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筝道:“我听过,是我小姨做的,乃是乐社开先河之曲。”

  冬柚点点头,“是呢,县主把云夫人请了来京城,如今执掌乐社,她作了好多新曲儿,将来会在画馆定期有演奏呢。”

  “啊,小姨来了京城?”章筝有些惊讶,她竟然不知道。

  “云夫人爱静,若非县主死缠烂打地邀请,她才不来的,即便来了也定了规矩,不出去应酬的。”冬柚道。

  三个小姑娘听冬柚说“死缠烂打”只觉得有趣儿,都笑了起来。

  等走到长孙愉愉跟前时,冬柚已经从三个小姑娘嘴里打听出她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而章筝等人看见长孙愉愉时,全都呆住了。

  她们听过很多她的传闻,如今在京城她们仨就算是顶层圈子的姑娘了,好比当初的长孙愉愉一般,其实她们很多做派就是跟着年轻时长孙愉愉学的。

  当然人前她们肯定是不承认的,毕竟长孙愉愉名声不好。

  但她们听过长孙愉愉的经历后是既鄙视又羡慕。想不到一个失贞妇人,还那么得她相公看重,为了她不惜背离陆家,直到今日陆相公也没纳新人,屋子里连通房都没有。是真正地只有这位华宁县主一人。

  譬如章筝她爹,虽说也说不纳妾,但其实屋子里也有三个通房丫头呢。

  来见长孙愉愉之前,三个小姑娘心里未必敬重长孙愉愉,只是想利用这位华宁县主,同时把她想做的也是个长辈,来拜见她也不算丢份。

  但此刻见了,章筝三人就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眼前的人说是跟她们母亲一辈儿的,但在章筝看来,长孙愉愉实在是太年轻了,最多最多就是她表姐那样的年岁。

  而这人的美,一直只在人的舌尖,让人只觉得是传得太过火了。三个小姑娘都是很美的,也自视甚高,今儿来见长孙愉愉,多少也是抱着想看看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究竟能有多美的心思来的。少不得暗自还想跟她比一比。

  这番见着了,什么都不用比了,压根儿就生不出比较的心思了,谁去比谁丢人。

  长孙愉愉虽然看着年轻,却依旧还是长辈,于是她也尽职尽责地摆出长辈的架势来,“新庆,冬柚说你是来找我学舞的?”

  新庆点了点头,“是呢。我听我娘说,县主姑姑当初在春祭上一曲春祭舞震慑了所有人,迄今为止都无人能超越。我,我在和云醇竞争明年的春祭舞,想请姑姑指点。”

  新庆不提春祭舞,长孙愉愉都快忘记自己曾经还有那样的岁月了。

  “我许多年不曾跳舞了,未必能帮你。”长孙愉愉道。

  接下来不管新庆怎么说好话,也不管陆双和章筝如何帮她恳求,长孙愉愉也没点头同意。求人,哪有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成的。

  长孙愉愉得看到寿春公主的诚意。

  却说陆行为文华殿大学士后,同康元帝时常有私下奏对。论完公事,康元帝笑着问陆行道:“行止你为何至今未蓄须啊?”

  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只是不好问陆行。通常男子加冠之后就开始蓄须了。

  陆行实话实说道:“只因华宁不喜。”他也是有些无奈。

  “哦,如此么?我还以为行止是因为喜欢听人叫你玉面相公呢。”康元帝笑道。

  “臣也是无奈。”陆行道。

  “不过不蓄须的确瞧着年轻。”说到这儿康元帝忍不住打量陆行,美姿仪,神清华,每每看他总是神采奕奕,令人一见忘俗。“话说朕怎么觉得你夫妻俩有什么驻颜秘方啊,瞧着都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陆行道:“其实也无他,唯多食素、节欲尔。”

第201章

  陆行自然说的是真话, 跟着长孙愉愉他晚饭都是用的素食,自觉真有养身之效。至于节欲,本就是养身方里记载的延寿之法, 虽然陆行并非出自自愿而节欲,但事实的确如此。

  长孙愉愉每月的小日子差不多六、七日才能干净,这一年下来就是三个月左右了。她最是苦暑, 夏日三个月是碰都不能碰的, 一出汗她就容易生疹子继而犯病。如此一年就去了半年了, 再加上其他零零总总的缘故,陆行觉得自己一年里最多就能占四个来月, 自然算是节欲了。

  这“节欲”二字若是别人说出来,康元帝肯定不会惊奇,总有那么几个人重养身而胜于女色, 但很少有人在陆行这个年纪就开始节欲的。

  至于陆行就更不应该了。康元帝脑海里闪过长孙愉愉的身影, 有那样的媳妇,陆行居然跟他说,他节欲!!!

