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些什么!”宛州军将们大喊了起来。
15
穆如寒江立马高坡之上,看着大地上铺满火光。
几位骑士纵马来到了他的身后。
“将军,我们来晚了。”
穆如寒江长长吐出一口气:“所有人都到了吗?”
“三千匹踏火战马,一匹不少的从殇州带到了。三千名最好的骑士,也招募而来了。”
穆如寒江仰首,望着天际的血色浓烟。“硕风和叶,在踏火骑赶到之前你就败了,真是太可惜了。他日待我重踏北陆之时,再与你一决谁是世上最强的骑兵吧!”
他缓缓抬起马鞭前指,远方正是宛州军的大营。
“那么……席卷天下,就从这里开始吧。”
16
牧云栾在帐中独坐着,等待前方传回更多的捷讯。但这段时间却仿佛变得安静了。没有走马灯似的探骑喊声,没有将领急匆匆的挑帘进入报信。这个夜晚一时间变得分外沉寂。
听不见几十里外的杀声,各路军马现在都在做什么。今夜攻破了右金军,明日便可趁势直逼天启城下了。诸侯联军溃了,硕风和叶败了,世间再没有可与自己相抗衡的英雄。只待天启城破,他盼望了几十年的皇位便终于可以到手了。
“父皇,兄长……你们在天之灵不要怨我,这皇位,当年本就该是我的。” 他举起一杯酒,缓缓洒在地上。从皇子之日起,他就和三皇兄牧云勤相争,一转眼已是白头,他终于还是胜了。可惜他一心要赢的人,却看不见这最后的结局,一想不由怅然。他盼了几十年处心积虑,却终于无法和牧云勤决战。他本想狂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三皇兄,我终是无法亲手胜你,你的几个儿子,也都比我的儿子强,可惜,他们都死得太早了,只剩下一个画痴小六儿……你死得太早,我却终会为我的儿子平定江山,他终会是未来大端的帝王,直至子孙万世。”
一声凄厉的响箭突然窜上天空,寂静的夜中猛得暴发出喊杀之声。牧云栾按剑直冲出帐去:“出了什么事?”
却没有人回答,牧云栾惊异的看见,四下营帐,已被一片火海包围。火光之中,正有无数骑影奔腾。
“不是所有人都被我打败了吗?哪里还来的骑兵?什么样的骑兵可以直冲我的中军?”牧云栾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暴吼着。
但突然一面紫金大旗飘过他的眼前,牧云栾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面旗他太熟悉了。当年他军精良足,万事俱备,却迟迟不敢起兵,就是因为害怕这面旗,害怕这面旗下的穆如铁骑。他没有战胜穆如世家的把握,他准备再准备,苦苦思忖,却终是想不出能胜过穆如铁骑的办法,急得他头发都白了。但人算竟不如天算,北陆右金叛乱,穆如铁骑尽数调往北陆。
他明白这是天赐给他的机会,当下起兵,直逼中州,无将可挡。大将军穆如槊只得把穆如铁骑留在北陆与右金作战,自己只率十数骑赶回中州收拾起一支残军与他相抗,也正是这样,他才击败了三百年来未曾败过的穆如世家。
那时候他日日害怕,害怕有一天穆如铁骑会从北陆赶回,害怕有一天这面旗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害怕到那个时候,那仇恨与愤怒会冲垮他苦苦积累起的一切。他在无数次梦中,都看见在一片火光之中,那面大旗下,无数战骑冲毁着他的大营。但是原来,这个梦是真的。
牧云栾呆了一呆,怔怔道:“穆如世家……穆如……”
突然他明白了一切,原来天赐给他的,天便会收去,原来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竟还是要败在穆如世家的手中。他胸中一闷,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厥于马下。
17
穆如寒江立马高岗,望着那火流正突进宛州军的内核,整个宛州大营正在变成一片火海。没有什么力量能阻击这炽热的铁流,铁甲骑兵们呼啸着冲过宛州军的身边,刀风把他们绞碎。
轻敌的宛州兵阵脚已乱,没法再组织起密集的阵形,在这样的骑兵面前,只有转身逃奔一途。所有的木栅和鹿角被轻易的踏碎,变成地上的火把。战马驰奔的风势绞动火焰滚滚向前,烟气中闪亮的铁甲犹如神灵天降。在看到这样的一支骑兵的时候,它的对手就已经绝望。
“牧云栾,十一年前,你没有机会见到穆如骑军,今天,在你死之前,好好地放眼看看吧!”
