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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你们公子的盛情。如果你们公子手段漂亮,没准还能获封什么官爵,大家都是皇室的臣子。”杨拓石淡淡地说。

  “那要看大家的出价和谈判的结果了,”龙森笑,“不过这些是公子和诸位大人烦心的事,我这种跟班,看到两位大人到场就倍感荣幸了。”

  “不能佩戴武器?”苏晋安瞥了一眼旁边的一排刀架,每只架子上都横置着一柄名剑或者名刀,刀鞘不是鲨鱼皮就镶嵌金玉,宝光流动,柄上都栓着一张红签,写着主人的名字。

  “别人不能,两位大人可以。”龙森说,“两位大人在外面留了几百柄刀,我们又何必在乎两位大人随身的武器呢?”

  “多谢,我这柄刀,放在名刀名剑中怕是有点自惭形秽。”苏晋安的手指扫过自己腰间黑漆鞘的弧刀。

  “名刀‘月厉’,叶泓藏当年的藏器,握此刀者,仿佛武神重生。”龙森深深地鞠躬。

  苏晋安沉默了一会儿,也深深地鞠躬回礼。他抬起头来看着龙森的眼睛,“你那么懂刀,希望看到你握刀的样子。”

  龙森微笑着从袖子中伸出手来,他的右手拇指从根处被截断了,这只手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握刀的。

  月栖湖最大的楼“月斋”中是没有大厅的,只有一间间花样别致的小屋,小厮们提着红灯笼带领贵客们穿过幽深的走道,进入后院,后院中间是一条挖出来的水渠,蜿蜒流淌,四面是女孩们居住的“栖斋”和小厮杂役们居住的“湖苑”,三栋小楼围出了一片避风的院子。天气有些冷了,院子里架起了几十个铁镬,里面燃着无烟的赤炭,铁镬边都围着几张楠木长几,小厮们托着盘子上来把盛在青铜盘里的菜肴摆上,而筛酒的少女则在水渠的上游,把烈酒、米酒、女宾饮用的玫瑰露斟在琉璃质地的酒盏里,放在一片木荷叶上,顺水流下,流水弯处都有把裙子系在腰间赤裸双腿的少女,手持长杆把木荷叶扫到岸边,方便客人自己取用。到场的客人已经不下百人,都捧着一杯喝的聚在水榭亭子里交谈,累了的则可以在亭子里丰厚的皮毯上小坐,还有舒适的木躺椅摆在水边。

  “真有点别开生面。”杨拓石说。

  “这叫‘割羊宴’,据说是蛮族贵族摆宴的办法,族人都聚在一起,把羊架起来在周围烤,饿的人自己去切一片吃,回来接着喝酒。”苏晋安说,“帝都贵族们图个新鲜,也玩这一套,但是后来觉得光吃羊肉还是简陋了,就改上宫样的菜肴。龙莲大概是请的客人太多了,找不到那么大的地方吧。”

  “而且方便她私下找人说话,这样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她请的那么多人里,究竟谁是她真正要找的人。”

  “杨大人一针见血。”苏晋安说,“听说杨大人新买了一个宅子?”

  “是啊,就在城北,想从越州把母亲接来一起住。”杨拓石瞥了苏晋安一眼,“苏大人怎么会忽然关心这件事?”

  “因为我还没买宅子,就想问问同僚是否在帝都置业,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帝都的房子还是那么贵。”苏晋安笑笑说,“以前我在晋北八松城的时候,一个人租一栋小屋住,那时候真想有个自己的房子,里面住着自己的女人,回去了有一碗热汤喝。不知道杨大人花了多少钱买的?”

  “六百金铢,除了攒下的钱,还问兄弟借了些。苏大人俸禄和我相当,也可以买个宅子自己住。”

  “我不想买啦。”苏晋安淡淡地笑,“买了谁住在里面呢?宅子大了,很空又很安静,夜深的时候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而且六百个金铢对我来说也不算小钱。”他眸子里仿佛有一层雾气涌了起来,遮去了所有眼神,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

  杨拓石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静了片刻,苏晋安压低了声音,“刚才有人在我们的背后偷听。”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杨拓石看见一个捧着托盘的小厮背影,像一条游鱼似的,无声地消失在人群里。他冷冷地扫视全场,还有几条这样的小鱼在场中游动,拖着托盘却不上菜,只是游来游去,在不同的宾客身后驻足。

