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若是人族繁衍起来,这地下也不够他们住哩。”那河络道,“你是羽族,我不杀你,快点逃命去吧。”他操纵那蛛前肢一放,牧云笙又飘落下去。却突然听到空中箭啸,数支弩箭射上城楼,穿过了那巨蛛身体,蛛背上的河络也尖叫一声,摔落下城楼。但他背上却缠了一条蛛丝,借着它缓缓落地。牧云笙一看,他的身材只有自己一半高,奔跑却极快,一转眼便消失在街角了。
牧云笙从屋顶上向中心皇宫望去,见几只巨蚁正在宫城顶上喷吐火焰,但这宫城却是晶石所铸,烧不毁的,只是那些人族士兵在火焰下逃散。
突然传来女子尖叫,一个怪东西从皇宫中猛地跳了出来,纵在空中能有七八丈高,方落地又一纵而起,倒像是个巨大跳蚤。但跳蚤足间却夹着一个女子,挣扎尖叫。牧云笙一惊追去,奔过重重房顶,追近那巨蚤,它一弹而起时,牧云笙也一纵而起,抓住那巨蚤的足肢,翻上蚤身,只看见蚤背上一张河络惊讶的脸。他一拳过去,那河络伸手来挡,巨蚤失了控制,啪地撞上箭楼,跌落地上。
牧云笙落地却觉毫无冲力,立刻站起来去看那女子如何,却见她被挡在蚤足之后也无大碍,正要拉她出来,那河络跳了过来。原来这河络族个子虽只有人族一半,却脚力极好,一跳便纵到一人半高,挥刀劈下。牧云笙一躲,河络这一刀落了空,那女子却突然飞起一脚,踢得那河络直飞出去,撞在墙上。
他摔在地上,爬起来东西南北还不辨就开始用了人族的话大骂:“你们这些高个贼,不肯早些交出传国玉玺来,居然还敢还手。”
女子冷笑:“交给你们,也一样免不了战事。”
“自然!”那河络道,“玉玺我们要拿走,但我们先祖受大端牧云氏皇族所托,要灭了你们的国,便许我们回地面建城。今日正是机会。”
“牧云氏?”牧云笙心中暗惊。这时四周,又有河络族操纵着怪虫攀爬而来,准备扑向他们。少年眼见危急,喊:“我便是当今端朝皇帝,你若真与我祖先有约,却来同我见证。”
一旁少女吃惊地转头看他。那河络也上下打量他,笑起来:“你是端朝皇帝?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想逃出皇宫……不小心凿穿上面的墙落下来的。”
河络向头顶看看:“那把晟国封在地下的铁壁是你弄穿的?我还以为是上面派人来检查进度,才赶紧大举进攻呢……听说新立的那个未平皇帝倒真是你这般年纪……可你有玉玺么?拿来我看看。”
少年正想说话,那河络却自己摇头晃脑道:“我这脑筋,定是刚才撞在墙上受了损伤。你们是托我们来夺传国玉玺的,自然是没有。”
“传国玉玺?”牧云笙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端朝的玉玺是三百年前立国时所刻,并不是从前朝夺来的。而东陆皇朝却有一颗世代所传了千年的玉玺,据说是当年第一位平定天下一统九州的皇帝取了世上唯一的天降玉石所铸,世代王朝,诸家势力,均以夺得此传国玉玺为获得天下的象征。也据传这从天坠下的玉石中有神奇光蕴,可以安定四方,庇佑皇朝。于是成为英雄霸主并争之物。
那千年传国玉玺,自然是被这流亡的晟朝带来了地下,所以自己的先祖才托了河络族夺取。
那河络又说:“你说你是未平皇帝牧云笙,却没有玉玺。不过我却有个法子,我早听说这未平皇帝别的什么不会,就是一手画天下闻名,你画上几笔,若是我鉴定是未平真迹,便相信你是那牧云笙。”
少年心中暗笑,想:河络族也懂赏画?他从腰间锦囊中取出心爱的随身银狼毫,四顾道:“可是无墨无纸砚啊?”
“你们人族就是事多,纸张一碰就碎一烧就毁,我们河络族用灼热炭刀在岩石上作画,那才是万世不朽呢。你入乡随俗吧。”
那河络一挥手,巨蛛们喷出蛛液,霎时把一面墙涂抹得白如雪、平如镜。又道:“把那女人的血,用来作墨!”
