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再旱下去,我们就要组织人员到两千尺下来提水了,”火掌舒剌抱怨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旱的天气,莫非整个越州北部都不适合居住了?”
他从腰带上取下了一盏獾油灯,嗤的一声点亮了。
小小的光晕在厚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但熊悚却觉得这里变得更暗了。灯光带来的光明仿佛不过是种脆弱的表面,随时都会被四周的黑暗戳破。
熊悚脸色凝重:“你们在这个方向挖掘了多少天?”
“大约两周了。只是少量人的试掘,我们没有真的开始。”火掌嘀咕着说。
“跟我来。”火掌舒剌一手提灯,一手拎镐,踩着风化严重的石阶,贴着石壁向前走去,不时跳过大块裂隙,好像岩壁上的一阵风,移动得轻松自如。
熊悚很努力地跟在后面,希望自己不要落下太多。自从当上了夫环,他的肚子就肥厚起来,已经不适合在悬崖上做这样的运动了。
终于,火掌舒剌在一块稍稍凸出的巉岩前停留下来。
他摸了摸地面,嗅了嗅石壁。
“我觉得出事地点就是这里。”他说。
熊悚也点着了自己的獾油灯,向四处照射。他抽动鼻子,跟踪着空气里的可疑气息,终于在一处不显目的岩壁上,找到了一小片干涸的血迹。
火掌舒剌点了点头:“一共三名矿工,都是有经验的汉子,带着铁镐和灯,装备齐全。来调查修理栈道的可能性…”
“创造之神,一个都没有回来?”河络王熊悚皱着眉头沉思,他再次查看了岩壁。
他不喜欢这黑暗,河络对地下黑暗的了解无人能及,但此刻,在重重岩壁的重压之下,仿佛还存在着另一种黑暗,那是一种他所不熟悉的黑暗。
黑暗之王。
这个莫名其妙的词跳到了他的脑中。如果黑暗中还有什么东西呢?
黑暗中还隐藏着盘觚大神某个饥饿的看门者呢?
“是的,幽灵故事已经到处流传开来。你知道,在地底下,这样的故事从来都不缺。”火掌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
“我不相信幽灵。”熊悚冒着火气说。
火掌耸了耸肩膀:“我也不信。”
“那就应该有更简单的解释!”河络王怒吼道。
“嘘——”火掌舒剌猛地站住了脚,竖起了耳朵。
熊悚虽然还在火头上,也侧耳倾听,他虽脾气暴躁,但可不是莽撞行事的人。
哗啦啦的瀑布声里,似乎混杂着朦胧的鼓声。
突然间,这个本来就昏沉的黑暗地底变得更阴沉了。
“这是什么声音?”他愕然地问。
“听起来像是沙虫交配的声音。”火掌舒剌闷闷地说。
没错,那听起来像是公沙虫在交配时节,用附肢敲打下腹部发出的求爱信号。
只是…他从不知道它们发出的声响会这么大。
“把灯灭了。”他粗暴地要求说。
他们在黑暗中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到岩浆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在岩壁后面流动的声音,隔了不久,果然看到了脚下的岩壁上有些地方发出淡淡的荧光——它们连成一道断断续续又极长的痕迹,一直通往深渊深处。
熊悚伸手去摸了摸,手指头沾上了滑腻腻的黏液,也发出光来。
“你怎么看?”火掌舒剌问。
熊悚点了点头:“沙虫的黏液!”
沙虫是河络的盘中餐,它们体格庞大,有河络的四五抱那么粗,咽喉几乎和身子一般粗,里面长着密密麻麻一圈圈针状的利齿,但却没有什么攻击力。
被驯服的沙虫被大量圈养在河络的领地里,为河络提供美味的食物。
成年以后,沙虫皮会变得又黑又光滑,但通常它们会在成年之间就被屠宰完毕——在那之前,幼虫肉质松软,行动缓慢,蠕动起来就好像慢悠悠移动的半透明的肉山,跳动的器脏都清晰可见。
可是如果地底深处还有他们闻所未闻的格外庞大的沙虫呢?
