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愉愉想起他们这一路行来,光是陆行的手稿就装了整整一马车,她很怀疑几年功夫能否完成他的这些打算。

  陆行果真没有回京,而是很低调地南下,到了京城也没进去,直接从齐洲租船南下。

  然则船越是接近宁江时,长孙愉愉就越是沉默。

  “怎么了,有心事?”陆行从背后搂住凝望舷窗外的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当然有心事,她将头向后靠到陆行的肩头,“我在想,不知道回宁江后,会不会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

  陆行轻笑道:“多出谁来?”

  长孙愉愉推了推陆行。

  “我还以为你一直不会问呢。”陆行道,“或者说我以为你早就该问的,却没想到能等到今日才问。”

  长孙愉愉不语。她原本是不打算问的,那会儿觉得没什么意义,反正就是得过且过,但过得这些年,当初一门心思寻死的心没了,自然就要想该如何活着了。

  再就是,她那该死的自尊不许她问,后来再想问,好像错过了时机就有些奇怪了。然而如今眼瞧着宁江近在眼前了,长孙愉愉不能再稀里糊涂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其实她很感激陆行,她知道陆行西行有他的理由,但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她,不想让她去面丢那些流言蜚语。如今过了五年才回家,家中长辈不知道多惦记他呢。

  “我听说你后来跟韦嬛如又议亲了?”长孙愉愉不肯转过头去看陆行,只觉得问出这句话就够丢人的了。

  “是太爷的意思。”陆行道。

  不管当初戾帝有没有动陆家的意思,太爷活了那么多年,以他的经历来判断,陆行最好是与长孙愉愉斩断所有的联系才能保住陆家在这场风波里不湮灭。实在是如今的陆家今非昔比,在朝中并没有太深厚的根基。

  “那你呢?”长孙愉愉转头问。

  陆行惩罚地咬了一口长孙愉愉的唇瓣,“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陆家是没有逆臣的,而陆行却主动去了怀王封地,鼓动怀王清君侧,为此他和太爷闹得决裂,差点儿就被从族谱里踢出,准家主之位也让了出去。

  长孙愉愉听陆行很平淡地道来,自己心绪却起伏得厉害,她想当初陆行算是一意孤行了。她其实也没料到陆行能为自己做到那一步的,一旦怀王失败,哪怕陆行被逐出了陆家族谱,可一样会连累陆家,甚至可能让陆家从此灭亡的。

  长孙愉愉伸手环住陆行的腰,“你还没说为何会同韦嬛如议亲的。”

  “是韦家世妹主动提起的。”陆行道。

  “欸?”长孙愉愉坐直身子,韦嬛如这是落井下石来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行点点长孙愉愉的鼻子,“她是内疚,觉得当初若非是她逼我,我就不会娶你,就不会因此而害了我,害了陆家。”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中间有句话没说,是害他蒙羞吧?

  “因为内疚就要跟你议亲?”长孙愉愉不解。

  “不是,她既对我内疚,又怜悯你。”

  “怜悯我?”长孙愉愉觉得心尖一阵刺疼,她这样的人落到被人怜悯就是最大的痛。

  “韦家世妹也是好心,整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你,若非是你相公无能,你又如何能落到那般地步?”陆行道。

  长孙愉愉不愿陆行这般说他自己,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是从老师那儿听得消息,估计是跟老师求教了,她说她早就下定了决心一辈子不嫁人,为了陆家也为了你,可以跟我假做议亲,如此既可以如了太爷的愿保护陆家,却也不会真的嫁给我而取代你。”

  “她为什么决定不嫁人啊?”长孙愉愉问,“她爹娘能同意么?”

  “韦家世妹下定了决心,谁也逼迫不得。”陆行道。

  “你心疼她了?”长孙愉愉噘起嘴问。

  “没有,路是她选的,她也乐在其中。如今她在昌黎,也跟你当初一样办了女学做先生,很是受人尊敬,老师也由得她去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因为你韦家世妹主动提起,你就顺水推舟议亲了?”

