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若是不相信女人,总觉得女人会骗他,那是找不着女人的。”龙莲悠悠然地说。

  雷颂秋拿纸扇打着手心大笑起来,“好!对了,你在等江自承么?”

  龙莲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压住了脸色的神色,“你真聪明,是,我在等淮安江金衡天启大掌柜江自承,江先生是我的好朋友。”

  “也是你的盟友吧,江自承从来都是最不怕冒险的人,私下里和本堂做了很多生意,本堂赚的黑钱到他手里洗白了,变成金铤,他也能坐享厚利。这个生死关头,你希望江自承代表江氏支持你?”

  “当然咯,很多人都会支持我,因为和本堂做生意虽然有利却太危险。本堂的刀始终架在他们脖子上,现在这个秘密就要暴露了,他们得想着自保。我知道所有人的秘密,如果他们想要跟我为敌,我就会把他们的秘密捅出去。”龙莲耸耸肩,目光流溢着一丝婉约,“龙雷你来晚了,刚才平临君顾西园还抱着我,悄悄跟我说别把他的秘密说出去,很多人都看到了的。”

  雷颂秋的回应完全出乎龙莲的意料……雷颂秋吐了吐舌头,“我在门口遇见老板了,他满脸晦气的样子,说被你强抱了……”

  龙莲愣了一下,忽然也觉得自己的小伎俩满是可爱,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

  “公子,淮安江金衡天启大掌柜江自承到。”龙森的声音从纱帘外传来。

  龙莲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请几位大掌柜都来这里说话……还有,请叶姑娘奉酒。”

  “那我出去陪姐姐们说话了,”雷颂秋摇着纸扇转身离去,“不要说我没提醒你,江自承不会再是你的朋友,江自承这个人没有朋友。”

  叶染青提着一袭紫纱裙踏入水榭,迎面撞上笑吟吟的龙莲。

  “奉酒的事情我可以让你一步,敢提陪床什么的,不要怪我翻脸。”叶染青脸色难看。

  “晓得晓得,”龙莲笑着按她的肩膀,“云中叶氏的小姐,缇卫七所的悍将,我们这些做买卖的见了必然是得敬重几分的,哪里就敢唐突了?何况叶小姐你身子还未许人,折在老色棍江自承身上,我也觉得可惜啊。”

  “你话锋转得真快。”叶染青冷冷地一瞥龙莲。

  “生意人就喜欢顺水推舟嘛,何况……如果江自承知道你是缇卫七所苏晋安大人的手下,纵然叶小姐你眉目如画,只怕他也不敢亲近吧?”龙莲眼珠子溜溜地转。

  叶染青见了这个女人没几面,可是每次龙莲眼珠子一转都有些鬼心思冒出来,多半没有好事。叶染青呆了呆,忽然一拍脑门,“你是想要我站在你背后,当你的跟班,这样商人们便以为你和苏大人已经谈妥了,穿了一条裤子!”

  “谁要和那种老男人穿一条裤子?”龙莲正色说,忽然又笑眯眯的,“不过叶小姐你真是十二分的水润十二分的伶俐啊,我们行内把你这种捧场叫做‘桩脚’,说书的请个同行的名家坐在台边一角叫作‘站台’,这样才显得有面子,很多事情就好谈了嘛。”

  叶染青低头叹了口气,就被龙莲扶着肩膀推到了椅子后面站着,两只手也被她捉着放在椅背上。龙莲歪着头打量她,“嗯,身子还要稍微斜一点儿,多点儿体态妖娆小鸟依人的架势。”叶染青冷冷地白了她一眼,柔若无骨地半趴在椅背上。龙莲满意地坐在主座上。

  纱帘被揭开了,龙森一比手势,一行人鱼贯而入。每个人的位置都已经准备好,黄花梨木的靠椅,一张不多,一张不少。进来的人并不客套寒暄,各自挑了一张靠椅坐下,都看着龙莲。叶染青的目光在那些豪商的脸上扫过,在左首那个脸如冰封、上身挺得如长枪般笔直的年轻男子身上多留了一会儿,她没有料到商人里还有这样的人,不单单是俊俏,还有着一股军士的煞气,叫人不由自主地警惕。

  “那就是淮安江金衡的天启大掌柜江自承,”龙莲回头压低了声音,“本来准备把你献给他的。”

  “他不是个老色棍么?”叶染青忍不住问。

  “他委实是一个色棍,而且当色棍的资历很老,所以是‘老色棍’。”龙莲淡淡地说。

  “他看起来倒是很合辰月教‘灭欲长生’的说法。”

  “人不可貌相啊。”龙莲比了个鬼脸,转头扫视四周,“诸位好朋友,很久都不见了,我很想念诸位,”她浅浅地一笑,“不过我猜诸位并不想念我。”

  客人们彼此对了对眼神,平临船业的赵德云低头苦笑,“龙公子,你为什么来帝都,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我们怎么欢迎你呢?”

  “我来做点生意咯。”龙莲摊摊手,“前些年,我在宛州赚了些钱,想来帝都碰碰运气。以前我跟诸位都是好朋友,却还没大家一起聚过,所以就想借个机会请诸位过来一起聊聊。”

  苏稚君轻轻地一哼,“龙公子,你想把所有人都害死么?我们跟你们之间的生意,原本是一对一,你这么一聚,我们都知道谁在跟天罗做生意。如果赵大掌柜出卖了我,我们苏禄坊的损失岂不惨重?”

