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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柄晋北产的弧刀,三尺四寸的名刀,易小冉起了羡慕之心,却也有了一丝警惕,他看得出那个年轻人恐怕是在座身手最好的人。在晋北,三尺四寸的长刀只有罕见的好手才能使用。

  被称作“原琪”的年轻人还未回答,身后的随从已经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着顾西园行礼,“平临君,我家公子操的是雅乐,只怕不能和伎馆里的靡靡之音相比,一者如飞天之白鹤,一者如泥泞中的艳花而已。”

  满座门客都是神色一变,显然在贵为四大公子之一的顾西园面前说这话,还是需要相当勇气的。刚才还是欢声笑语的水阁里,忽然令人不安地静了下来。

  “呵呵,”顾西园却不以为意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醉了,我真是有些醉了,晋北李家公子的琵琶拿去和花魁的音乐相比,确有些折辱了。我疏忽了,原琪你不要介怀。”

  他举杯敬酒,自己一饮而尽,又转向易小冉和苏铁惜:“可我这话,切不可告诉葵姐。葵姐若在这里,我要跟她说她的琴曲和笛子独步帝都,便是太清宫里的黄钟大吕,也比不上她一曲《陌上莺》啊。”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顾西园先大笑起来,再次举杯敬酒:“其实我顾西园,毕竟只是个生意人,虽然有个世家的名头,总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了。各位在我面前也不必拘礼,我看你们每个人都目光灼灼地看我,不像是来赏花魁的,倒像是来赏我的了。”

  门客们一愣,而后都开怀大笑起来,纷纷举杯。水阁里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倒是那个出来说话的随从脸上有些挂不住,站在那里发愣。

  “葵姐学的也都是雅乐。”苏铁惜忽然说,“不是靡靡之音。”

  易小冉觉得这男孩简直是个傻子,平临君和他的门客们闲谈,一个伎馆里的小厮插进去说话确实不合情理。可他又觉得心里透着一股舒畅,刚才那个随从出来说他家公子奏的是雅乐,而把天女葵的琴声比作泥泞中的艳花时,易小冉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憋屈的怒气来,觉得那随从鄙夷的目光是看在了他的身上。

  他听过天女葵的笛子,还记得那笛声起的时候千万人的欢呼仿佛都淡去,耳朵里一声空山鹤唳,眼前一个白衣白冠的男人眸子蒙蒙如春雨绵绵,缓步向他走来。又是华艳又是清寂,确实不是什么靡靡之音。

  满座门客又静了片刻,直到一个孤零零的掌声响了起来。

  顾西园含笑击掌:“这话说得也有几分胆气,如果说这帝都里有几个风尘里的女子奏的不是靡靡之音,怎么能忘了天女葵?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苏铁惜。”

  “好,名字也好。”顾西园赞一声,“打赏。”

  “平临君这么说,是看低我家公子么?”那名随从怒了,显然这个水阁里其他门客也有意借着顾西园这句话压压那位原琪公子的傲气,他们几个在众人的笑声里被孤立了。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出来赏花,是难得的闲暇,总不必太拘谨于一些细枝末节。”顾西园摆手笑笑。

  “是不是靡靡之音,要听了才知道,没听过的人怎么能信口胡说?”易小冉说。

  他说不上喜欢天女葵,但是在这个水阁里他站着伺候,那些世家公子坐着饮酒,显然和他一起站着的苏铁惜才是盟友。

  “哪里来的这么多多嘴的小厮?若在晋北有这样不知礼的小厮,就该拖出去掌嘴!”那名随从怒气更盛,而他的身边,作为主人的原琪公子却不动声色的饮酒。

  “晋北八松来的,没有听说晋北那边有这样的规矩。”易小冉心里也生了怒气。那个随从大概也是个小世家的子弟,地位还未必比得上易家败落之前,却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小厮那样呵斥。

  “混账!”那个随从大喝。

  “子焕。”原琪公子伸手劝阻自己的随从:“不必和下人多费唇舌,你们身份有别。”

  那名随从立刻屈膝半跪:“子焕在公子面前失礼了,不该和这些卑贱之人纠缠。”

  “卑贱”二字火一样烙了易小冉的心一下,他猛地一挑眉毛:“我家祖上也是有封爵的人,你说谁卑贱?”

  随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声音里透着鄙夷:“家道败落了?要来伎馆里做工?一个操贱业的人,还把祖上的封爵拿出来说,不怕祖宗在天之灵无地自容?”

  易小冉昂起头,冷冷地看回去,声音里透着加倍的鄙夷,“如果这是操贱业的人的地方,你这样的世家子弟为什么跑来?你家里没人教你声色是世家后人的大忌么?世家子弟在伎馆里走动,不是丢脸的事情么?”

