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归却在这时候醒了过来。
“听我说,师夷。”他声音清澈。
是回光返照,要说最后的话了是吗?
师夷紧张地抢在前面说:“不,你什么都不要说。”
“听我…”
“我不要听。”
“我不会死,那不是我的血。”
“什么?”她透过眼泪惊疑地看着他。
云胡不归疲惫地说:“我砍了那家伙一刀,是从它伤口里喷出来的血。”
师夷破涕为笑,猛地抱紧了云胡不归的身子。
云胡不归开始小心翼翼地吻她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他在吻走她的眼泪。
她往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认真地看他:“云胡不归,你怎么了啊?你的手在抖。”
“我很好。”
“一定发生什么了,你的胸膛这么烫。”
“我没法再杀人了,火焰已经吞食我了。冰镜术完蛋了,这就是发生的一切。”
熔岩风在胸腔里劲吹,他忘却了关于冰镜术的所有秘诀,被那股风完全牵着走了,但这种火热却和他之前担心的不一样。
它不是黑龙,只是另一股妖异的酥麻感,从胸骨往下,笔直一条线奔到胯下。
他眼睛里的狂暴让她害怕,那好像是一卷蓬发的旋风,会将她带入另一个世界。那是她所期盼的吗,可她的心脏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
“哦,云胡不归,我该怎么办?我爱上了一个陌生人。”
“那就爱吧。”他的眼睛明亮认真。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地又开始震动,小石子好像冰雹般砸在工棚顶上。
大地在以它的方式传递着信息,而师夷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这场小小的地震。
她只知道,她等待了许多年的那件事情终于到来了,虽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来自天空,或是来自暗黑的大地之下。
他们抱在一起,额头贴着额头,谁都没有说话。棚子里的气氛变了,她的脸突然红了,伸手要撑开云胡不归的脸,但却碰到草原人火热的胸膛,青草的气息席卷而至,淹没了她的脸庞。
龙的影子很淡很淡,仍在云胡的胸前游走。那匹她曾经发现过的,在云胡内心深处藏着的野兽浮现出来,既危险夺目,又轻巧无声,让她有些许害怕。
“别担心它,它现在不在这儿。”云胡不归轻声说,把她按倒在地,扯去了她的衣裳,好像扯去蓓蕾外的苞衣。
师夷躺在云胡不归的臂弯里颤抖。蛮人的刺青环绕着她的身体,她就好像躺在一匹青色的锦缎上,身上只剩下一个铁手镯。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她用手护着胸口说,也许只是因为害羞,想转移下话题。
“她要有多爱你,才会留下它。”
“你是说真的吗?”
“我看得出来,它很珍贵。”
这还是师夷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它。她抚摸着云胡不归的头,幸福地闭上了眼:“你说它好,它一定很好。”
云胡不归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把她从这层浓厚的幸福云团中抓了出来,他的手烫得她几乎要叫出来了,但现在她并不担心他的身体,此刻她要担心的是某种东西带来的疼痛。
蛮人和河络的身体差异,或许在某些故事里被有意地夸大了,但云胡不归的矿工镐开凿出进入她身体的隧道时,疼痛仍比她想象得要猛烈。
师夷咬牙忍受,然后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阵甜蜜感如同火炉中冒起的青烟腾起,草原上升起大片的鸟群,春天大雨之后的万物滋生,突然间发酵成狂风暴雨。
她又惊疑又欢乐地轻叫了一声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云胡不归的身体越来越烫,简直就像个烧开的铜水壶,他把她拉近,举到自己的肩膀上,她则踢腾着她的腿,如同快马奔驰,踢起大片水花,喜悦在她身体中部好似莲花怒放。
在那一刻,她拼命地贴近,想要钻入他的怀中,彻彻底底地融为一体,把一切地底禁忌、古老诅咒,把一切火炉嬷嬷的黑暗童话统统抛在脑后。
这是个伟大的黑暗时代,星辰逼近大地,地火疯狂蔓延,一代新的英雄正在成长。这是蛮人和河络的碰撞,刀与火的碰撞,在这个最长的夏季即将结束的日子,他们饱尝了爱的美酒。
她在一片笼罩全身的眩晕中展翅飞翔,从未见过的景色展开在她的脚下,我是个羽人,她想,但那只是短暂的一瞬,随后她开始坠落,这种坠落无限长又无限短,下面是一片平静然而无底的深渊。
火环城即将迎来漫漫长冬,在这之前,还有极短暂的快乐时光。
“云胡。”
“我在。”
“云胡,你会带我走吗?”
“我会的,但是需要时间。”
“嗯。”
“云胡不贾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他会带队去寻找新的河络城。我在那个时候离开会比较安全,然后我会回来找你。”
“可是我再也不想等了。”
云胡不归思索了一会儿:“那我们就现在走。”
师夷突然紧张了起来:“我是不是会破坏你的生活?我在这儿就总是这样,我总是践踏植物,羞辱石雕,破坏那些珍贵的展品,我嘲笑这儿每一个人的生活,我是个破坏者…可是我会改,如果你要…”
“你已经破坏了,”云胡不归亲了亲她那流露出一丝惊恐的眼睛,“但这就是我想要的——我的杀戮结束了。”
师夷满足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抓住他的手,他们的手指自然地缠绕到了一起:“我很好奇,你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买矿石吗?”
“我不确定。”
“为什么这么说?”
云胡不归迟疑着说:“云胡不贾,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绝对不是个平平静静做生意的人。”
“啊,那这里变得很危险啦?”师夷听了呵呵直笑。
“云胡不贾说我们是来拯救你们的。”蛮人少年苦笑一声。
“要是我,可不会相信他的话。”
“这可不是玩笑,”云胡不归正色说,“刺伤熊悚的把刀上有毒,你们的夫环可能已经被控制了。”
“那个暴躁家伙!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如果被个其他稍微正常点的人控制,倒是件好事了。”
“我觉得走之前,应该警告你们这里的什么人。”
别管他们,我们自己走就好了。那句话卡在了她的咽喉里说不出来。这座城市里真的没有任何她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师夷摩挲着套在上臂的手镯,慢慢地说:“你知道我的父亲是名羽人吗?我始终觉得,在十六岁那一年,我会变成一名真正的羽人,我会展翅飞翔。可是今天我突然害怕了,如果我不行怎么办?如果到了十六岁,我仍然是这副模样,仍然是名河络该怎么办?”
她转过脸小声说:“你不要抛弃我,云胡不归。我只能依靠你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不论你是羽人还是河络,对我来说都一样。”
她叹了一口气,抓住了他的手,把它压在自己的胸膛上,闭上了眼:“你不会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