  “苏姐姐你过虑了,以苏禄坊在帝都多年的经营,树大根深,如果仅仅是有些人传点流言,没有证据,谁敢来碰苏姐姐你?一有风声自然就有人来你这里报信,你只要使点小钱就能把事情压下去,我说得对不对?”龙莲笑得亲切。

  “事情一旦公开,就会有麻烦。我们都是生意人,不想卷入你们的事里……”储袖说。

  “你们已经卷得很深了,我可以告诉你们,还不止你们几个,外面的人里有很多和你们一样心知肚明自己在和谁做生意,只不过,他们没有资格踏进这水榭来和我谈条件罢了。”龙莲还在笑,声音却已经转冷。

  “谈条件?”赵德云摇头,“你能开出什么条件?我不知道平临君跟你说了些什么,不过他是我的东家,他吩咐我说我们可以跟天罗继续做生意,却没有必要跟一个单枪匹马的女人做生意……龙公子,你现在单枪匹马了。”

  “是,你不再代表天罗山堂,你带的黄金再多都会用尽,你的人再强也不过十二个,你想跟我们谈什么条件?”储袖开始咄咄逼人。

  “储姐姐,为什么在宛州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好,说我就像你的……好弟弟……如今却对我那么凶?”龙莲笑吟吟地,“你是又怀了孩子心情不畅么?有人说女人年纪大了就会抑郁,看起来不假啊。”

  储袖脸色铁青,几乎想站起来拂袖离去。她常常撒娇卖嗲,把自己扮作一个没心机的孩子,以此在这个你争我夺的商场中多一点机会。她以前确实跟龙莲说过很多很甜蜜的话,那是她有求于这个女人的时候,她丝毫不喜欢龙莲,一个把自己扮作小女孩的妇人绝不会喜欢一个远比自己美艳张扬又被年轻男人们环绕的女人。而龙莲每次听她甜甜蜜蜜地说话,似乎都露出惬意的表情和信任的神色,储袖心里嘲笑她蠢,如今这层面纱撕开,龙莲笑得开心,倒不知是龙莲蠢还是储袖蠢了。也许她们都不蠢,逢场作戏一个愿意演,一个愿意捧场罢了。储袖感觉到自己的气势完全被龙莲压住了,在龙莲面前,小花招全然无用。她强迫自己坐好,她不能在这群人里首先乱了阵脚,储玉坊在天启的生意还要看今天会面的结果,她不能不听着。

  “你手中握着历年我们交易的账本,你有证据,可以去告我们。你更懂行,我们库房、水道、价钱、人手,你都清楚,你能毁了我们赚钱的路。你可以以此要挟我们,但是条件太苛刻,我们也是会反抗的。”苏稚君说。

  “苏大掌柜,我喜欢你的直率,像个男人。”龙莲一拍掌,“我不会告你们,更不会毁了你们的财路,我只想劝大家和我一起换个旗号。”

  “旗号?”苏稚君皱眉。

  “你们原来和天罗做生意,天罗山堂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组织,如果你们把以前的生意续上,但是把赚来的利润交给皇家。那你们就是皇商,当皇商和赚黑钱,哪个好?”

  “我们已经是皇商了。”赵德云说。

  “皇室如果知道你们这些有特权的皇商在和天罗做生意……他们还会把你们看作皇商么?”龙莲一一看过去,“你们原来两头赚钱,现在得选一边了。我不远千里来帝都,是要洗白自己……我已经厌倦了天罗杀人的日子,夜夜不把窗户封死都睡不着,枕头下永远藏着一把刀,床下洒满豆子……”龙莲起身在水榭里漫步,“诸位想必也有过担心吧?本堂是会给你们帮助,在你们周转不灵的时候,在你们蒸蒸日上的时候,都会对你们施恩。但是,这些恩情都是要偿还的,你们偿还不起,也许就要死……所以你们必须不断地赚钱,来还欠本堂的情,本堂很喜欢去帮助商人中出类拔萃的人,因为这些人会为我们赚更多的钱。可一旦你们没这份本事了,你们就是废物,本堂不再关注你们,甚至……可能抹掉你们。苏姐姐,储姐姐,累不累?”

  储袖沉默良久,“累。”她已经不想再掩饰了,眉宇之间多了几分英气,凛然是一个运筹帷幄的纵横之才。

  “我知道黄金之渠所有的秘密,只要有我,以前那些生意我们照旧可以做,赌场、妓馆、驿站、码头、矿山……我都知道。我以前为天罗赚钱,现在我想为皇室赚钱。皇室很贪,但是至少,世家贵族们没有天罗那么危险。如果我们把原本交给天罗的利润交给皇室,所有的罪过都能一笔勾销,这样大家岂不是都洗白了?”龙莲抖了抖自己一身胜雪的白袍,“白得一尘不染。”

  “一旦你走出这一步,天罗的刀就会落在你脖子上。”赵德云叹了口气。

  “一旦我们走出这一步,可能就再没有天罗了,”龙莲幽幽地说,“几百年来,天罗秉承一个原则,就是从不暴露在世人面前。虽然我们有最强的杀人术,最精锐的刺客,但是这些人损失一个就少一个,再培养一个精英需要机缘巧合。可如今呢?天下人都在说天罗,我们在天启城里打下了名声,也损失了几代人的积累。我们上三家的刺客凋零如落花,再也不复十年前的盛况。此刻如果黄金之渠出事,就动摇了天罗的根本,失去了最精锐的刺客和收钱的渠道,天罗就什么都不是。”

  “你……”赵德云一寒,“你这是要毁掉天罗么?”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