  陆行就知道这坎儿绕不过去,可是现在又如何解释当初复杂的心境呢?说他只是想她断了念想,就不会内心煎熬,只要她活着就比什么都好。然则指不定当时长孙愉愉压根儿就不在乎他陆行所念所想,她只一心要给晋阳公主复仇。

  很多话是不能说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过境迁,就更不用再提的。

  “抱歉,愉愉,当时我离开了陆家,已经是极大的不孝,我不能置陆家于不顾,那么做的确可以让戾帝打消彻底对付陆家的心思,那时候陆家在宁江其实不好过,很多亲朋好友都断了往来。”

  长孙愉愉其实也没想纠缠往事,那都是过眼云烟了。“那现在呢?现在我们回去,会如何?”

  “先去给老太爷,太爷和老太太跪下求原谅。”陆行道。

  这其实就是个过场。如果陆行随怀王输了,那陆家早就分崩离析,甚至灰飞烟灭了。而如今赢了,老太爷当然还是会不高兴,但陆家中兴的希望却还得寄托在陆行身上。所以他们不会被难为太久。

  但是长孙愉愉担心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她一直没有动静儿的肚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消息,她是早就没期望自己能生孩子了。至于陆行,更是提都不曾提及,估计是怕问及自己会伤心。

  可是家里的长辈就不会顾忌这些了。

  长孙愉愉瞅了瞅陆行,想起陆家的家规,男子四十无子就能纳妾了,以前觉得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儿,可如今掰掰手指,陆行已经是过了而立之年了呢。

  长孙愉愉有些不开心。

  陆行却是误会了她。“放心吧,咱们不住琅玕院,我让泉石先回去收拾去了,咱们在东山住。”谏山书院就在东山。

  “离得那般近,都不住家里么?”长孙愉愉不解。

  虽说已经离那件事过去了好几年,但是长孙愉愉这种人走哪儿都是人的焦点和话题,他不愿意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被她听到。

  若是住在陆家又难免有各种应酬,他如今也没有官身,委屈了长孙愉愉也不行。

  “我想住在东山,静心把西行记整理出来。这也少不了需要你帮忙。”陆行道。

  长孙愉愉多少知道陆行的担心,只能点点头。

  却说他们这一路上哪家亲戚都没去,径直到了陆家村的码头。下船时,也没人来接,这和十年前长孙愉愉第一次到陆家村的热闹情形可完全不同。

第195章

  陆行扶着长孙愉愉上了岸, 右手撑起伞打在她头上,替她遮住初夏的阳光。

  这其实不值一提,都是陆行做惯了的事儿, 在西域时,伞就没离过他的手。

  田间劳作的老农认出了陆行,高声道:“九爷回来啦。”

  这一声却道出了世事的变化, 陆行在人的口中已经从九公子变成了九爷, 陆家下一辈的年轻人也都长大了。

  好比当年来迎接他们的阿丝, 如今都已经嫁人做了娘亲了。

  长孙愉愉随陆行到了陆府门口,那守门儿的其实早得了陆行回来的消息, 只是家里老太太有吩咐,都不许迎,因此那守门的见了陆行, 也只能恭敬地问个好。

  家里的丫头、婆子、小厮老远地看到陆行也开始行礼, 虽说老太太有吩咐,但聪明人都知道这位刚回来的九爷是得罪不起的。

  众人见他身边跟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都有些好奇。

  但见那女子既不扭腰摆胯,也不如那风吹杨柳,走起路是正正经经的,可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你也说不出个什么好看来,反正让人瞧了就是赏心悦目。

  众人如此方才晓得, 原来姑娘家抬头挺胸正经走路, 也是可以韵味天然好看的, 却无需那许多动作来引人注目。

  从那女子的身姿和背影都瞧得出, 是个很年轻的人。一时大家心里对她的身份都各自有猜测。

  毕竟先头的华宁县主已经离开陆家太多年了, 如今府中伺候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认不出她的身影来也是正理。然而华宁县主和戾帝的那桩事儿, 时隔多年后却是依旧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最让人感兴趣的话题。

