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愉愉听到钟鸣时,一下就从榻上坐了起来,侧耳去倾听,“莲果,我没数错吧,是九下是不是?”

  莲果的眼里已经涌出了泪花,脸上满是喜悦地道:“是,是九下。”

  长孙愉愉的眼泪也滚出了眼眶,哭着笑道:“终于,终于……”她开门走到游廊上,但见院子里的人都懵了,有傻傻站着的,有面北而跪的,也有那捧了白绫从游廊的尽头走过来的。

  嘉泰帝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怕是撑不了几年,也早就安排了长孙愉愉的后事,他同她生不能为夫妻,做鬼却必须在一起。

  莲果慌张地挡在长孙愉愉的跟前,长孙愉愉却是一脸坦然。

  这世上她已经孑然一身,她娘亲的大仇也报了,倒是没有脸再这样活下去了。

  长孙愉愉闭上眼睛道:“莲果,你退开吧。”

第188章

  然则长孙愉愉没等来莲果“不”的声音, 却听得她惊呼一声,似有重物落地。

  长孙愉愉睁开眼却见陆行就站在自己跟前。

  她早料到陆行会出现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丧钟才刚敲响这人就出现了。长孙愉愉瞥了眼陆行,感觉今日这事儿有点儿难办了。

  他若是再晚点儿来,给自己收收尸不是皆大欢喜么?

  长孙愉愉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走到人生尽头时, 居然在担心谁能给自己收尸。嘉泰帝是不行了, 长孙家估计不会让自己入祖坟, 陆家么,也不可能接受她这样“败坏门风, 有辱清名”的媳妇。

  她本想着要是死之后,陆行能来,一夜夫妻百夜恩嘛, 给她寻个地儿埋了也算是尽了心了。

  偏偏他来得太早, 自己还没死,可就难办了。

  长孙愉愉的思绪又飘到了冬柚身上,也不知那丫头如何了,她可真是傻,以为帮自己躲掉了嘉泰帝的临幸, 自己就清白了。

  其实从来可畏的乃是人言。哪怕长孙愉愉现在清清白白,跑到大街上去喊她没被嘉泰帝临幸过, 有用么?有人会相信么?他们一样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陆家一样会被非议。

  何况她现在是出家人, 道号“紫虚灵徽元君”, 同陆家也没什么关系了。

  长孙愉愉瞅着陆行, 见这人既没瘦, 也没憔悴, 想来日子过得很是不错,指不定新娶的娇妻儿子都生了,却来挡自己的黄泉路做什么?

  长孙愉愉瞥了眼被一脚踢倒在地上的宫人,有些烦躁,陆九弄得她还得自个儿寻个死法,岂非烦人。

  而在陆行眼里,长孙愉愉初见他时的惊讶,其后的冷淡,到现在的倨傲不耐烦,都是那样清晰。

  没有患难夫妻久别重逢的激动,长孙愉愉甚至还微微撇开了头。

  这对以前的陆行,也可以说对现在的陆行依然,是让他心尖颤痛的神情,华宁县主从来就不是容易讨好和容易相处的人。她的心高高在上,你垫着脚尖也碰不着。

  只是以前的陆行会以同样的冷淡或者嘲讽来掩盖自己情感上的脆弱,但现在对陆行而言,长孙愉愉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三年不见,她看起来依旧是美得惊人,美得天下无双的华宁县主。岁月抹去了她身上少女的天真烂漫,却给了她另一种脆弱得叫人为之屏住呼吸的美。

  好似你轻轻吹口气,就能将她吹散了一般。以前的长孙愉愉也美得娇弱,但那种娇弱,是鲜花含苞的弱,是蕴藏着生机的弱。

  但现在这种弱,她整个人就好像不再是血肉做的,而是云雾和成的幻影,轻轻一戳就能碎掉的弱。

  在长孙愉愉瞥开眼的一瞬间,陆行伸手将她搂入了怀中,以手轻轻扣着她的后脑勺,用下颚贴着她的脸颊。

  长孙愉愉有点儿意外,但是没挣扎,双手有些尴尬地垂在身侧。

  下一刻她的脸颊感觉有些湿润,耳边只听得陆行道:“对不起,愉愉。”