牧云笙惊叫:“不可……”却早有巨蛛喷出白丝将女子裹住,悬起在半空,又伸前肢刀锋在女子腿上割了一道。少女一声惨叫,血涔涔而下,河络摘了头盔,上前接了血道:“你若不画快些,她便死了。”
牧云笙急横下心,眼一闭,使笔蘸了血,在墙上急绘起来。却是雪地一枝梅,寥寥几笔,便已画成,此时盔中血还接不到小半。
忽听众人惊叫,原来白墙之上,画中那七八朵鲜红梅花却突然绽蕊破蕾,挣出墙面,扑扑扑扑地在白墙上绽放了起来。
那河络大呼道:“变……变成真梅花了?这是什么法术?”
少年说:“你现在相信我是牧云笙了?”
河络忙道:“信了信了。”他一挥手,女子被放了下来,又有蛛液喷到她腿上,瞬间把伤口裹好。河络却上来打量少年手中之笔道:“你这笔当真是宝物,我用我的心爱宝剑和你换好不好?”
少年摇头:“你要尽量拿去,但先放过这女子和这些地下国民。”
那河络却跳开一步:“等等,可是你们当初要我们灭晟朝,许给我们在地面上的土地,现在好不容易要成功,又要我们放过他们?若这样,就还要答应我们三个条件。”
牧云笙问:“什么?”
那河络道:“我们要在地面越州清余岭原河络族发源地一带山中建地上城,我们居山中,人族居平原,互不侵犯。”
牧云笙点点头道:“可以。”
河络道 :“第二点,我要你封我为地下王,执印统治天下河络部族。”
牧云笙心想:我册封你没有问题,却不知其他河络部族服不服你呢。笑道:“也可以。”
河络道:“第三点,你们牧云氏世代从越州征发我们河络族去北陆殇州建城,与夸父族作战。那些河络不堪苦役反了,你们又派人剿杀,我们要你们允许我们河络在殇州地下立国,再不服役。”
牧云笙想一想道:“也可。”
那河络欢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你是君主,一言既出,可不要反悔!”
牧云笙笑道:“只要我还是君主一日,我定然信守诺言。”
那河络道:“那我与你歃血为盟,我是河络速莫国国主帆拉凯色,现与端朝皇帝牧云笙定下盟誓,家邦兴亡,在此一言。”他抽出所佩短剑,割破手指,将血滴于剑上,那短剑上立时就泛出光华波纹来。
见牧云笙好奇,河络王帆拉凯色笑道:“今天也让你见见我们河络族的宝贝。你可知世上有十二把名剑,今天你便见到其中的未明剑了。”
牧云笙当然听说过十二名剑的传说。那是世间所流传着的天下最好的剑的排行。
其中第十二把叫菱纹剑:据说可用剑风杀人。剑一挥,十几尺外的树木也迎风而断。
第十一把为未明剑:可吸收剑下死者的魂魄,杀人越多剑上越戾气缠绕,挥剑就有恶魂冲出,索取人命。
第十把是厌火剑:羽族所铸,听说剑轻软得像羽毛一样,可以飞出取人首级再飞回你手中。
第九把为影鳞剑:这把剑据说封着一个前世大英雄的魂魄,你凑近剑身,能看到剑上流动着一个狂怒的影子,心中听到呼啸的怒吼。
第八把苍云古齿剑:是古时一个叫天驱的武士团的宗主之剑,这些天驱武士平时潜伏于四方,个个都是身怀绝技,而此剑一出,就可以号令他们。
第七把裂风剑:听说可以用来指挥风云雷电。
第六把承影剑:据说是乱世之剑。以前帝王所佩,但若是帝王执之,则天下大乱;若是臣子执之,则可能弑君乱国。
第五把龙渊剑:据说是开启龙渊之剑,可世上真有一个叫龙渊的地方吗?没人知道它在哪里。
第四把纯钧剑:这把剑好像没有别的好处,就是铸剑的材料不一般,再无第二把。没有锋芒,连豆腐也切不动,只是专制天下所有的剑器,听说好像很多名剑都是被这把剑毁了的。
第三把光授剑:据说是天神用来驱赶星辰的剑。
第二把启玄剑:听说是天地还没有就有它了,那也不知道是谁造的,别的剑只能杀人,这把剑可以使万物重生。
第一把:拓天剑。传说中开天辟地的剑,不过也只是传说中,并没有人真正找到过它。
这前三名的宝剑都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器,所以真正流传过于世间的只有后面九柄而已。
而眼前的未明剑,岂不就是排名十一位的那把可吸魂索命的河络族名剑么。
河络王帆拉凯色正得意说着:“我们河络铸剑,以饮血魂印为极致,真正的好剑,剑师都要将自己的血注入剑中,而若是刺入敌人身体,就会把敌人的魂和血一齐吸入剑中,绝不会滴淌血迹,这样越是经临战阵,剑就越利,而死在剑下的敌人越强,剑中的战魂就越厉,可以震撼敌手。北陆右金二王子硕风和叶那把著名的血色剑,就是河络剑师所铸,它剑中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勇士的魂魄了,但却绝比不上我这一把未明。”
他将未明递给牧云笙,牧云笙看这刀柄密密镶满细碎钻石,极是华丽,刀身却是纯黑色,宽处微显粗糙,不知是何种材质铸成。细看时,能看到刃锋四周有隐隐的锐气流动,想必还未碰到刀身,那锐气就能割金断石了。
他伸手指轻轻在那股锐气边缘一触,果然手指就被割破了,连疼痛也没有。他学帆拉凯色将血滴到剑身,剑身便如干渴土地一般将那血吸去了,那血印泛开处,黑色却突然向四周退去,现出明镜一般的剑身,光华四射。
“果然是未明。”牧云笙赞道。
“我们的血都滴入剑中,这剑便是盟约的见证了。他日有人反悔,必死于此剑下。”帆拉凯色说,“现在我们是盟邦了,这剑送与你。”
牧云笙手中并无信物,只好将那画笔回赠给帆拉凯色,却忧心地说:“我虽然和你立约,可我这皇帝也不知还能当多久。”
帆拉凯色跳上巨蛛道:“放心,我每日在地下都夜观星相,你还有好几百年君主可做呢。速派人把册封诏书与大印送来。诸将,退兵!”