  只是后来就没了华宁县主的消息,有人猜测她死了,也有人猜测她就那么出家了,家里只少部分人知道陆行带走了长孙愉愉,但那些人的嘴里基本都不会再提及这个人,那件事。

  所以这会儿“看稀奇”的人心里,完全没把陆行身边的女子往长孙愉愉身上想,只觉得恐怕是陆行在外头新娶的。

  其实陆行哪怕真是新娶,也万万没有不告诉家里长辈的道理,那些个下人只是胡思乱想罢了。

  陆行领着长孙愉愉进了门,走到游廊上,这才收了伞递给泉石,又转身替长孙愉愉把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帮她把被帽子压得有些贴服的额发拨了拨。

  如此长孙愉愉的真容才露在了众人面前。

  有好些人都长长地吸了口气。

  其中一些人是年纪小的,才来陆家当差没几年,并没见过长孙愉愉,此刻是被她的容貌所慑,因此吸气。她们哪儿见过这样的美人呐,就是最极端的想象力,也想不出这样的容色,真不知她眼睛、鼻子、嘴巴是怎么生的,配在一起怎的就那样美呢?

  剩下的一些人则是在陆家服侍了十年以上的人,瞬间就认出了长孙愉愉。毕竟见过她的人,都忘不了她的模样。她们是没想到华宁县主还能活生生地走进陆家,而瞧陆行的样子对她还很亲昵。

  这些人是震惊于两件事儿。

  一是最后一次见长孙愉愉那都是八年多以前的事儿了,这会儿再见,她却像是没怎么变一般,依旧年轻得仿佛刚双十年华的女子,美得那样新鲜,就像早晨还噙着露珠的牡丹花一般耀眼。

  二则是,她身上发生了那种事,怎的陆行对她还那样护着?

  以前的长孙愉愉自然是很习惯众人的这种注目的,但如今她只觉得有些烦躁,理了理头发微微地低了低下巴,以前她的下巴可是随时都抬得比较高的。

  陆行伸手去拉长孙愉愉的手,却被她躲开了,但见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陆行又去拉她,长孙愉愉索性将手缩进了袖子里,陆行只得作罢。

  却说到了老太太的蔚荣堂,她和太爷两人都在,虽然明令家中儿孙都不许去接,但陆行多年未曾归家,说不挂念那是不可能的。

  长孙愉愉进了蔚荣堂的院子,抬手摸了摸胸口,轻轻地长长地吸了口气。

  陆行低声道:“紧张?”

  “唔。”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没这样紧张过。

  两人并肩进了蔚荣堂,还没行礼,也还没开口说话,老太太身边坐着的罗氏就呜咽着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弄得长孙愉愉眼圈也红了。

  倒是太爷和老太太依然肃着一张脸。

  太爷先开口道:“你这不孝孙,居然还知道咱们陆家的门朝哪边儿开啊?”

  陆行上前跪在了堂中的蒲团上,长孙愉愉也跟着跪了下去,两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孙儿不孝,求太爷和老太太责罚。”陆行道。

  “是要责罚,先去院子里领五十个板子,再去祠堂跪一宿。”太爷道。

  陆行应了是,起身时看了长孙愉愉一眼,这才退去了院子里。

  长孙愉愉则是垂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继续跪着。

  安母发话道:“去把九夫人扶起来。”

  听得“九夫人”三个字,长孙愉愉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老太太居然还肯认自己。

  长孙愉愉站直身子后,没有再低下头,反正迟早得面对的,所以她就抬起头,大大方方地让众人看。

  她离开陆家已经八年多了,不说是沧海桑田,但至少也是物是人非。以前家中熟悉的几个小辈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都是长孙愉愉不认识的,再就是她几个嫂嫂都不在,只有大嫂于氏在座。