  “女人真是狐性多疑。”杨拓石冷冷地说。

  “安公子新娶的三夫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一睹芳容啊?哈哈哈哈,把佳人养在深闺中独自欣赏,不如请出来让好友赞叹。明珠藏于室,宝光不外泄,有什么意思?”有人在他们身后说话,声调很高。

  “怎么会独乐?我新在城北买了一栋小宅子,花了四万金铢,待我修缮一新,花木家具整治好,就请诸位朋友一起去看。三夫人在那里独住,免得我家里两位夫人欺负她。”被称为安公子的人爽朗地大笑。

  两名缇卫长愣了一下,脸色都略微有些变化。

  “在这里我们是不是最穷的人?”苏晋安讪笑,“不,我是最穷的,杨大人倒数第二。”

  “帝朝两百年来,宛州商人把持着一半的商业,帝朝的财富足有七成汇聚在宛州,今天到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声名赫赫,做的都是宛州和帝都之间的生意,他们中最穷的人也有十几万金铢的身家,最富的,打开钱库足以让诸侯汗颜,我们又算得了什么?”杨拓石去水边取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苏晋安,“我们手握杀人的权力,但是轻易动不了这些人,他们每个人都会用钱在背后支持些显贵人物,这些显贵人物又在朝堂上为他们说话,这就是权钱的交易。宛州商人靠这个在帝都立足,他们有时候甚至借钱给皇室的内库,所以陛下也对他们另眼相看。看那边那个人。”

  一个青袍的公子正进入后院,有人看见他,发出了惊唿,大群的人向他涌了过去,一瞬间那里人头攒动,青袍公子握着纸扇四下鞠躬。

  “平临君顾西园,他也赏脸了。”苏晋安说。

  “他就是宛州商人的表率,豪商中的贵公子。正和他握手的,是平临船业天启城的大掌柜赵德云。”杨拓石说,“赵德云在私下是个那么张扬的人,在顾西园面前却谦卑得像个学生似的。不过也难怪,顾西园就是他的大老板。正是因为顾西园这类豪商的势力太大,皇室都要倚重他们,所以纵然知道他私下里勾结乱党,我们却不敢轻易动手。”

  “他看见我们了。”苏晋安微微眯起眼睛。

  越过重重人群,顾西园正看向他们,微微地点头致意,然后被人群簇拥着去往水渠中央的凉亭里。

  “淮安昌荣号天启大掌柜朱慎,青石海静阁天启大掌柜田松,白水城‘飞琼绎’天启大掌柜叶子服,和镇木业天启大掌柜虎云岩……”杨拓石数着全场商人中那些雷霆贯耳般的名字,“这里集中了东陆几乎大半大商号在天启城中的管事人,如果此时此刻这里着一把大火,东陆商业二十年内不能复兴。可主人还没出现,她在等谁?”

  “公子等你等了很久了,染青你这丫头真是不懂事,”云姐皱着眉头,但还是上来爱惜地摸摸叶染青的鬓角,帮她理平了,“叫你穿得好些,如果没有衣服早点儿叫裁缝给你选料子裁一身,你怎么就不上心呢?”

  叶染青也皱眉,受不得她的唠叨。她觉得自己的衣裳没有什么不好,月白色的亵衣,紫云纱的罩裙,黛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耳边坠着两枚绿松石的坠子,扫了脂粉描了眉,透过紫云纱连锁骨都看得见。这身衣服还是进月栖湖之前苏晋安命令她连夜请裁缝缝制的,已经是她有生以来露得最多的衣服了,老鸨还想她怎样?

  “算了,这样也好,你长得虽然漂亮,就有几分男孩子气,简单点也许客人反而喜欢。”云姐又说。

  叶染青头都疼,从小就有人说她一身男孩气,直到如今她腰细腿长胸部丰隆了,从云中千里迢迢跑到帝都,居然还有人说这话……

  老鸨转身敲了敲“棠棣”屋的门,放轻了声音,“莲公子,你要见的姑娘来啦。”

  “进来吧。”里面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老鸨推开门的一瞬,叶染青就从缝隙里看见一个白色轻袍的公子,懒洋洋地靠着一张小桌,坐在奢华的花梨木卧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用红绳结起。叶染青一瞬间心里有点堵,那个穿男装的人,在一倚一歪头蹙眉一飞眼中,居然就有那么多风情,委实比她女人得多了。

