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一个人住么?”阿葵问。
“是啊,虽然是个老屋子,又小了点,但是不算贵。别的人都喜欢住得好些,两个人分租,可我不喜欢。”
“方便带女孩回去么?”不知道为什么,阿葵忽然想要跟苏晋安开一个玩笑,但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对这个名叫苏晋安的男人并不熟悉,他们的关系简单又复杂。
苏晋安也愣住了,这个问题似乎很挑逗,又似乎很辛辣。他抬头看着阿葵的眼睛,心想那真是双聪明的眼睛,聪明得叫人有点担心。
“不经常,我没什么钱。”苏晋安说。
他面无表情,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说这话。他是个蜉蝣一样朝生暮死的暗探,生活说不上多检点,每月拿到薪俸也会和苏文鑫他们去妓馆里混混。但他也不是个耽于女色的人,妓馆那种太热闹的地方,去过一次他就会避开很久,绝大多数晚上他都是一个人喝酒,一直到困得想睡。
“也许是我不太相信别人。”顿了顿,他又说。
“我开玩笑的。”阿葵说。
“我知道。”
他们在去向小屋的那个岔路口挥了挥手告别,阿葵和她的姐妹们去那边的小酒肆取暖,苏晋安拉开咿咿呀呀的板门,走进自己没有生火的小屋。他背靠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摸出烟杆点着了火,在黑暗里喷出一口青烟,久久地沉默。
清晨,苏晋安踏进八松都督府的衙门,就听见里面同僚一片欢闹。
苏文鑫鬓边别了一朵红花,说不出的滑稽,看见苏晋安进来,一把拉住,往他手里派了一枚银锞子,“来,今天是哥哥的好日子!”
“怎么又有好日子了?”苏晋安笑。
“我家里帮我说了一门亲事,今天一早我爹娘来信说下月就能订婚,女孩才十四岁,满了十五就入洞房。”苏文鑫一脸得色。
“文鑫你不是说还想好好玩几年,怎么会忽然说起结婚了?”苏晋安笑。
“结婚归结婚,又不耽误玩儿。”苏文鑫一挺胸。
“苏晋安苏文鑫!”秋臻一身戎装,忽然踏入衙门,“跟我来!”
苏文鑫一拍苏晋安的肩膀,“先去看秋大人什么事儿找我们,晚上我请你喝酒。”
都督府官衙后面有一间密室,四周都是砖墙,可以隔绝一切声音,只有极机密的事情才在里面商议,以前苏晋安还没资格踏进这间密室。
秋臻满脸肃然,看看苏文鑫,又看看苏晋安,“我有件非常机密的事情,需要有人去办。我想了想,觉得你们是我信得过的两个人,你们觉得自己是么?”
这句话问得相当重,苏文鑫和苏晋安都是一低头,“为大人效死!”
“嗯,”秋臻点点头,“文鑫你跟我年份很长了,晋安你是后起之秀,我本不敢用你,但我昨晚说了,我看重你这个才,此外,我也看重你这个胆。九条镇诛叶泓藏,你自己主动请缨,明知道是九死一生还要去闯,我很吃惊。按说原本我亲自出面去救你,就暴露了杀叶泓藏是君侯的意思,可我实在是惜你这个才。”
“我这种人身份卑贱,得到大人重用是天赐的机会,如果不做点舍命的事情报答大人,未免浪费了机会。我的命不值钱,死了也就算了。”苏晋安说。
“我看可不是那么简单呐!”秋臻慢悠悠地说着,斜眼一瞥苏晋安,“晋安你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不甘心雌伏,不甘心庸庸碌碌,想出人头地,让你一辈子当个不能露脸的云水僧还不如杀了你,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属下不敢!”苏晋安单膝跪下,心头猛跳。
“起来起来,”秋臻回复了和颜悦色,“有野心是好事,你们若都没野心,就都不求上进,我们的大业可还怎么成功?”
“大业?”苏文鑫和苏晋安都是一愣。
“这么说吧,君侯府里有位大人物,我不说他的名字,他要我秘密地为他做一件事,这件事君侯都不知道,虽然对君侯是绝无损害的。这件事的名字叫,”秋臻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刀耕!”