  眼看着她大伯娘罗氏,以及于氏都老了,眼角的皱纹添了许多,再就是老太太,头发有一小半都白了。

  长孙愉愉看了有些心酸。

  然则众人看她,却是既没变,又变了。

  说她没变,那是她和以前几乎没什么区别,八年的岁月好像没从她身上流过似的,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和人生的波澜,依旧美得娇嫩妍丽,不是成亲已久的妇人,倒仿佛刚成亲的小媳妇,脸上竟然还有一团珍贵的娇憨。

  经历了那许多事儿,真不知她是怎么留下这分娇憨的。

  说她变了,她则是比以前微微长了些肉,显得脸颊越发饱满光洁,以前是含苞待放的美,如今则是将将盛放的盛世之姿。眉间有一丝愁,但那等愁却好似少年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愁。

  安母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些年陆行在长孙愉愉身上怕是花了无数的心思,否则绝不能将她养得如此水润甜憨。

  她以前倒是看走了眼,原是以为陆行对长孙愉愉不怎么上心,却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竟然情根深种到连阖家性命都不管不顾了。跟陆行一比,她旁边坐着的那一辈子的冤家对他那小情儿都显得没那么情深义重了。

  屋子里没人说话,便是罗氏也收起了哽咽声,擦了擦红红的眼眶。

  院子里响起了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长孙愉愉没有侧头,只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到五十下时,她轻轻地吐了口气。

  陆行被人扶进了堂中,趴在地上给太爷和老太太又磕了头,口里道:“谢太爷罚。”

  太爷转头看向老太太,这最后如何还得看老太太的意思。

  安母道:“当初你走得决绝,险些害得咱们陆家阖府给你陪葬,如今你虽然全全乎乎地回来了,也别以为就有什么自傲的。咱们陆家能绵延这么多代,靠的不是你这种鲁莽行事。是我和太爷怜惜你从小没了爹娘,所以多有偏爱,才养成了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老太爷的意思是,还能让你姓陆就是最大的恩惠了,这家里是容不得你住的,你要去谏山书院做先生就去吧。”

  陆行谢过了老太太。

  安母又道:“你先下去养伤吧,等伤好了再来请安也不迟。”

  如此冷冷清清地,陆行和长孙愉愉就被“撵”到了东山的谏山书院。

  陆行让泉石先回来收拾的一处院子在半山上,比谏山书院位置高,但离得也不太远,以长孙愉愉的脚程来算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陆行的臀被打得皮开肉绽是长孙愉愉预料之外的,她给陆行上了药道:“怎的打得这样用力啊?”

  “都是皮外伤,没伤着骨头,不碍事的,上了药过几日就好了。”陆行撑起身穿衣裳。

  长孙愉愉忙道:“你起来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老太爷,听说他老人家身子不太好。”陆行道,“你歇息一会儿,后院有一股泉水,随时都能烧水沐浴。如今天热了,这山上却还凉爽,正适合你住。”

  长孙愉愉点点头,“知道啦,你走路不碍事么?”

  陆行摇了摇头。

  长孙愉愉却见他脸色苍白,鬓间微微冒汗,肯定是很疼的,这般疼还坚持要去看老太爷,这让长孙愉愉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到夜里陆行还没回来,半夜里长孙愉愉睡得正熟,却被莲果给推醒了,“县主,老太爷升天啦。”

  长孙愉愉愣了半晌,怎的陆行才回来老太爷就没了?或者说他老人家一直在等着见陆行最后一面?