  康元帝想不通啊。诚然美色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但长孙愉愉那种美却是所有人通杀的。他想起前些日子在皇后宫中的匆匆一悟,光是想想血液就开始涌往一处。

  年少时的长孙愉愉康元帝作为六皇子见过很多次, 自然觉得她是美的,但那时少女的美, 叫人动心, 却少了些勾魂意味。但如今的长孙愉愉却不同了, 她只是回眸看了他一眼, 那眼波里的潋滟, 那身姿上风情就把人给醉倒了, 真真是勾魂夺魄。康元帝也才发现自己终于能明白戾帝为何会不惜逼杀了晋阳公主也要夺长孙愉愉的缘故了。

  然而娶了这样的媳妇, 陆行居然跟他说节欲?康元帝少不得又打量了陆行一番,这一次却有了异样的发现。年过三十而不蓄须,肌肤光滑洁润,真的是因为华宁不许?

  宫中太监也肤净无须,那却是因为不能人道。

  康元帝感觉自己发现了臣下了不得的秘密。他又想起一事而问道:“我听说行止你定下了新规矩,但凡要见你的人都得在亥时再登门,这却是为何呀?”寻常这时候都该休息了。

  陆行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要陪长孙愉愉,只道:“许多人来找臣,一开始说话都是云山雾绕,非得半个时辰之后才肯说明来意,弄得臣整日里烦不胜烦,公事都可能因此而拖延。所以臣定下亥时见客的规矩,这个时辰大家都想早点儿回去歇着,说话也就直白许多了。”

  康元帝哈哈大笑,“你这法子确好。”只不过你亥时见客,每晚都谈至深夜,家中娇妻却不用陪了?康元帝越想越觉得陆行是不能人道。

  但为何不能人道之人却因夺妻之恨甚至不惜被陆家除名的风险也要来帮自己夺得大位?一开始康元帝以为陆行是对长孙愉愉情根深种,如今想来却并不是那般?

  是了是了,不能人道之心会如何想,寻常人是猜不到的。一般是越没什么,越不许人说。这越是不能人道就越发要表现出在意妻子嘛。

  康元帝自己把自己的逻辑给圆了,但脑海里又忍不住飘过长孙愉愉的身影,真是可惜了那风情,人前端庄高贵都能有那风情不经意就洒落,真不是人后会是何光景,真真是暴殄天物啊。

  至于长孙愉愉人后的风情,自然是只有陆行才看得到了。他回府时,想着马上就能进内院,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果然是约法三章后,日子才过得有滋味一些,回府就能看到长孙愉愉那张脸,想想都觉得心旷神怡。

  陆行快步走着脑子里不由闪出一些短暂的念头,怪不得人人都喜好美色,这看了一天的皱皮子老头,跟他们斗了一整日的心眼儿,谁不想回府后能看到个绝色美人来养眼怡情啊?

  “相公回来了。”

  陆行一进垂花门,就听得侍女给他一路问安,及到了正院,长孙愉愉已经迎下阶梯,那嫩黄的裙摆在她脚下欢快地簇拥着,仿佛一朵正在绽放的姚黄。

  她这几年被陆行养得极好,吃食上也循序渐进地有些改善,以前真是种种东西都碰不得,现如今至少瓜果之类的生冷都能食用了。西域一路上缺水,她甚至还学会了喝骆驼奶,虽说过程有点儿不堪回首,但现在羊乳她每日都被逼着喝,饮下也不会再腹泻了。

  正是因为如此改善,长孙愉愉也不像从前那样是个纸糊美人了,丰腴之后容色更胜从前不止三分。

  陆行看到长孙愉愉,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感叹,老天竟然能造出如此可人,真真是不可思议。他上前搂住长孙愉愉的腰,携了她进屋。

  窗前小几上摆着几张帖子,陆行问:“有人给你下请帖了?”长孙愉愉被排挤的事儿他自然也知道,但有些事他一个大男人真帮不上忙,哪怕能帮,以势逼人去跟自己媳妇来往,似乎也不是那么个味儿。再且,长孙愉愉肯定是不会要他帮忙 。

  长孙愉愉不屑地笑了笑,“是寿春公主的帖子。她们只当是她们排挤我,却不想,我是懒得搭理她们。十几年前我就看不上她,现在就更看不上了。”

  想想寿春公主,长孙愉愉就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她以为给自己下个帖子,就算给她面子,能换得她去教新庆跳舞?

