就可以救她,一句话也可以杀死她,我就是要让她明白,她的命全在我的指间,让她明白,谁是她的主人!而你呢……”他凑近向异翅,逼视着他:“你也喜欢她?哈哈哈哈……可你不配喜欢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因为你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更不用说去把握她的命运。你连翅膀都凝不出来,又怎么能配得上她呢?你难道想让她永远留在地面,像一个无翼民一般和你在一起吗?这就是你的梦想?让她为你做饭洗衣服,像一个普通的无翼贱民那样,过着永远没有机会飞翔的生活?”

他缓缓抬起了手:“我最讨厌毫无用处的废物,所以,你现在立刻给我消失……不然,我就会让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向异翅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握紧拳头。

也许是风凌雪离开鹤雪团的时候了。人们看着终日坐在营边草地上、越来越沉默的少女这样说。

也许很快她就将交出鹤雪翎,进入王室,成为新国君的妃子了。

扶兰在营中踱着步,看着阳光下少女的背影,叹息着。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太可惜了,这本来可能成为传说的女子。

风凌雪只是沉默,不在乎背后的所有声音。

可一闭上眼睛,不知怎的,就常出现那少年的眼神。

为什么他突然失踪了呢?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能再听到他的脚步声啊。

七天后,少年国君翼在天做出决定,要北渡大江前往宁州,与北陆游牧人族的首领会面,商讨人族协助翼王朝击败羽王朝,重新统治宁州羽族一事。

“我只带风凌雪一人去。”翼在天说,“如果我会死在北陆,那再带一千人也救不了我。”

扶兰发现,这个国君一旦做出决定,就绝不更改。他只有叹息一声。

“这就是宁州,我们种族发源的地方。”翼在天站在山巅,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苍莽山林正像大海缓缓起伏。

“看,看那些波纹,你能看出风的形状。”翼在天回望着风凌雪,“风,这是第一王朝的姓氏啊。”

风凌雪望着前方,她不知道第一王朝的辉煌,不知道风氏的往昔,她只是凝视着,看那风越过山野。

“他们来了。”

人族牧野部的王子站到了翼在天的面前,他脸色如铜,健壮精悍,衬得翼在天是那么苍白单薄。

“几年前,我们已经帮你袭击过一次宁州羽族了,虽然你告诉了我们暗月日的天象,使我们得以重创北羽族,但是宁州羽族的崩溃并没有到来。”

“那是你们没能做到赶尽杀绝,这次,我会一举完成我的大业。”

“你准备如何做呢?”

“我会直接成为宁州羽族的王。”

“你准备杀死他们的王?”人族王子皱起了眉头。

“是,宁州羽王一死,王室纷争就起,那时……”

“哼!”人族王子大声冷笑着,“你又如何能从北鹤雪的守护中杀死羽王?倒是你们的王被北鹤雪……”

翼在天的脸色立时变了,风凌雪的手指轻搭在了箭壶中的箭羽上。

人族王子自知失言,但却高傲得不肯认错,他的那位护卫也将手按在了剑上。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我本该一剑杀了你。”翼在天说,“但现在不会,因为我现在需要你们的合作,但以后就很难说了。”

人族王子冷笑着:“你倒坦诚。不错,我们马背上人说话也喜欢直来直去的,你要我们做什么?又能给我们什么?”

“我要你们偷偷准备,在宁州羽王死后立刻发兵进攻北羽族,使他们惊慌失措,陷入混乱。”

“这可有难度,现在瀚州青阳部为各部盟主,前不久屠灭反叛的真颜部,有彻底并吞各部称帝之势,这时我们进攻宁州,恐引来青阳王吕嵩的忌惮。”

“这不要紧,你们不进攻宁州,青阳王吕嵩也会让你们进攻的。”

“你怎知道?”

“因为几日后,他就会遭到羽族的刺杀,那羽人会被他们杀死。他有着北羽的血统和翎徽,吕嵩一定会认为那是宁州羽族为他们上次被人族所袭的报复。”

“小小年纪,竟计算得如此深啊,瀚州人蛮和宁州羽族就这样被你扯入战争?”

“那不也正是你所希望的?”

“可如果事情泄露了呢?”

“没有关系,反正我也一无所有。”

“就算给整个南羽带来灭顶之灾也在所不惜?”

“一个民族如果要靠流浪而苟活,本来生与死也没有区别。”

“翼在天,如果真让你统一了羽族,你会成为十分可怕的一代帝王。”

“在那之前,会有很多人想除掉我,所以这种话,等我真的活到那一天时再说吧。”

“似乎连你自己也不太相信你能成功?但你还是决心去做。我不太明白,一个十几岁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

“因为你不明白,我是在怎样的环境中生活过来的。我很小就明白,很多事去做,不是生就是死,不去做,会活着,但一定活得像草芥一样。我从小到大做过几百次这样的决定,包括挥刀砍向我的兄弟,但现在……我还活着。”

“你也知道你不会永远如此幸运,你不知道你哪一天就会死,所以你反而无所顾忌。”

翼在天仰天大笑:“这便是我能比你们强的地方。”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如何有信心冲破北鹤雪的护卫,杀死宁州羽王。”

翼在天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远方,风正在把云撕成片缕,洒在天际。

“你知道是谁代替你去刺杀青阳王吕嵩吗?”那晚火堆边,翼在天对风凌雪说。

风凌雪不语,只注视着火焰的舞动。

“是向异翅。”

风凌雪身子抖了一下,一会儿,才低声道:“他根本不能飞。”

“你可知道冰玦?”

风凌雪摇摇头。

“这是一种辰月秘术士常用的东西,可以使平常人的体内爆发出强大的精神力,但同时也吸收人的生命力,使之虚弱折寿。向异翅有鹤雪体质,但可惜凝出的翼总是残的,这东西能帮他。我们鹤雪士太珍贵了,不能轻损,刺杀青阳王这样必死的任务,由他去再好不过。”

“可他也完全不会射术。”

“他不需要会,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射出箭去,他只需拿着弓飞近青阳王,然后被铁弓卫士们射落,他的使命就完成了。他是北羽血统,身上带着北鹤雪的翎徽,这些会代替他告诉青阳王一切的。”

风凌雪沉默了许久。木柴在噼噼作响,间或有火星跳出烈焰,一瞬之后,便消失在黑暗中。她不知火星为什么要跳出来,只为她一瞬的注视之后,便永寂于虚无。那么短,太短暂了。

“他不是鹤雪士,你不能下必死之令。”

“但他愿意,而且服下了毒,那晚他去不去刺杀,都会死。所以他不会退缩。”

翼在天看着风凌雪的脸,火光下女孩的眼神迷离着。“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接受?”他接着问。

见风凌雪不说话,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条件是,我不以刺君之罪处治你,以后也永远不再伤害你。”

风凌雪忽然猛地偏过了头去。

她把自己的脸藏入了黑暗中,不想再去注视跳出的火星,怕它们太耀眼,刺痛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