  长孙愉愉从东山赶回陆府时,府中已经全部挂上了白色,灵堂也摆好了,看来是早就有准备的。

  不管是小门户,还是世家大族,遇到红白喜事儿那都是极其忙碌的,老太爷今年已经一百零二岁,升天了那算是喜丧,但陆家从老太太开始都是大哭过好几场的。

  长孙愉愉自然也得跟着哭,她虽然没见过老太爷几面,但这种时候不哭不行,不过一日下来,膝盖都跪肿了。

  至于陆行,那伤根本没养过,却也还在灵堂上跪着呢。

第196章

  陆家老太爷去世, 各房都是他的儿孙辈,所以基本陆家的人都到齐了,来吊唁的客人更是多如牛毛。

  每一个客人来, 孝子贤孙都要跪在地上给客人磕头,这一场丧事下来,多康健的身子都熬不住。

  太爷和老太太第一天就不行了, 罗氏则是带着于氏忙得团团转地安置客人。

  长孙愉愉因为太久没回陆家, 什么都是两眼一抹黑, 罗氏也没指望她什么,而其他几个儿媳妇又还没赶回来, 因此忙得一日里能睡一个时辰都不错了。

  谁的媳妇谁心疼,便是陆行他大伯都少不得叮嘱罗氏喝点儿参汤补气,但这也就是老夫老妻之间最体贴的关心了。

  倒是年轻人, 尤其是新婚夫妻, 那关心就有些黏黏糊糊的叫人看不上眼了,毕竟这是丧事。

  好比那陆從,生怕他媳妇累着了,每隔半个时辰一准儿得来女眷这边看看,叮嘱丫头好生伺候, 又是吩咐不能给他媳妇喝凉茶,此外又让他媳妇消暑丸千万带在身上。

  他这么一衬托, 显得其他人的相公就跟白嫁了似的。看在老人家的眼里, 则觉得老太爷都死了, 你陆從却只顾着担心自个儿媳妇?这是典型的不孝, 叫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因着陆從不是三房的人, 所以安母只冷眼看着, 心里当然是十分不喜的, 她这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老太爷,一路走来也全靠老太爷扶持,才能降住太爷,陆從对老太爷的死丝毫不动容,安母如何能高兴。

  在她看来,陆從那媳妇可康健得很呐,要说真需要担心的,那不得是长孙愉愉啊?虽说过了这么些年,但有些习惯是变不了的。

  安母一看长孙愉愉就知道,她那娇气病肯定又犯了,这么大热的天气,又穿着粗麻孝服,长孙愉愉脖子上都冒出红疙瘩了,可是她表现出什么了吗?还不是乖乖地跪着,陆行不也没心疼他媳妇么?

  而长孙愉愉这边心里惊讶的却是,陆從明明是卢晓婉的相公,怎的他现在殷勤爱护的却是另一个女子呢?

  答案后来长孙愉愉才晓得,卢晓婉两年前已经病故了,传闻是被气死了的。因为陆從移情别恋,与现在新入门的这位媳妇勾勾搭搭,卢晓婉哪里受得了自己的良人心里有了别人,毕竟当初她们是那样的甜蜜、缠绵。

  更劲爆的是,这位新入门的媳妇正是卢晓婉的表妹,来她家里做客,结果和表姐夫看对了眼儿。

  长孙愉愉想着想着无意识地抠了抠自己的脖子,感觉到疼了才回过神儿赶紧松手,生怕再留下疤痕,以后可就不好消了。

  就这样熬了三宿,长孙愉愉恁是坚持着没倒,人自然如那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瞧着下一刻就要被吹灭了,但她颤巍巍地摇了摇,又立住了。

  安母看在眼里直叹息,她知道长孙愉愉这是挣表现呢,毕竟她经历的事儿太不堪,陆家清清白白的家风因她受了辱,在这之前其他几房的老太太就一起来找过她,说是要把长孙愉愉从族谱里划掉,只是这事儿一直拖着没办。

  然而挣表现归挣表现,完全不顾惜自己的身子骨也不可取,安母瞧着长孙愉愉那样子,就知道她一准儿又得大病一场,指不定小命都保不住。

  其实细细想想,长孙愉愉保不住命对陆家的名声也未必是坏事。然则安母还是让人把陆行叫了来,“你去看看你媳妇,实在熬不住了,让她先回去休息一日,明儿再来守灵也是一样的,并不差她一个。”

  陆行道:“华宁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实在熬不住了会去休息的。”