  寿春公主的确是如此想的。京城贵妇排挤长孙愉愉,她心里门清儿,她以为自己下帖子请长孙愉愉,长孙愉愉就能上赶着来跟她交往,只求能重新归入京城的贵妇圈。

  长孙愉愉少不得也埋怨陆行两句,“也就是你为官刻板,力求公正,否则随随便便给她那驸马或者夫家使点儿绊子,她就该来求我了。”

  陆行笑道:“即便没有我,她不也一样会来求县主么?县主从来都是不用靠我的。”

  长孙愉愉白了陆行一眼,“少给我戴高帽子,拿话来框我。我怎么不靠你了,陆相公?”

  这一声“陆相公”被她咬得缠绵悱恻,陆行心里一荡,搂了她便亲了上去。

  老夫老妻的,长孙愉愉在感觉到陆行开始碾磨自己耳垂时就晓得他是来真的,只能捶捶他的肩膀道:“还没用饭呢。”

  陆行有些急色地恳求道:“让我先用用你,待会儿我喂你吃饭。”

  屋子里的动静声儿忽然变了个调,莲果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走出房门拦住要来摆碗筷的小丫头道:“待会儿再摆饭。”

  虽说要替自己主子遮掩,但莲果心里还是有些抱怨那夫妻俩的。都知道县主肠胃不好,还不按时用饭,这合适么?

  其实陆行也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这用饭前先行一遭,他快些就是了,待用过饭还能哄着长孙愉愉再行一遭。若是饭后接连两次,她肯定又受不住,又要找各种借口理由来推托。

  却说夫妻俩在这事儿上算是斗智斗勇,最终还是陆行棋高一着,哄着长孙愉愉梅开二度,累得长孙愉愉昏睡过去,陆行也小憩了片刻。

  睁眼起身时,陆行也是有些怨气的,谁不想软玉温香赖床不起呢?他睁开眼也不忙坐起,斜支着头去看长孙愉愉,但见她白嫩嫩的脸颊还晕着热气儿的嫩红,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会儿。

  真是怎么亲怎么喜欢。陆行想着如今可算是能见着点儿肉了,白润润的却比以前那瘦瘦的模样好看太多。他低头又啄了几口,感觉有些控制不住了,这才穿衣起床。

  前院内许多官员已经等候陆行多时了,见他进门儿,都起身问候。只觉得随时见陆行都是精神奕奕,眼睛亮而有神,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主。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蓄须,瞧着却只有二十五、六,神朗气清,风华高茂,自带一股诗书清华,看着是又干净又清儒,难得的是神色间还有一股少年气,真不愧是千年世家出来的子弟。

  却谁又知道这“道貌岸然”的人先前干了什么呢?

  他们看不出来,就少不得猜测,陆相公这夜里才开始见客,自己哪有功夫回去陪少妻美妾啊,他自己不好女色,不贪恋床笫之乐,也不嫌妨碍别人么?莫不是自己不行就盼着别人也不行?

  当然这都是那些人私下的无聊猜测,谁也不敢说出来,顶多极其信得过的人之间才调侃一下。

  寿春公主的驸马私下也为这事儿跟她打趣,“你知道么,皇上说陆相公之所以能瞧着那么年轻,是因为食素和节欲。”

  “节欲?”寿春公主愣了愣。

  驸马笑道:“可不是么,就不知道是真节欲还是不行。”

  寿春公主却没驸马笑得那么欢,男人行不行的,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不怎么在乎,因为男人根本就不怎么进她的门儿了。便是她的驸马也时常在外头打野食,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她了呢。

  寿春公主由陆行想到长孙愉愉,心里又是一阵烦,她送了三回帖子去,都被长孙愉愉给拒了,她也意识到自己这点子诚意怕是不够,她依着本意是不想搭理长孙愉愉的,偏她女儿新庆吵得厉害。

  这做母亲的哪有拧得过孩子的,寿春公主到底还是跟长孙愉愉低头了,亲自领着新庆去画馆拜访,然后谈妥了条件。

  陆行问长孙愉愉道:“你跟寿春公主提什么条件了?”