他紧咬牙关,多少年的仇恨在心中奔腾。
“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在殇州准备了十年!”
突然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少年将军抬头望着赤红天际,纵声狂喊:“父亲!看一眼吧,穆如铁骑——回来了!”
18
无数长长火带被点燃起来,从高空看去,象是有人用笔在地上写下烫金闪烁的大字,描述着那宏大惨烈的战争。
跟着硕风和叶突围的右金骑军们被这些火带阻挡分隔,然后被火焰外射来的弓箭击杀。
硕风和叶催马冲过一道道的火墙,能跟上他的右金骑兵已经不多了。苍狼骑却从火焰中接连的跃了出来,挟风带火,象索命的厉魂。
牧云颜霜率她的苍狼骑眼见追近硕风和叶,突然南面树林中枝叶纷飞,数十辆铁连弩现了出来。牧云颜霜惊呼:“不好”,以避箭之姿侧伏马上。一声梆子响,宛州军乱箭齐发,苍狼军和右金军一并被射倒马下。
没有时间痛惜这些从北陆跟随她杀回的勇士,牧云颜霜纵马跃过前面翻倒的马匹,只追硕风和叶不放。
又追了半个时辰,杀声零落了,他们已冲出战场之外,天色渐明,天际露出一丝曙光,硕风和叶却缓缓停了下来,象是奔逃的累了。
牧云颜霜也在距他近五十步时勤住马匹,防他有诈。
硕风和叶也不望牧云颜霜,呆呆望着天际的云色,一面是霞光,一面是烈火。却突然喃喃自语着:“跟随我出来的八部子弟都没有了,我也许不能回到北陆去了……”
“硕风和叶,你命数到头了!”牧云颜霜举刀厉喝。
硕风和叶叹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了。而你知道为什么前两次,我都会输给你?”
牧云颜霜并不答话,只是握紧寒彻。
硕风和叶长吐一口气:“那是因为我之前怕死。我以为我离天下霸业只差一步,我不想在那个时候死去。从前我带队冲锋从来不会犹豫,但在天启城下我却不愿以死相拼了。”
他转头望向牧云颜霜:“而你,背负着国耻与家仇,早就不惜性命了吧。”
“少废话,拔刀吧。”牧云颜霜催动马匹,绕硕风和叶缓行着。
“但我不能死。”硕风和叶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你杀不了我。因为现在我胸中的恨与怒比你的更猛烈,没人能杀我硕风和叶,总有一天我要卷土重来,我当年来到东陆之时,烧毁了战船,对将士们说我们没有退路,他们相信了我,跟随着我从来没有退后过……但……”硕风和叶叹息了一声,目光却象绝境中的恶狼,“没错,我没有颜面回北陆了,但我要回去,所有的耻辱我要一个人背下来,直到重整大军的那一天起。”
牧云颜霜第一次这么近看到这北陆狼主的脸,看到他的眼睛。她的心却被狠狠扎了一下。
这个眼神,她分明见过,当年极北雪原之上,那右金少年拔下她的银箭,放走了狼王。被穆如骑兵围住,面临绝境之时,他也是这个眼神。凶恨,冰冷,绝不服输。
硕风和叶也突然明白了一切,七年前,他在雪原上狂奔,那一千下的倒数象猎手的嘲笑,紧紧扼住他的心胸。他终于力竭倒在雪地上,仰望天空,想着自己逃不过去。
但一切却并未来临,最后的数字,永远停留在了那少女的口中。
七年前的一丝怜悯,却使无数人因此而死去。
“今天……我不会再让你活着……”她颤抖着,缓缓举起刀。
“今天……你也无法再决定我的生死。”硕风和叶冷笑着。
牧云颜霜咬紧嘴唇,再不答话。猛得催动马匹,象箭般射向硕风和叶。
硕风和叶紧皱眉头,大喝一声,驱马向前,长刀血色出鞘,那刀中的血腥怨恨之气直逼而来,这次他再不格档劈下的寒彻刀,而是直挥向牧云颜霜的腰间。
牧云颜霜没有想到他真得再不畏死,不惜同归于尽,第一反应便收刀斜身闪避,两马交错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硕风和叶脸上冷酷的笑意。明白自己在先机上已是输了,那一刻她竟然还是惧怕了死亡。
