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眼中却闪过一丝忧郁 :“小笙儿,你要小心,也许人们并不会希望他们身边的一切被改变,也可能你所做的一切反会被人所痛恨。”
“我顾不得这许多了。”少年还沉浸在狂喜之中,“我知道我可以做到更多,我终会让天下人都在空中像鸟一样飞翔,我还会找到方法,让他们有吃不完的谷物和用不完的黄金,那么这世上岂不是就没有战乱和穷苦了么?”
盼兮低头叹息了一声:“小笙儿,你太天真了。”
15
六皇子犯了痴症,所有的人都这么说。这少年好像突然变得不爱和人说话了,整天像是在琢磨事情,一坐就是一整天,谁和他说话就和谁急,哪怕是女孩子们。有时忽然想到什么,就冲进屋中拿起笔来乱画,可是画的不是花鸟,而是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线条,像是什么的图纸,还拿尺子去量,写上一长串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口中念念有词地掐指心算着什么。最要命的是也不再去读诗书背经纶了,还大喊:“我的时间太少了,你让我先做点有用的行不行。”
内侍宫女们都去与南枯皇后禀道:“六皇子之前和宫女伴读们都嬉笑如常,现在六皇子迷症发作,别人都不理了,却有人看见,每天深夜,有一个女子影子,在六皇子宫中出现,与他嬉笑,清晨却又不见。人们都传说……传说……六皇子是被魅灵给迷惑了。”
皇后南枯明仪冷笑一声:“母亲被打入冷宫了,儿子看来也迟早要弄出点异端来。请皇极经天派的大师去看看,若真有魅灵,立时除了,我去禀告皇上,把这六皇子早早完婚,封个边远小城送出去算了。”
16
牧云笙这日走出殿来,却看见女孩儿们在廊中窃窃私语,一看见他,不像往日欢跃着迎上来,竟都拉着手跑散了去。
牧云笙唤她们也不应,望着这些女孩儿跑开的身影,他不知道是什么使这一切改变了。这少年忽然有种预感,以前那种群嬉笑闹、亲密无间的日子是再也不会有了。
他追出一层院去,见兰珏儿站在竹林下,望着他眼中尽是怨色,不忍跑开也不肯上前。
“你们怎么了?跑什么啊?”
“恭喜六皇子,你大喜的日子就要来了!再过些日子,皇后就要赐婚与你了。”兰珏儿说完一扭身飞奔去了。
牧云笙呆呆站在那里,“选亲……”
他忽然发现,身为皇子,这终生做伴之人,也是由不得自己当家做主的。
那心中之女子,或许只有离开了帝王家时,才能自由去找寻吧。
那夜,牧云笙无法入眠。他向着黑夜唤道 :“盼兮……你在不在?”
过了半天,黑暗中传来郁闷的轻小声音:“凭什么你一唤我就要在呢。我偏不在。”
“可是你就在我心里,能跑到哪儿去呢?”
“哼,你是吃定我了么?本姑娘也不一定要依附在你灵识中的,随便挑个上进的公子哥儿附了,不也比待在一个攒着劲琢磨自己如何能不当皇帝的傻子里面强?”
“我要选妃了。”
女孩子突然沉默了。
许久,她才用那虚无的纤指拨弄帐帘,轻轻说:“知道了啊。这不是很好么,帝王家的必走之路。”
“我这一生,再不可能有别的选择了么?”
“没有了,别想了,安心做你的皇帝吧。”
“你也说这话?你怎知我一定能做皇帝?”
“你做皇帝,也许比别人做了皇帝会好些吧。”女孩子望望殿顶,那里看不到星辰。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个坏人啊。”
“可是当皇帝光有好心是没用的啊。其实我觉得那皇极经天派的圣师也说得没错,假如我当了皇帝,也许真的要天下大乱了。因为我想的,是世人所无法理解的;而世人所想的,我也并不在乎。”
“如果有一天你非做不可呢?”
“如果有那样一天……你还会在我身边么?”少年低下头,轻轻地问。
17
这日,二皇子牧云陆来到华霭宫看望牧云笙。二皇子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人选,重臣们都与他亲近。但二皇子牧云陆优雅谦和,天生一种书卷气质,不像三皇子牧云武、四皇子牧云合那样有狼似的眼神,所以牧云笙倒和他觉得亲近。
谈了一会儿饮食书画,牧云笙忽然问:“二哥可有心爱的女子?”