  长孙愉愉笑得像刚骗了肉吃的狐狸一样,“我让她说服她公婆将王润之的画拿到画馆来展一个月。”

  陆行道:“画馆要借画用宁江家里的藏画就可以了呀。”

  长孙愉愉道:“那样京城人就没参与感了,皇家画馆开办的初衷就是为了让所有喜欢书画的人都能受益,也都能参与。光靠我们一家是不足以支撑和延续的。”

第202章

  陆行点了点头, “你考虑得更深远。”

  长孙愉愉能被陆行这样赞扬,那叫一个得意啊,“那是, 她驸马那一族还有几个年轻人的画作不错,我让她必须得说服他们也拿出画作来展示,这算是给年轻人崭露头角的机会。如今皇家画馆重新开办, 第一次算是我求着他们, 将来可就是他们求着我了。”

  因为寿春公主办到了长孙愉愉提的条件, 她自然也得信守承诺教新庆跳舞。虽说她也有两三年没怎么跳舞了,但西域之行却极大地让长孙愉愉开了眼界, 也学了不少新舞种,比之当初跳春祭舞时,长孙愉愉的功力可是提升了一大截。

  新庆到画馆时, 依旧带着陆双和章筝。

  长孙愉愉细问之下才知道, 如今春祭舞不是只一人领舞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可没答应也教陆姑娘和章姑娘跳舞。”

  三个小辈都惊呆了,没见过如此赖皮的长辈,而且长孙愉愉生得天仙似的,这做派怎么就那么市井小民啊, 什么都要先讲好处。

  长孙愉愉吃饭时都忍不住对陆行笑:“你是没看到她们三个的表情,太可笑了。”

  陆行忍不住扶额, “你跟小辈这么较真做什么?”

  长孙愉愉道:“本来教重阳的女儿是没事儿的, 但是章筝也在, 我就不好不一视同仁了。谁让你那姜家表妹, 竟然不顾念亲戚之情, 帮着外人来抵制我呢。”说到这儿, 长孙愉愉都怨念了, 还轻轻地掐了一把陆行,“是不是应该怪你?”

  陆行贴着长孙愉愉的耳根道:“那我待会儿下苦力伺候县主赔罪?”

  长孙愉愉发现陆行私下真是太不正经了,什么事儿他都能拐到那事上。

  却说最终姜如送了一幅她陪嫁的名作来画馆展示,章家几个擅于书画的小辈也送了作品,长孙愉愉这才把三个姑娘都收做了徒弟。

  对她们三个而言,这自然是物超所值的。

  学舞的都是姑娘家,又是私下编练,长孙愉愉便穿了她那喝盘陀的露腰舞衣,因为爽利,又能让她们看清楚她细微的动作。这舞跳得好不好看,其实全在身体细节的把握上。

  明明是一个动作,别人抬手、下腰就是比你好看又优美,那是连每一根指头的动作都牵扯在内了的,都要妙到巅毫才行。

  新庆等人都看呆了,原以为长孙愉愉立在那儿就风情万种,倾城倾国,没想到她一舞起来,竟能更上一层,整个天地都随着她旋转舞动,让人的眼睛都恨不能贴在她身上。

  章筝和陆双两人原本是对长孙愉愉有意见的,如今见了她的舞才不能不佩服,想着这样的舞自然是不能平白就教给其他人的。

  长孙愉愉这边要忙着教三个小姑娘跳舞,又要张罗皇家画馆的事儿,只为了赶在衙门封印的时候能开馆,那时候大家都空闲了,最有闲情逸致谈论欣赏书画。

  所以她的确是很忙的,对比之下,陆行有时候都比她空闲。

  他有时候闲着,即便长孙愉愉不在府中,也会回一下内院,待在有长孙愉愉气息的屋子里,枕着她睡过的枕头,心就能静下来,更有助于他思考一些难题。

  当初被迫与长孙愉愉分离时,陆行在怀王军中,是靠着她的一张手绢聊以慰藉相思的,也才能挺过那许多日日夜夜。

  新提拔上来进内院伺候的丫头丹橘见陆行走进院子,忙地迎了上去,“相公,县主今儿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陆行点点头,“我知道,我在这儿歇会儿。”

  丹橘忙地伺候了陆行换鞋,又打了水来伺候他擦脸擦手,端茶递水的殷勤至极。

  陆行有点儿烦她,他不过是想静静地待会儿,但因着丹橘是长孙愉愉屋里的丫头,他却不好说重话,否则那个护短的小县主回来就要跟他闹。

  这一个小插曲,长孙愉愉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不会有人跟她提,但这并不意味着没人来处置这件事儿。

  这日晚饭时分陆行走进内院,本该已经回来的长孙愉愉却不见踪影,也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

  她不在,莲果和冬柚两个大丫头自然也不在,但平日很少在宁园出现的文竹却偏偏在院子里。她跟前还跪着个丫头。

  陆行不过一晃眼就认出,正是那日在他面前殷勤伺候的那丫头。

  文竹领着丫头们给陆行问了安,陆行则不动声色地进了屋,只问了句,“县主还没回来?”

