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有没有明天?也许有,可是不属于他们。
那么今天为什么要拒绝?
她觉得一切都想明白了,心里如有一朵花绽放,浓郁且倦倦的春情涌上脑海,吞没了她。她吻着易小冉,喘息着:“动手时间是在哪天?”
易小冉一愣:“八月十五。”
“还有七天,”天女葵紧紧地抱着他,和他一起在席子上翻滚,“这些天我们哪里也不去,就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是快乐的,一切都已经明了,一切都已经放下,她的心里也不觉得难过,可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过了脸庞。
十八
易小冉踏出馥舍,苏铁惜正端着一只大木盆从门前经过,木盆里叠放着洗好的床单。两个人乍地相对,苏铁惜呆了呆,没说出话来。易小冉忽然想起他也有好些天没见到苏铁惜了,这些天他都赖在天女葵柔软的床上。易小冉想这件事瞒得过别人,大概是瞒不过天女葵身边的人,也不知苏铁惜是个什么心情,几天前他们两个都是花魁的小厮,现在花魁已经成为他们中一个人的女人了。
想到这个,易小冉又有些自豪,他的女人是花魁,酥合斋里最美的女人天女葵。
他抓了抓头,笑了笑,一拍苏铁惜的肩膀:“你又被抓去做苦力了?”
苏铁惜点点头。
“来,我帮你。”易小冉在盆上搭了一把手,“你这个样子啊,就是容易被女人欺负。”
两个人也不说话,抬着木盆走在走廊里,夜深人静,走廊里没有其他人,易小冉看着苏铁惜的脸侧一道道汗迹,想必是干了许久的活儿。他们把木盆抬到竹林边的空地上,苏铁惜就开始晾床单,易小冉这一次没有帮手,在背后默默地看着。
“小铁,我许诺过要带你去打天下。”易小冉忽地说。
苏铁惜转头回来:“我记得的。”
“对不起,我不会去打天下了,很快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苏铁惜愣住了:“小冉,你要走么?”
“我要走,和葵姐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会去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租一个小屋,隐姓埋名。我打点短工就够养活我们两个了,这个乱世迟早会结束的,那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苏铁惜沉默了一会儿,谁都能看出他眼里的难过。
“我其实也想到了,”苏铁惜用脚尖滚着地下的一块石头,“那样很好啊,我觉得那样很好的。”
易小冉舔舔嘴唇,从腰里摸出一个白纸包塞到苏铁惜手里:“这是我在这里攒的工钱,有三个金铢,还有几个银毫,送给你。帝都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带着这些钱回老家吧。其实我觉得我也不该来的……可是我在这里遇见了葵姐,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小冉……”苏铁惜看着他的朋友。
“早知道那次不去白鹭行舍喝酒了,还能多出几个金铢。”易小冉抓抓头,做出蛮不在乎的样子。
苏铁惜把那个白纸包抓在手心里,又从自己腰带里摸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白纸包,两个叠在一起,又塞还给易小冉。
“这是什么?”
“是我的工钱,我只有一个人,花不了什么钱,可你要钱,你说要租一个屋子和葵姐一起住。”苏铁惜说,“其实我猜到你和葵姐大概要走了,这些天总把钱带在身边,可是没机会见到你。”
易小冉觉得胸口略略有些痛,没来得及反抗,苏铁惜已经把两个纸包都塞到他腰里了。两个人相对无话,愣了一会儿,苏铁惜又转头去晾床单。
“小铁……为什么要来帝都呢?”易小冉问。
“我家乡那边很偏僻,看不到什么人,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听说帝都有很多人,所以想来找几个朋友。”
苏铁惜费力地拧着床单,易小冉上去接了床单的另一头。
“你家在哪里?我还从来没问过。”
“晋北,八松。”苏铁惜说。
“原来你也是八松人,我们是同乡啊,可是你说话很少,我都没有听出你的口音。”易小冉歪嘴笑笑。
“我小时候都不太会说话,出来前才跟人练了练。”苏铁惜揽着一床拧干的床单站在那里。
“找到朋友了么?”易小冉问。
苏铁惜愣了一会儿,“来了才知道,帝都这里,不会说话的人不容易找到朋友的。”
“别找了,我就是你的朋友。”易小冉伸出手来。
苏铁惜呆住了,赶紧把床单放回盆里,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也伸出去,“我也是你的朋友。”
两只手紧紧地握住,苏铁惜睁大眼睛,用力点点头,易小冉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忍住了眼泪,摔掉苏铁惜的手,转头走进走廊的阴影里。
十九
圣王八年八月十五,傍晚。
白衣枯瘦的人站在小巷里,靠着酥合斋的外墙,压得很低的白色斗笠遮住了他的脸。易小冉低着头,双手袖在袖笼里,踢着满地落叶慢慢地走近他。一阵风扫过,满地落叶哗啦啦的滚动,易小冉停下脚步,距离他的雇主四五步的距离。
“你不肯走得更近一点……是对我有敌意?还是你怕了,想临阵脱逃?”天罗雇主说。
“都不是,”易小冉斜眼看他,“我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两百个金铢的大生意就在今晚,你现在应该集中精力想想,别在大鸿胪卿的护卫们面前露出破绽。”雇主淡淡地说,“做完了这一票你就该远走高飞,还谈什么生意?”
“我有个情报,卖两百个金铢,现在付清,你们买么?”
“情报?”雇主似乎起了点兴致,“这么贵的情报我还很少买,不过我们喜欢买贵的东西,只要有价值。”
“我今天下午听酥合斋里的人说,上次大鸿胪卿被刺,险些丧命,保护特别严密。负责保护他的人是缇卫七卫长苏晋安,今天夜里他也会来酥合斋,但是不会公开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