  安母待要驳斥陆行的话,但脑子里的念头却突然一转,若是以前她还能上当受骗,可如今安母难免会多想想了,陆行为了长孙愉愉可以多年不归家,万不可能此时又不放在心上了。

  “随你吧。”安母道。

  陆行正要退下,却听得堂中一阵喧哗,却是长孙愉愉晕倒了。

  安母忙地道:“你先把你媳妇送回去。”

  陆行道:“琅玕院还是太热了,那我将她先送回东山。”

  安母点点头,“等确定她没事儿了你再回来,咱家可再经不得另一场丧事了。”这话多少有点儿诅咒的意思,可见安母对长孙愉愉还是心存意见的。

  陆行应了是。

  却说长孙愉愉在东山院子美美地睡了一大觉,直到次日清晨才醒过来,她抻了抻懒腰,“咦,我怎么在这儿。”

  莲果一边把帐子挂在木钩上一边道:“县主你昨儿突然晕倒了,姑爷把你送回来的。”

  长孙愉愉反手就要去抠脖子,莲果忙地又阻止道:“上过药啦,县主可千万别去抠。”

  长孙愉愉道:“我怎么会晕倒的?我当时没觉得头晕啊。”长孙愉愉不解,但凡晕倒了她这会儿醒过来不会如此轻松的。

  莲果轻声道:“是姑爷给了我一瓶药,我昨儿不是给你端了碗清热解暑的汤药么,就在那里头。姑爷说,喝了你就能好好睡一觉,你若是再熬下去,铁定要出大毛病的。”

  长孙愉愉撇撇嘴,陆行的心眼儿就是多。她起床梳洗后,用过早饭就准备再去灵堂,莲果便又说话了,“县主,姑爷说让你再多歇几日,过几天老太爷上山时你再去。”

  长孙愉愉摇摇头,“那哪儿行?”

  “怎么不行了?县主你自个儿的身子骨你自己不清楚啊?胸口、背上全是疹子,你也瞒着不说,若非姑爷给你下药,你肯定又要弄得咱们担惊受怕的。你昏倒是大伙儿都看着的,你还是先歇着吧。姑爷说,你若是过意不去,就抄几遍《渡亡经》,待老太爷上山时给他烧了去。”莲果是铁了心不许长孙愉愉下山的。

  如此长孙愉愉只能偷懒了。

  正说着话,院子里有了动静儿,是泉石骑马回来了。

  莲果走出屋子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泉石道:“九爷让我回来问问县主可好些了没?再问问早晨食量如何。”

  长孙愉愉从窗户处探出头,“我没事儿,你让他别担心我,倒是他自己的伤如何了?”

  泉石笑道:“县主也不用担心九爷,更重的伤他都受过,没事儿。”

  莲果瞪了泉石一眼,他知道自己说多了,赶紧道:“县主,那我先回府里去了,九爷还等着我回话。”

  却说泉石这会儿走了,到傍晚用过晚饭时又骑马回了东山。

  莲果又问,“怎的又回来了?”

  泉石没奈何地道:“九爷不放心县主,让我早晚都过来一趟看看,县主有什么差遣我也能跑跑。”

  这夫妻俩没法见面,却是辛苦了泉石成日里来回跑。

  长孙愉愉没再去灵堂的事儿,也没人过问,其他人不好过问,也没那个权力,安母则是只当不知道。她私心里也是宁愿长孙愉愉不出现的。

  很多来吊唁的客人,或多或少都带着好奇心来的,就想看看这位倾国倾城的华宁县主。戾帝为她连命都丢了,而陆家的九公子为了她甚至不惜离开陆家,连家主之位都拱手让出去了。

  安母不愿意长孙愉愉当猴子给人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借着这次的事儿,安母才看出来,陆行疼媳妇那功夫都是用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的。以前他怕自己不喜长孙愉愉,所以面上就冷着她,还做出心有她属的假象,让她对长孙愉愉产生了同情心,也没再难为她。