  喜杏儿轻言细语地道:“想来是马上要回来了,冬柚姐姐派人传了话让准备晚饭的。”

  陆行点点头,被院子里的话语声吸引了注意力。

  丹橘哭着道:“文竹姐姐,我真没有,我真没有勾引相公,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冤枉我,那日相公回来,院子里也没人伺候,我才上前去的。我除了端茶递水,什么都没做,连话都没跟相公多说一句。”

  文竹冷冷地笑了笑,“你那点儿小心眼儿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只问你相公回屋的时候你脱什么袄子?”

  丹橘忙地道:“是屋子里太热了,我才脱的袄子。”

  “我看你是心里发骚才生热吧?平日里就涂脂抹粉,扮给谁看呢?”文竹道,“相公回屋别人不知道伺候么?就你一个人拼命往前窜,生怕显不出你来?这大冷的天儿你还脱袄子,我看你是想脱得光光的爬床是吧?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鬼样子,你也配?”

  “县主待你如何?好吃好喝地供着,平日里对你们连打骂都没有,你却黑了心肠想攀高枝儿?美得你。这么想男人,我已经找了牙婆马上就来把你卖到那最下等的窑洞里去,到时候一天几十个男人给你。”文竹道。

  丹橘心知文竹心里已经认定了她有罪,她说什么偶读不管用了。再一听文竹要把她卖去窑子,她就吓坏了。

  橘咬了咬牙,只能对着屋子里高声哭喊,“相公,相公,丹橘真的没有勾引相公,求相公为奴婢做主呐。”

  陆行这会儿心里正回忆那日丹橘到底有没有脱袄子,他实在是记不住了,只因他压根儿没留意过丹橘。

  但他知道文竹是故意等着他回来才发落那丫头的,也算是敲打他。陆行有些恼怒,是人品被质疑的恼怒,不过他也得承认,家中的奴仆还得让文竹不时敲打敲打。

  别看长孙愉愉高傲得下巴扬天上去了,但她待下一向宽和,当初为了不给厨娘添麻烦,连烤物都不吃。她那性子御下是不怎么行的,幸亏晋阳公主给她培养的四个丫头都很忠心,很得力,为了这份忠心陆行便将文竹的不敬给宽容了。

  屋子里没有回应,而买人的牙婆却已经进来了,丹橘把心一横又冲着陆行喊道:“相公,相公,奴婢是一心为了县主和你好。奴婢不求别的,只求给县主生个孩子,到时候再卖了奴婢,奴婢一句怨言也没有。”

  陆行闻言站起了身,脸色阴沉得欲滴水,他走出房门对着文竹道:“这种背主之人,还留着做什么?她爹娘呢?”

  丹橘本是满怀期望地看着走出来的陆行,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动了他,谁知却听见了仿佛晴天霹雳的一句话。陆行行事竟然比文竹还狠。

  文竹上前禀道:“回相公,她是园子里一个婆子的女儿,家养奴却出了这等背主货,她老子娘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把她一家都卖了吧。”陆行道。

  文竹应了是,叫人将丹橘捂着嘴巴拖了下去,回头又吩咐所有人,“把嘴都给我管严实了,要是有一个字儿传到了县主耳朵里,就跟丹橘一个下场。”

  丹橘的下场很惨,如果她只是勾引一下陆行,文竹将她卖了就不会管了,但她却说出了后面的话,要替长孙愉愉生孩子,文竹哪里容得了她,叫人盯着卖去了窑子,看她累死。

  文竹不许任何人把今日事儿告诉长孙愉愉乃是怕她听得丹橘的话触痛心事,但陆行还是主动告诉了她。有些事儿藏着不是办法,要是有朝一日被抖了出来,反而容易落下心结。

  “抱歉,抱歉,今儿刚要回来,云姐姐却说有事儿找我,就耽误了。”长孙愉愉一回府就跟陆行道歉,“怎么了?你脸色不好,是生我气了?”她主动依偎到陆行怀里,毕竟是约法过的,她有点儿心虚。

  陆行搂住她在腿上坐下,“就那样忙么?你可知这府里有人生了心思要钻你的空子?”