  那个随从的脸色变了,原琪公子的脸色也变了,满座门客的脸色都变了。

  易小冉愣了一下,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一心想要跟那个随从斗嘴为难,可是这句话把在场所有公子和顾西园都骂在了里面。要说大胤刚开国的时候,世家豪门对于娼妓之流确实是忌讳的,觉得不能自污身份,可是这些年下来,帝都的伎馆越来越多,女乐们漂亮得胜过了公卿大人家里的贵妇,又有几个公卿还真的把进伎馆当作丢脸的事情?表面上还是要遮掩一下,暗地里还会为跟某个角色娼女共度良宵而向人夸耀。

  “放肆!”

  “无礼!”

  顾西园身后两个青衣年轻人同时踏步而上。

  “即来温柔乡,来之则安之,何不屈尊随俗?”一个清澈的声音让水阁里每个人耳边一亮。

  一个白袍的人影站在外面的日光下,太阳照在他的脸上叫人看不清楚,只觉得那是一袭透明的白衣幻化成一团若真若幻的光晕。

  “温柔乡的规矩是什么?”顾西园一笑。

  “规矩就是,这里本来就是无礼放肆之地,容的就是无礼放肆之人。”光晕里的人掩口轻轻一笑,婉转如莺啼。

  “葵姐,一年不见,你说话又刻薄了。”顾西园似乎和天女葵极其熟稔,已经认出了那是男装的天女葵,“那么我们这些人也都是些无礼放肆的人?你叫我们这些公卿之后下不来台了。”

  “我听人说,跟女人莫讲理,我们这里多的就是女人。”天女葵步履轻盈踏入水阁。

  在座的大概除了顾西园都不曾见过天女葵,很多人原本还在诧异这个名妓何以对平临君说话如此无礼放肆的时候,忽地见到了她的容光,忽然就呆住了。男装的丽人盈盈浅笑,目光流盼,容光如冬日暖阳,照亮了周围一片。整个水阁里静悄悄的,风吹着水阁外悬挂的白色轻纱,天女葵的宽袍大袖也在风中漫漫舒展。

  “无理不是无礼,同音异字。”一个门客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讪讪地说了一句为自己开解。

  “这位公子,你现在就在跟我一个女人讲理了。”天女葵还是笑吟吟的。

  “好好好,”顾西园拍掌大笑,“葵姐说的是,既来温柔乡,就听温柔乡的规矩。”他向身后两个年轻人挥手,“退下去,今天我们来赏花,不是什么宗祠会议,在这里比世家身份没用处,我们要比的是谁能喝酒,能说笑话,能得女人的欢心,做不到的,就是这花之战场上的败军之将。”

  “我倒会一个晋北笑话,说来不知那边晋北来的公子是否知道。”天女葵目光流盼,向着顾西园左手第一桌看过去。

  “这位是晋北李家的长公子李原琪,晋北的刀术名家,初来帝都,是为了勤王报国。”顾西园说,“那边的,就是这靖恭坊第一的花魁了。”

  李原琪一直低着头,此时才慢慢地抬眼看了天女葵一眼,眼中满是居高临下的冷漠。而天女葵一直笑着,光看她的笑容,倒像是心无城府的小女孩。李原琪瞥见她的容颜,微微吃了一惊,眼睛一下子睁大,霜雪般冷漠的眼神也消融了。

  “我这个故事,是说有位少年将军,丰神俊朗,武艺高强。他初上战场就立了大功,可惜一时不慎,归途上迷失了道路,陷在一片沙漠里,只有一匹母马跟随,他喝着母马的奶找路,可是渐渐的支撑不住了。”天女葵的声音传遍整个水阁,“他想啊,我年轻英武,本想勤王报国才来参军,谁想到大功告成,却死在这里。可惜我还未结婚,连女人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真是可惜。”

  她眼睛一转,忽的透出狡黠的神色来:“将军就想,面前只有一匹母马,不如就和母马试试?”

  门客里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这些年轻气盛的男人,听一个艳绝的男装丽人讲一个床第故事,心里都是又悸动又好奇。

  “他便把那母马推倒,照着以前看过的春宫画儿想成事,可是母马总是挣扎,将军总不得手,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候将军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呼救,他吃了一惊,急忙跳上母马去救人。赶到那里才发现是一个绝艳的女子被埋在沙里,还是赤身裸体,就要被晒死了。将军急忙把女子挖了出来,问她是怎么回事。女子说她是个妓女,被沙漠里的盗匪俘获,却得罪了匪首,把她埋在这里晒死,多亏将军听到她的呼救才得以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