牧云陆笑起来:“终年在外,哪像六弟可以天天在女孩堆中游戏,二哥无此福分啊。”
牧云笙却看出他的眼神闪烁,笑道:“必是有的,只是不敢说与人知。”
牧云陆的笑容渐消,神情中有了一丝忧郁:“人生欢爱愉情,不过是过眼云烟,男儿当纵马天下,其他容不得多恋了。”
牧云笙追问着:“难道二哥不能与她成婚?”
“婚姻大事,有时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
“难道将来做了皇帝,还由不得自己性子么?”
牧云陆有些吃惊,抬起头来望着牧云笙。
“做皇帝,可不是为了为所欲为啊。”
“那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总是行的。”
“你也知,有时越是帝王,越是容不得‘性情’二字的。”
俩人忽都陷入沉默。
只觉得殿中空气越来越凝重,牧云笙站起身来,便想去找女孩们玩耍。
牧云陆问道:“六弟哪里去?”
“二哥,既然来了,闲聊无趣,我们去园中饮酒取乐。”
牧云陆笑起来:“六弟果然好情致。”
那夜他们喝了不少酒,可是牧云陆始终仪态端正,言笑甚少,也不与宫女们嬉笑。牧云笙觉得好生无趣,难道未来要做皇帝的人,一举一动都要顾及体统么?忽然见牧云陆腰中长剑,便醉中伸手去拔。牧云陆大惊,一把紧紧抓住他手:“六弟你要做什么?”
他神情如此之慌张,更引牧云笙放声大笑:“二哥到这后宫之中,满园暖玉温香,为何还带着那宝剑,不怕寒光煞气冲了这美景柔歌么?就借六弟一观又如何?”
牧云陆却死死不肯放手 :“六弟你从未使过剑,可切莫伤了自己。”
牧云笙哼了一声不快而起,于乐女手中取过一长笛,代剑而舞,口中胡乱吟唱:
“紫庭雪牖银楼殿,
明烛照天夜未眠。
琴箫婉澈璇玑阁,
罗绮芬芳玳瑁筵。
晶壶宝瑟歌九奏,
彩槛雕栏赋百篇。
歌催璧月澄轻素,
九阙横斜天欲暮。
宫镜新开扫妆初,
闲将往事轻回顾。
君不见贲帝挥鞭向九州,
九州未定已白头;
君不见虞妃百计求紫绶,
空遗媚骨委渠沟。
雄心未息墓树老,
花颜已槁舞榭留。
长诗信史真疑梦,
临风向月舞不休!”
唱毕舞止,牧云笙摔在草地之上,只醉卧大笑不止,听不清二哥说了些什么,只望见天上明月如落水中,流转朦胧。
牧云陆见牧云笙睡去,口中回念 :“长诗信史真疑梦,临风向月舞不休……”忽然长叹一声,“小笙儿,你果然做不得帝王。”
之后几天牧云笙都沉沉梦中,大醉淋漓,不知说了多少胡话。连明帝都不再发作,只是叹一声:“小笙儿若是能醉此一生,倒也是幸事。”
18
鹤苓清从梦中醒来,听见天空中传来沉沉的声音,像是雷神的车轮。这老人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奔出瀛鹿山下的宫殿,向高台攀去。
踏过无数石阶,他来到了浑天仪下。那巨人般的星仪正在缓缓转动着,无数的铜轴、齿轮、铁尺、金刻发出“格格当当”的相击声,这些声音融入那巨大的闷雷滚动声中,十几个数千斤的巨轮一齐转动,近千个小轮飞旋,正把那个标尺推向某个终点。
而驱动着这庞然大物的,却只是那小小的少年。他仿佛是这星仪的一部分,一手轻推盘上的铜球滚动,来控制金质仪盘的细微倾斜,从而调整这巨大怪物的运转,另一手还在飞快地做出古怪的手势,像是每个手势都代表一个数。
“住手!六殿下,你在做什么?”鹤苓清扑了上去,“浑天仪是不能随便转动的,刻度乱了,一切就再也算不准了。”
少年却一把推开他:“你不烦我,就不会乱。”
“它……它转得太快了,会失控的。”
“五、四、三、二、一。”少年倒数着,突然一弹指,“到了。”
“当”的一声清亮巨响,仿佛连云幕都被振得波动起来。那无数的轮盘,突然全部像弹脱了崩簧一般,戛然而止。没有冲撞,没有急刹,没有摩擦,没有惯性,所有的力都平衡在了一点。一切因为力的消无而静止,这是一次完美的运算。
鹤苓清呆立在那里,“这……这是什么算法?”
“我只是来想验证一下,我的算式真的是对的。看来,这浑天仪还算准确。”
“你在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