  钻空子?这种事儿长孙愉愉绝对敏感,一听就明白了,她双手圈住陆行的脖子,娇滴滴软绵绵地拖着声音道:“谁那么大胆子?”

  陆行啄她一下,“文竹替你收拾了。”

  长孙愉愉变了变脸色,“我说今日怎么刚说回来,就遇着云姐姐,肯定是莲果她们几个使坏拦我呢。”

  陆行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鼻子,“你倒是聪明。”一点就透,“也不怪文竹她们瞒着你,只因那丫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说了不该说的话。”

  “怕我伤心?”长孙愉愉噘噘嘴,“我可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正因为知道你不是,所以我才告诉你的。你也别气性太大,敲打敲打文竹就是了,她替你处置那丫头,是她的本分,但的确不该瞒着你自作主张。”

  “知道了,她们是娘亲留给我的人,我不会怎样的。”长孙愉愉知道陆行是担心自己又撵走文竹。经历过那场浩劫后,长孙愉愉远比以前成熟,也更体谅人心了。

第203章

  不过陆行料得不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总有那好事者盯着宁园,发卖丹橘一家的事儿让长孙愉愉添了个善妒的名声。这种名声虽然不好听,但却很实惠, 至少府中无人再勾搭陆行,外头人也没有敢给陆行送美人的。

  京城那些贵夫人嘴巴上虽然极力贬低长孙愉愉,可私心里谁不想跟她一样, 瞅着个有点儿心思的丫头就直接发卖一家子, 多解气。

  皇家画馆赶在了年前重新开馆, 康元帝后派人道贺,长孙愉愉再次借出了王右军的《兰亭集序》在皇家画馆的书法馆展出, 引得全城空巷。

  而名画馆的魁首则是那幅石悉知的《苍山结茅图》,如今已经被陆行用陆家的玉板给修复好了,被揭开的两层画也终于合二为一了, 让人能一览这幅画真正的风采。

  至于这幅画背后的故事, 画馆还配了专门的人员解说,谁听了都觉得惊奇,感叹这幅画的传奇,对陆行修复古画的手艺也是赞叹不已。

  在新苗馆展出的初露头角者的画,则是用了一种匿名赞的法子, 给每一个前来观赏的人发了一枚特制的印文,让他们帖子那字画旁边, 展出一月之后, 得印文最多的画作, 其画者可得皇后亲赐如意一柄, 并画馆另奖一千两银子。

  这绝对是名利双收。皇家画馆的名头一下就崛起了, 果然如长孙愉愉所料, 似寿春公主等人反过来还要求着长孙愉愉, 请她能把她们后辈的画作在新苗馆展出。

  这后门儿长孙愉愉却是不会给的,品评资格的权力掌握在皇后、长孙愉愉以及钟雪凝、孔重阳还有后来归京的陈一琴五人手里,得她们五人都点头,那新人新作才能进新苗馆。

  这是画馆的事儿,而长孙愉愉那新组的“雅乐乐社”,在正月十五花灯节那日于皇家画馆的水晶馆第一次在京城露面,也是一鸣惊人,“山阳曲”再次镇服了整个京城。

  却看姜云,哪里还有往日的苍白和郁郁,如今整张脸都散发着玉色光芒,她本就是大美人,不知引得多少人瞩目,想娶这“一女百家求”的姜家女,至于孀妇什么的,完全不在乎。

  奈何姜云早就下定决心不再嫁了。

  不仅她不想嫁人,长孙愉愉身边四个大丫头也一个都没有想嫁人的。

  为这事儿长孙愉愉还是挺发愁的,她是生不出,但还是想身边人能生下孩子,她也能逗逗乐。

  偏莲果和冬柚都不愿意,冬柚长孙愉愉不好勉强她,但莲果长孙愉愉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莲果坚决摇了摇头,“我不是不想生孩子,但我才不愿嫁人呢,我只想留在县主身边伺候。”

  长孙愉愉是怎么劝她都不听,气得直跺脚。

  莲果道:“县主,要你实在逼我嫁人生子,那我还不如找个野男人借个种就是了。”

  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儿,莲果说出来还以为要被长孙愉愉斥责的,结果她这位县主却摸了摸下巴道:“也不是不行,你若是生个孩子,我跟相公一定当亲子养的。”

  原是随口说说的话,因为长孙愉愉这么一支持,莲果还真就动了心思。

  “那你有没有看上的想借种的人?”长孙愉愉压低声儿问。

  莲果摇摇头。

  长孙愉愉提了个人选, “上回来府中拜见相公的那个新科探花郎,我觉得挺不错的,人生得俊不说,文采也好。”