  就那次她打了长孙愉愉,陆行不仅没为长孙愉愉说话,反而还跑去老太爷跟前替自己说话,让她一颗心熨帖极了,也是打那儿起,她对长孙愉愉的心态才发生变化的,如今安母自己想来,才明白陆行之所以那样做却是为了更好地护着他媳妇呢。

  比如这次,虽说长孙愉愉守灵是受了些苦,但大家看在眼里,就晓得她是个孝顺的,不像其他房的年轻人受不得苦。到后来,长孙愉愉顺理成章的病倒再不出现,也就没人说什么闲话。

  安母思及此将陆行叫到跟前,“你媳妇病了这几日,你怎的都不回去看看?”

  陆行道:“她没什么大碍,身上起疹子,只要不去挠,不化脓就没事儿。我回去看她也没用,这边儿却是更离不得。”

  安母心想,你就跟这儿装呗,泉石一天两三趟地往东山跑是为了什么?

  想归想,安母也得承认陆行这样疼媳妇,不叫人生烦,不像那陆從,疼媳妇疼在表面上,让人看了只觉得膈应和厌烦。再想想他前头死了的媳妇,真真是叫人瞧不上他。

  陆行是真的一直没回东山看过长孙愉愉,实在太累了也是去琅玕院睡一会儿就成了,如此直到老太爷被抬上山下葬才算歇下。

  长孙愉愉看着脸色明显苍白许多的陆行,不由担心道:“你没事儿吧,那时候伤都没养,却一直在灵堂待着。”

  陆行道:“我没事,皮肉之痛反而好过心里的难受。”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跟他曾祖父的关系一直很好,小时候老太爷没少带他。

  “我想在老太爷的墓旁结庐守半年。”陆行道,“你若有事便让泉石来叫我。”

  长孙愉愉虽然略有不舍,却也知道陆行已经下定了决心。

  陆行结庐而居是不生火的,所以每日早晚都得给他送饭。

  这日长孙愉愉迎着朝霞往陆行结庐的地方去,以至于陆行有些惊讶。“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饭呀。”长孙愉愉举了举手里的食盒。

第197章

  虽说老太爷的墓地也在东山, 但是却在东山北麓,离他们住的院子有一个多时辰的距离。

  “你没必要自己来,让泉石跑跑腿就成了, 太远了太辛苦。”陆行接过食盒,拉了长孙愉愉坐下,替她擦了擦鼻尖细细的汗珠。

  “当初给老太太汲泉煮茶, 比这还远呢, 还得爬山, 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太远太辛苦?”长孙愉愉娇嗔道。

  陆行道:“你那是尽孝,咱们是夫妻, 却没必要。”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太太都跟我说了, 就是你给她出的主意让我爬山。”长孙愉愉拧了拧陆行的腰。

  陆行“哎呀”了一声, “别闹。”

  被这样轻斥,长孙愉愉就觉得委屈了,她如今在陆行这里,是一点儿气儿也受不得的,于是话也不说了, 只噘着嘴一脸自己很委屈的样子看着陆行。

  陆行叹了口气,贴近长孙愉愉的耳根道:“都说要得俏一身孝, 我就是知道自己克制不住, 才来守墓的。”

  长孙愉愉只当陆行是在玩笑, 戏弄自己。谁知陆行却捉了她的手自己去探知真相。

  长孙愉愉跟被火烫了似地缩回手, 一张脸红得跟新娘子的盖头一样, “你, 你怎么……”

  陆行却是没尴尬, 毕竟是老夫老妻了,“在船上就一直没亲近过,你那会儿怕闹出动静儿死活不肯,后来回到人境园就再没顾得上,你数数这都多少日子了?”