拔转马来第二回合,她一横心,马上斜探身直割向硕风和叶的喉间,硕风和叶却也探出身来,她的刀掠过硕风和叶的耳间,硕风和叶的刀却直扑向她面门。牧云颜霜一闭眼,心中空荡一片。却是寒风掠头顶而过,她再起身时,满头青丝披散了下来,硕风和叶劈掉了她的束发玉冠。
牧云颜霜气得浑气颤抖,举刀再次冲刺。硕风和叶这次却不举刀,不催马,只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牧云颜霜有了一丝悲哀的预感,她听见了箭支破空的声音。
一支箭正射中她的胁下,牧云颜霜不甘的睁大着眼睛,冲近硕风和叶的面前,举刀的手颤抖着,挥下时却再也没有了力道,硕风和叶一把抓住她握刀的手腕,将她拖离马鞍,扔在了自己战马下。
一支骑军从林中奔了出来,为首的正是赫兰铁辕。“德诸我险些来晚了啊,王子。”
“狗屁!”硕风和叶骂着,“你不来我难道就会死吗?一看这臭不可闻的箭法,就知道是你这个草包!”他突然又笑了,举马鞭佯抽向赫兰铁辕,“真高兴你这狗东西还活着。”
“宛州军什么东西!我们早晚杀他宛州个哭天嚎地……王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硕风和叶平静的发令:“收拾军队,撤回北望郡。”
“这个女人呢?”
硕风和叶望了望地上挣扎不起的牧云颜霜,叹了一声。“一并带走。”
硕风和叶带着残军特意经过了天启城下,他想望一眼这城关,不知何年他才能重新回到这里。他不知道那少年是否也正在城楼上眺望。他却有种预感,那少年才会是他真正的敌人,而他所想拆掉的这座宏伟都城,却会一百年一千年的继续立在这里。
“驾。”硕风和叶终于催动了战马,横越城前,向北而去。
“这天下,我终是要再回来夺的。而这天启城,我也终有一天要将它拆掉!”
19
牧云栾于昏厥中惊醒,直坐起来喊着:“快收阵,护住中军!”
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听不到杀声也看不到火光。
“怎么回事?有谁在?我在何处?”他惊恐的大吼着。
一个身影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
“墨先生?”牧云栾凝眉打量着那个影子,“现在战事如何了?有没有挡住穆如骑军?决不能让他们冲乱大营。”
影子一笑:“若是普通骑兵,是冲不进大营来的。可惜,那是稀世的马种——踏火,而他们的主将,又是穆如寒江。”
“那现在大营如何了?”
“已是火海一片,踏火驹所到之处,火流奔涌,何人能挡?”
“不能就这么败了!”牧云栾跃起,“我还有十万大军尚可调度,我要亲自出去督战!取我剑来!”
“不必了。”
“不必了?”牧云栾缓缓转身直望那个影子,“你说不必了?什么意思!”
“世子会处理好一切的。”
“世子?他怎么行?胡闹?他懂个屁的指挥战事?”
“世子是不懂,不过殿下您死在火海之中了,世子只能代理一切了。”
“你说什么?你说……我死于火海之中?”
“殿下一直身体康健,帐下各将对您忠心耿耿,你大可花二十年来打天下,再花二十年来坐天下,只是世子从小,从被您所忽略,对他不过是只有斥责辱骂,觉得他心贪纵欲不成大器。世子于是暗暗决心,终有一天,要在您活着之时,就证明给您看,没有您,他也能称霸天下。”
“哈、哈哈哈哈……”牧云栾已经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怒极反笑:“他……他这就要把我苦心三十年所得来的一切毁于一旦,只为他想早一点替了我的位子。我……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一个蠢货,苍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