  莲果对那人有点儿印象,的确挺俊,于是点了点头。

  “在说谁挺俊呢?”陆行站在长孙愉愉的身后问。

  这种出格儿的事儿,长孙愉愉和莲果都不敢让陆行知道,她直起身迎向陆行,“是说新科探花郎俊。”这件事上长孙愉愉没撒谎,就怕陆行刚才听了半截,若是她掩饰反而让他起疑。

  陆行道:“你们就是肤浅,看人光看肤色了。”

  莲果抿嘴开笑,长孙愉愉道:“对嘛,我们女子就是肤浅,所以才有人唤相公做玉面相公啊。”

  说不得陆行如今真的白皙了许多,却并非因为他做了大学士之后养尊处优,乃是因为他不管去哪儿都随身携带着油伞。这习惯是给长孙愉愉打伞养成的。

  如今长孙愉愉出门已经不要那种两个健妇撑打伞的排场了,但小油纸伞却是需要的,只有陆行在她身边,他就会给她撑伞。

  而他自己,反正伞拿在手里和撑在头上都差不多,加之长孙愉愉平日走路宁愿绕一下也要走游廊,陆行陪着走,长此以往,自然而然的皮肤就比以前白了。

  听了长孙愉愉的调侃,难得的陆行耳朵有些烧,也就没再追问长孙愉愉说新科探花郎俊的事儿了。

  长孙愉愉和莲果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借种这件事儿,光靠长孙愉愉和莲果两人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乎她们又拉上了文竹、乐桃,以及傅婆。

  为何有傅婆呢?只因这些年相处下来,长孙愉愉发现傅婆最是唯恐天下不乱,也最能包容各种出格儿的事儿,且她武功很是高明。

  有她在,轻易就打晕了探花郎,接着就准备下药。

  傅婆却道:“不行,既然是借种,下了药怕对孩子不好。”

  于是莲果只能在傅婆和长孙愉愉的经验指导下,蒙住了脸,对着被捆得粽子一样的探花郎,自力更生。

  长孙愉愉怕中途出意外,没人兜底儿,因此死活要跟着,替莲果守着。如此一来,难免就混到了晚上,自打约法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失约,当然那种小小的迟归是不算的。

  原本她是算着时辰的,奈何莲果是个初姐,一开始有些不得法,很是费了些周折,最后探花郎不得不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地配合了一下,如此才让莲果如了愿。

  但这样一折腾,就弄到了很晚的时候。

  京城没有宵禁,所以长孙愉愉晚上回去,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马车“咕噜咕噜”地撵过青石路,莲果累得一点儿力气没有,有些担心地道,“县主,要万一这次没怀上呢?”

  “那就再把那探花郎绑一回。”长孙愉愉道,“这事咱们既然做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刚说完这句话,马车忽地就停了,长孙愉愉听见外面有人问,“敢问车上可是华宁县主?”

  冬柚卷起马车的窗帘子,长孙愉愉往外看了看,截住她马车的乃是靖云台的人。

  当先一人长孙愉愉瞧着眼生,也不知他们为何拦住自己的马车,“阁下是……”

  邵元朝长孙愉愉作了个揖,“下官靖云台邵元。”

  “原来是静安伯。”长孙愉愉没见过邵元,但对他的名字却极其熟悉,当初开城门放康元帝进京的就是他。说不得他也算是帮了她大忙的人。

  长孙愉愉当即下了马车,朝邵元也回了一礼。“静安伯是有事么?”

  邵元瞧着亭亭玉立的长孙愉愉有些痴了,他本不该拦长孙愉愉的马车的,但却没忍住。实是多年未见,那满心相思无处安放。

  她的模样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并没因岁月流逝而变化。她站在那儿,好似晚风里都弥漫着沁人的芳香,而她则是幽暗里最明亮的那颗星子。

  当然邵元历练多年再不是那穷困冻倒在街边的举子了。他很快回了神道:“探花郎的书童报案说他家主人被掳走了,下官正在追查贼子。县主夤夜归家,下官怕路上不靖,惊扰了县主,所以才贸然拦下县主,想派人护送县主回府。”

  长孙愉愉那叫一个心虚啊,这掳探花郎的事儿,居然惊动了靖云台?她正琢磨怎么回答呢,却听得有人叫她,“华宁。”

  长孙愉愉侧头一看,却是陆行寻她来了。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邵元同陆行寒暄了一下,回头又对长孙愉愉道:“既然陆相公来了,下官就不打扰了。”

  长孙愉愉同陆行乘了一辆马车,莲果和冬柚则去了后面同傅婆等人一块儿。

  “你怎么来了?”长孙愉愉问。

  “听说探花郎被掳,你又迟迟未归,我怕你有事儿,所以找了出来。”陆行道。

  消息是不是传得也太快了?长孙愉愉做出惊愕的神情道:“为何会有人掳探花郎啊?真是胆大包天,探花郎是得罪什么人了么?”