一河络巨蛛骑士吹起号角,那些蛛蚁骑士向城外退去。
牧云笙还愣在那里。
那一旁女子缓缓站起身来,却只是呆望着他:“你……你真的是牧云笙?当今端朝的皇帝?”
牧云笙苦笑:“什么皇帝,端朝都变得什么样了。我不是也逃到地下来了?”
女子走近他,望着他手中的剑:“这帆拉凯色一直吹他的剑,究竟有什么好?”
牧云笙递给她看道:“的确是天下至宝,这工艺绝不是……”
突然女子夺过剑,手腕一翻,那冰凉的刃便压在了少年的颈上。
“你这是做什么?”少年冷冷地问。
这时周围有许多晟国士兵奔了来,望见少女,却突然全部跪倒在地:“陛下受惊了,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陛下?”少年哑然而笑,“你也是陛下?”
少女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没想到两朝三百年争夺天下的世仇,今天我们俩却是这样相见。”
“三百年中是我们从你们手中夺的天下……不过现在这天下又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都不是你我所能掌控,我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却还在这争什么?”
“同病相怜?”少女默念这几个词,冷哼一声,手上却将剑压得更加紧,少年觉得那冰冷一直钻入血脉,一阵阵地眩晕,耳中只听到剑中百千血魂哭号之声。他明白这剑根本不用割破自己肌肤,只凭剑中厉魂就能卷去自己的性命。
“陛下,此人是谁?”有将官抬起头来问道。
少女微扬下颌,举目挑视着少年:“是啊?你是谁呢?是全天下都要向你跪拜?还是你做我的囚徒?”
16
牧云笙坐在那晶石所砌的殿中,望着四周晃动着的水影,耳边能听见清亮不绝的泉水声。这宫城之中处处都是水,而所有光线,也都从水中来。那些池中瀑中发亮的晶石,取代了所有火烛。
再看眼前的纱帘置摆,却不像是在某位帝王的寝宫,倒像是公主的绣殿。那些晶亮吊饰,泉边绮兰,无不是小女子情调。
看着眼前摆着的纸笔,他摇头苦笑:“我本来以为你要我签什么出让天下的诏书呢,没想到……”
“少废话!”女子从榻上坐起,扬着未明剑,“专心点!”随后立刻恢复了甜美的笑容,重新把剑藏到身后,左手轻执罗扇拍着胸前,斜倚在长榻上:“你要是把朕画得不传神,这幅画要是不能流传三千年,你就是世上第一个淹死在金鱼缸里的皇帝!”
少年平息静气,缓缓提笔。他专心入画时,便忘了世上其他的纷争利害。眼前女子,也只看她目中灵韵面上纹肌,而再不管她是否会在画好后便杀了自己。
这少女,看她脸上隐去了杀意与威势后,俨然还是一清水般的女孩子家,眼中晶亮地望着自己,不去想家国利害,满心只盼着把最美的韶华长留。
突然他眼中浮现起另外一张面容来,耳中分明听见那个清灵的声音 :
“小笙儿,你会成为世上最伟大的画师的……”
“这样也好啊,对于我这样爱美如命的人儿来说,我不用看到自己老去时的样子,这是多么幸福。你也只会永远记住我最美丽的时候。”
少年喃喃念着,心中无限怅然,猛地放下画笔,却是一笔也画不出来了。
女子从榻上坐起,望着少年神情,却没有怒挥宝剑,只是走近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