“那就难说了。”火掌舒剌擦了擦额头,从腰里掏出他的铜烟锅,“还记得那些偷溜到大灰环里探险的小孩吗?他们从地下带回来一只巨大的虎天牛,几乎毁了半个市场,最后那东西掉到熔岩洞眼里烧死了。”
“虎天牛不该超过胳膊肘长。”夫环熊悚阴沉着脸说。
“实际上,超过手掌长度的就很少见了,胳膊肘长的虎天牛在雷眼山历史上只听说过一次。”火掌舒剌点着了他的烟袋抽了起来,“或许这条路上的矿脉不适合开挖,我们应该尽早收手。”
他又一次听到了黑暗深处传来的隆隆鼓声。他不喜欢这声音,这声音好像一个庞大的心脏,隐藏在灰雾编织成的身体下跳动。
“胡说!”夫环熊悚怒斥道。他把手伸到腰带上的一个小收纳袋里,捏着一粒小石子。那是早先一名失途的小孩从地下深处带上来的墨晶原矿,品质绝佳,远超过火环城历史上挖掘到的最好矿石,它所蕴藏的星辰力量,就连见多识广的铁大师也赞叹不已。
墨晶石让河络族得到神的祝福,是他们最重要的矿石资源,它能使河络的那些机械将风得到充足的能量,也能使种种法术运行流畅——同时,它们也能让其他的生物饱汲星辰之力,发育得格外庞大。
重新开采墨晶石矿,就能拯救这座垂死的矿工城。
它们就在自己的脚下。
他们却完全不理解这一点。
愤怒猛地扭曲了河络王的面孔。
“我要它们,”他身子前倾,朝向矿工,暴戾地叫道,“听明白了吗?我要它们,而且我一定要得到!”
火掌舒剌,这位火环城中的顶级矿工,露出难色:“可是夜盐!这么大规模的行动,需要阿络卡和苏行大会的批准…”
“那就瞒住她!”熊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火掌说。
火掌的神情有点尴尬,还带着点怜悯,好像看一个傻瓜似的看着熊悚。
熊悚立刻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怒火猛地从他胸口腾起:“你这个懦夫!你背叛了…”
“别责怪舒剌。”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怒喝。
一个苗条的身形从道路另一头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阿络卡夜盐。
他们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简直就是地底世界的两极。
熊悚的头发又粗又短,落满粉尘;夜盐则眼睛甜蜜,妖娆诱人。熊悚赤裸着上身,肩膀上的汗把黑色的粉尘冲刷出一道道的小沟;夜盐奢华的丝绸衣服上绣着紫色的飞鸟,一尘不染。熊悚的外壳粗糙坚硬,黝黑而笨重;夜盐则是从炉火中跳出的精灵,轻灵小巧…可他们之间的对抗却绝不如外表看起来的如此悬殊。
“我早就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矿大师不可能不通知我。夫环大人,为何要越过禁线,到熊洞道之下挖掘,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也在等着你的解释!”熊悚怒气冲冲地踏前一步,“…你曾经说火环城地下的矿脉已经全部枯竭,但这是谎话,谎话…它们只不过埋藏在更深的地下,只要找到矿脉,就可以拯救我们的地下城!”
“能拯救我们多久?”夜盐的声音冰冷如水,“看清现实吧,夫环大人,何不考虑换一种生活方式?”
“娘儿们的生活方式吗?”
夜盐没有理会夫环的用词不恭:“我的搜寻队即刻出发,等我们找到其他适合生活的地方,你们会改变主意的。”
“要穿过河络边界吗?”熊悚讽嘲地问。
“要穿过。”
“或许,你还打算越过初始石像吧?”
“有必要的话。”夜盐正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