  长孙愉愉满脸指责地看着陆行,这人成日里都想些什么啊,还守孝呢。

  陆行无奈地道:“不是我怎么着,而是男子自然就如此,我算是自制力不错的了,只要你别来招我。今后别给我送饭了,让泉石跑就行。”

  长孙愉愉面红耳赤地回了东山小院,但次日却没听陆行的,依旧拎了食盒去给他送饭,不过这回没送到他屋子跟前了,而是在转弯处就停下,让莲果拿了食盒前去。

  本来做妻子的给丈夫送饭也没什么,只日复一日的,他二人如此相处的情形也就传入了老太太的耳朵里。

  “老太太,九爷这守孝的心也太诚了,连华宁县主都避着不肯见呢。”富华家的在安母跟前凑趣道。

  安母不以为然地道:“什么不肯见?他们夫妻俩的事儿外人看不明白,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的。”

  但大部分人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也就是陆行在认认真真为老太爷守孝,连自己的媳妇都不见,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却说陆行安安静静地一边服丧一边整理他西行的笔记,进展颇快,有时候他自己也忍不住感叹,没有女人在身边,果然做很多事儿都能更专心更快速。

  但长期没媳妇的日子也熬不住,陆行半年后便回了东山小院,也没说自愿多服几个月的。

  服完丧,陆行便去了谏山书院做先生。

  一时间谏山书院的学子简直爆满,毕竟陆行可是连中六元的人,如果说小三元还能有些水分,但能连中大三元的,却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有学问,有本事。为着他这份本事,也有无数的学子往谏山书院赶。

  再就是那有远见的,此刻不烧陆行这个“冷灶”,却又更待何时?

  至于陆行一般的应酬是能推则推,只安安心心地教书和做学问,长孙愉愉学着陆行,更是深居简出,一切人情客往都不参加,只每五天下山去给老太太和罗氏请个安。

  山居生活简朴,以往长孙愉愉可能不习惯,但是从西域回来后,对她来说只要能洗澡的地方都算是好地方了。

  平日里也并不无聊,她自个儿也要写“西行记”,还有就是脑子里有很多乐社的灵感想谱成曲子。

  一说起谱曲,长孙愉愉难免就想起了姜云,想和她交流。

  “哎呀。”长孙愉愉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就说我是不是忘记什么了,可就是想不起来。”

  陆行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她道:“忘记什么了?”

  “怎的没看到云姐姐啊?”长孙愉愉指的是老太爷死的时候,来客里不见姜云。

  “她在给蒋松奇服丧,不便出来。”陆行道。

  长孙愉愉惊讶地道:“蒋松奇死了?怎么死的?”

  这话说来就有一段故事了。原来长孙愉愉上回用“阎罗殿因果报应”的虚假场景吓了蒋松奇之后,的确让他收敛了一两年,然而后来他就故态重萌,虐杀了一个侍妾。

  那侍妾有个妹妹,为了替姐姐报仇,想法子进了蒋家,也成了蒋松奇的侍妾,有一晚趁着蒋松奇睡熟,一刀扎进了蒋松奇的胸口,而且连刺了十八刀。

  这些细节或许是蒋家伺候的人传出来的,也可能是后来人穿凿附会的,但却也能说明,那个妹妹恨极了蒋松奇。

  如果这事儿到这儿也就不算太传奇了,偏偏那天晚上那侍妾杀蒋松奇时,动静颇大,惊醒了同一个院子的另外两名侍妾,那两位不仅没大叫大嚷,反而还在蒋松奇身上各补了几刀以解恨。

  因着唯一的儿子死了,葛夫人不到一个月也就下世了,姜云如今正在为蒋松奇和葛夫人服丧,已经快要服满了。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以暴制暴才行。”

  “也不能如此偏激,不过蒋松奇的确有取死之道。”陆行道。

  既然提及了姜云,长孙愉愉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没问出来,以前是觉得问出来太掉价,如今却是没这个顾虑了。她钻到陆行怀里搂着他问,“都说当初大姜小姜争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见你对云姐姐的事儿也不是不上心,为何当初却没跟她成亲呢?”

  “没什么两女争夫的事儿,都是外头人瞎传的。”陆行回搂住长孙愉愉,给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那时候一心想重振陆家,跟姜家结亲对我和陆家不会带来更多的助力,所以不管是我还是家里长辈都没有再结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