  “不知,等靖云台查吧。”陆行道。

  回去的路还有一程,长孙愉愉可不想再跟陆行谈探花郎的事儿,于是换了话题道:“相公,先才那静安伯,我怎么感觉,他对我异常殷勤了一点儿啊?”长孙愉愉可不是得意,而是害怕,她如今最怕的就是男子对她的过分关注。

  从络腮胡到戾帝,长孙愉愉烦都烦死那些男人了。

  陆行楼了长孙愉愉到怀里,他明白她的心结。

  至于邵元其人,陆行当初查过,也知道他是长孙愉愉救的。但至于邵元当初为何会在那等情形下直接开城门迎新帝,陆行一直都有疑问。

  当然也可以解释成邵元有先见之明,但那比较牵强。今夜他见邵元看长孙愉愉的眼神,忽然有点儿新的猜测。

  也许这种猜测有些匪夷所思,哪有为个女人甘愿冒杀头灭族的危险而开城门的道理?但是将心比心,他自己不也为长孙愉愉而冒险“谋逆”么?

  “无妨,有我呢。只是你出门时,傅婆和肖露你都得带着。”陆行道。肖子清年纪大了些,如今都是肖露在随身保护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点点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走哪儿都带着她们的。”因此干坏事也必须得带着。

第204章 完结

  “对了, 你为何这么晚还不归家?咱们不是约定好的么?”陆行问道。

  长孙愉愉不想骗陆行,主要是莲果将来肯定会怀孕生子,瞒不过去的, 但现在还不能肯定种子有没有着陆,是以还得再等等才能交代。“有点儿事情耽搁了,我以后跟你说好么?”

  陆行道:“也行, 不过咱们是约法过的, 你这不守信诺可得受罚。”

  长孙愉愉脑子里念头一转, 已经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惩罚。

  这还是莲果的事儿给她的灵感呢,她在陆行耳边嘀咕了一阵, 陆行笑着点了点头,“这可是你说的。”

  长孙愉愉就知道陆行一准儿喜欢这种惩罚。

  帐中陆行手被捆着,额头、鼻尖都冒着汗, 他不满地扭动了一下,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惩罚么?这么快就累了?”

  长孙愉愉秀气地喘着,“让我歇会儿不行么?”她不由想起莲果还真是不容易呢。

  陆行被气得不行,他看长孙愉愉那样子就是还有余力,却故意装模作样。“你这到底是惩罚你还是惩罚我啊?”陆行不耐地道。

  长孙愉愉很是委屈地看了陆行一眼,又开始懒洋洋地动作起来, 却有些心不在焉,只觉得莲果是真真不容易。

  不易归不易, 但莲果却是一次就中了, 也不知是地肥还是那探花郎厉害。

  长孙愉愉身边的大丫头突然换了人, 陆行自然要过问, “怎的多日不见莲果, 你们怎么了?”

  长孙愉愉先发制人地道:“你那么惦记莲果作甚?”

  陆行都懒得跟长孙愉愉斗这种无聊的嘴, 掐住她的腰道:“你是有事瞒着我。探花郎被掳那日, 你恰好晚归,还一脸心虚地样子,是不是跟你有关?事后众人询问探花郎被掳之事,他却决口不谈,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长孙愉愉没想到陆行居然天马行空地联想上了,她原本也没打算瞒着陆行,如今生米已经成了熟饭,说出来也无所谓了,因此她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陆行倒吸一口气,以一种震惊得特别低柔的声音道:“你们居然去借种?”

  长孙愉愉点点头,“没办法呀,劝不动莲果,她不想嫁人,只想生个孩子,我们也是没有法子了。”

  “冬柚、文竹、乐桃怎么想的?”陆行又问。

  长孙愉愉就烦陆行这股聪明劲儿。“文竹、乐桃也想只生孩子不想嫁人,昨儿文竹已经成事了,就不知道能不能跟莲果一样,一次就怀上。”

  陆行听了只觉得脑壳痛。

  “你们,你们简直,荒唐。”陆行也就只有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