  看叶染青的第一眼,龙莲注意到了她的手,那双大半藏在紫纱薄袖中,只露出纤纤十指的手,手指交错,优雅地按在小腹上。龙莲自己都有点讶异,为什么自己会注意这个妓女的手。她一半时间都男装,时不时在妓馆里流连,看女人总是像个老道的色棍那样从腿看起,她也会把全部精力放在看对方的手上……在她对敌的时候,敌人手里握着刀。

  教她刀术的那个老人教诲说,手是“两星”,肩胸是“远山”,手肘是“峰谷”,面对持械的对手,只需注意这三处,这三处的细微动作隐藏了几乎所有的杀机。

  第二眼龙莲看的是叶染青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深瞳,飞扬的眼角,单眼皮儿。叶染青微微侧头,从眼角看龙莲,倔强的眼神很是烦人。龙莲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才眯起眼睛,从头到脚看了下去。

  “这就是染青,我们这里最年轻漂亮的姑娘。”云姐说,“我把花儿留在这里,莲公子你慢慢赏,客人到了大半了,我去前面忙活忙活。”

  云姐悄没声地带门出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龙莲和叶染青。隔着十几步远被龙莲的目光上下扫视,叫叶染青从心里不舒服。她知道这叫“赏花”,是妓馆贵客的“雅好”,漂亮姑娘被带到客人面前,客人先要“赏”,仿佛远观莲花,品评其筋骨、皮肤和精神,然后拍案说出一句“判词”来,譬如“好一树梨花向水开”!要是看见漂亮姑娘就凑过来上下其手抽着鼻子猛嗅,就落了下乘了。

  可她委实不喜欢龙莲看她的眼神,满是挑剔满是砸摸的感觉,从胸到腰到腿,一寸寸地看,有时候眼神还打着转儿似的,在什么地方一个劲儿地流连,又像是把小刀子,在一件还不完美的雕塑上这里刮刮那里刮刮,要把曲线修得完美无瑕。虽然明知道对方是个女人,叶染青还是有种被猥亵了的感觉,她在云中的时候,谁敢用这种眼神看她,她一挥手小弟们便冲过去围住了暴打。可这不是在云中,这是在帝都,她现在是个缇卫的暗探,对面是她要保护的人。叶染青只能把一腔怒气往下咽,憋得她丰盈的胸口一个劲儿地起伏。

  龙莲猛地一拍案,“脱光衣服给爷瞧瞧!”

  这是判词么?这就是自己的判词?这就是这个可恶女人对自己的判词?

  叶染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脑,刚才咽下去的那些气一股脑都窜了出来,“你也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有的你都有,还看什么?”

  她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可是她手指都伸出去了,遥遥地指着龙莲的鼻子,往回收是来不及了。

  龙莲并不愤怒,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扶手上,捂住脸摇头,“果然是个缇卫的暗探……你这样性格的暗探,不是太容易露怯了么?”

  叶染青愣住了。

  “唉!”龙莲无可奈何地摆摆手,“你的手虽然很好看,可是练过很长时间的刀剑之术,你可能用一些柔肤的药把茧子去了,但是握剑的手上总有股子戾气,怎么也褪不掉的。还有你那个眼神,戾气比手上的还重,你如果不是本堂派来杀我的人,自然是缇卫派来监视我的人。可我想不明白,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在月栖湖下榻的?”

  “我怎么知道你要来月栖湖?我来这里本来是要查清一群常在这里密会的男人!”叶染青明白到了这一步无需再隐瞒什么了,“谁想保护你?我不过是受了上司的命令,迫不得已!”

  “他们不能派个更沉稳的人来么?”龙莲说。

  叶染青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人保护你就该感恩了!还挑三拣四?你以为帝都是什么地方?你家么?如果你来不是投诚,我现在就出手杀了你!”

  “我就是知道帝都不是我家,所以才希望缇卫们派个得力的人过来。”龙莲摊摊手,像个男人似的耸耸肩,“要是人手不得力,犯不着你杀我,要杀我的人,排队能够排到太清宫去。”她忽然又上下打量叶染青,眼睛闪亮,“对了,你会跳舞么?”

  叶染青一愣,“我会剑舞。”

  龙莲摆摆手,“不要剑舞,要那种袅娜多姿曲线毕露可以勾引男人的。”

  叶染青咬着牙,“不会!”

  “你们缇卫从来不搞点色诱什么的?”龙莲追问,“比如出卖色相换点情报啦,或者仗着自己是女人讨好讨好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