“从你们听到这两个字开始,你们就得绝对忠于我。”秋臻眯着眼睛看着他俩,“泄露秘密者,杀!成功之后,你们两个就是我的左右手,将来天大的富贵,我也都分给你们两个!”
“我的名字叫原映雪,很快大家便可忘记这个名字,因为接任我的人会在开春的时候赶到这里,他的名字,叫范雨时。”优雅的年轻人微笑,“我在晋侯驾前出任一个小小的秘书官,来这里有些公事,但是更重要的是想看看这里的雪,我来晋北之前就听说八松城里的雪最美,秋叶山和它不能相比。”
夜深人静,路边小酒肆里苏文鑫和苏晋安对饮。
“你说秋大人找我们做的那件事怎么那么奇怪,”苏文鑫醉醺醺地说,“难道要我们满城搜罗小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人贩子。”
“秋大人说得那么郑重,想必是有些道理在里面。”苏晋安说,“况且我们这些人也没机会多嘴问问题,照着做就是了。”
“刀耕?是那些黑衣教士想出来的东西吧?”苏文鑫说,“我怕大人和他们走得太近,没准会惹祸。”
苏晋安点点头,“我也不是不担心,不过我们还能怎么办?不听大人的,祸事就在眼前了。听了大人的,虽然没准丢了脑袋,可也许就飞黄腾达了。”
“唉,我其实并不多指望飞黄腾达,我这个性格,也就玩玩乐乐,年纪大了娶个老婆生两个孩子,带孩子玩。晋安你怎么想?”苏文鑫说。
苏晋安沉默着,看着桌上的灯光,“其实我想飞黄腾达,我跟文鑫你不一样,你有家人在晋北,我没有,我一直就流浪,走到那里都没有根。只有常常有新的机会,我才觉得放心,拼了命地去争,反而不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这样的人,闲不下来,过不了安逸的日子。”他想了想,“我大概是个有贪欲的人吧,帮我算命的人说,北辰贪狼落在我的命宫里。”
“晋安我知道你不容易,诛叶泓藏那件事,”苏文鑫欲言又止,终于长叹一声,“其实秋大人差点就准备不出面,让你自生自灭了,我们几个好说歹说,秋大人最后也确实怜你的才。”
苏晋安沉默良久,“其实我大概也猜到了,出发前我就觉得最后也许会那样。可我是个云水僧,我不想一辈子都是个云水僧,那是我脱下斗笠露脸的机会,我不想放弃。毒蛇口里夺金珠,不过是赌博。我说过我是个有贪欲的人,又总觉得不安全。”
“晋安你别把自己说得跟个坏人似的。”苏文鑫拍拍他的肩膀。
“好坏我不在乎,”苏晋安轻声说,“只是知道自己是这么个性格,也只有认命了。我二十岁了,改不了自己的性格了。”
苏文鑫叹口气,“你说我们这些男人能爬到多高?”
苏晋安一愣,摇摇头,“这怎么知道?也许能去秋叶山城,也许能去帝都,也许一辈子就在八松城里当个武官。”
“所以说嘛,男人,总也有急流勇退的一天,”苏文鑫说,“你看我现在想到结婚,居然觉得蛮甜蜜的。以后我是个有家的男人了,晚上到家有人烧好饭给我吃,吃晚饭有人烧好热水,想抱个女人始终就在身边,随时可以说点体己的话儿,她还跟我闹点小脾气,还是我孩子的娘。多好!”
“结婚?”苏晋安笑笑,举杯,“我没钱,结不起,也不会有人愿意嫁给我的。”
“嘿,昨天我们去桐月居,那个新去挂牌的姑娘莫不是九条镇那个……”苏文鑫忽然说。
苏晋安心头轻轻地一跳,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流落到这里来了,她该算是叶泓藏的新夫人吧?秋大人就没有处置?当时我没说,我看秋大人也没说,就不多嘴了。”
“叶泓藏一妻六妾,吵着分家产和吵不过来呢,谁管得着一个刚刚进门还没正式拜堂的小妾?”苏文鑫说,“听说都还没来得及洞房,还没有告诉云中家里在家谱里添上名字,所以直接就给赶出去了。秋大人忙着收拾叶泓藏还在各地的门生和朋友,压根儿就没注意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