  长孙愉愉没回应。她早料到这一日的,也没指望陆行能有其他反应,说句抱歉也就差不多了。

  “对不起,愉愉。”

  听着声音有些哽咽,脸颊的湿润估计是陆行的眼泪,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长孙愉愉倒是没想到还能人前得着陆行的几滴眼泪。

  耳边又是一句,“愉愉,对不起。”手也抱得越发紧了。

  行吧,长孙愉愉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原谅陆行的,毕竟他同韦嬛如结亲其实也很正常,在那个时候同自己撇清关系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陆家。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头各自飞,乃是人之常情。今日陆行能这么快赶来,又是流眼泪又是抱歉的,长孙愉愉觉得自己若是再怨念他就有些不该了。易地而处的话,她的选择和陆行肯定是一样的。

  抱得着实有些久了,泪滴已经顺着她的衣领滑落进了胸口,长孙愉愉抬了抬手想推开陆行,但想了想,又算了。

  长孙愉愉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她就靠这么一小会儿,再贪恋人间的温暖一小会儿,若是能再知道冬柚的消息,她就走得此生无憾了。

  她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抬起来回抱过他,陆行轻轻地松开了长孙愉愉一点点,以唇抵在长孙愉愉的额头道:“我们回家好么?”

  什么家?长孙愉愉从陆行的怀里抬起头,而下一刻她已经被他打横抱起。

  长孙愉愉轻车熟路地将手臂挂在陆行脖子上,只有这样才会更舒服,心里安全感也多点儿,她没多问,也不想多问,爱咋咋的吧。

  但她挂在陆行脖子上时,却见一行行仆从走进了公主府,有些面孔她很熟悉,有些面孔她只是略有印象。

  长孙愉愉被陆行轻轻地放到了马车上。不是她的马车,她的马车还不知在那个旮沓里落灰。

  虽然不是她那华丽的马车,外面灰扑扑的,但当陆行将她放入马车时,长孙愉愉却见里面的装饰跟她的马车并无差别,都是云棉包裹的软垫。

  陆行站在车尾将长孙愉愉的鞋子脱了放入马车门边的小柜里。然后自己也上车脱了鞋,关上车门。

  “当初从公主府赶出去的仆人我能找回来的都找回来了,只是婉姑她……”陆行的话没说完,但长孙愉愉已经明白。她娘亲死了,婉姑肯定也没活着。

  “谢谢。”长孙愉愉低声道。

  三年不见,这对儿“也许已经不是夫妻的夫妻”倒是更“相敬如宾”地客气了。

  陆行伸手搂过长孙愉愉,让她坐到自己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头顶和额、颊道:“今日我让人将宁园同公主府之间的门暂时封了,过几日把宁园有些地方重新翻修一下,新帝登基公主府肯定是要收回去的,但是宁园的地契是公主当初买下的,等重新修好了,你若是喜欢,咱们就回宁园住。”陆行知道,长孙愉愉一直对东阳坊那狭小的地方很是不喜欢。

  长孙愉愉蹙了蹙眉,陆九什么意思?她想坐直身子,坐到陆行的旁边,跟他认真说话,但这人却不松手。

  “对不起,愉愉。”陆行又道了一声抱歉。

  长孙愉愉的心忽地就像被酸水泡了一般,又酸又涩又胀,陆行说咱们,又说将来回宁园,她已经听明白了。他在为当年没陪自己进京而道歉。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儿。”她抬头直视陆行的眼睛,“我的事儿你知道吧?”

  陆行点了点头。

  长孙愉愉笑了笑,“陆九,咱们,咱们已经……”长孙愉愉以为自己能笑着说完“他们已经不是夫妻”的,可是才说到“不”字,眼泪就滴了下来。

  陆行将脸颊贴上长孙愉愉的脸颊,“谁说不是的?我跟你说过,陆家没有和离,也没有休妻,只有死。”

  “这三年来,我夜夜做噩梦,夜夜怕起床就听到你不在的消息。”陆行亲了亲长孙愉愉的脸颊,“愉愉,只要你还活着,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这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长孙愉愉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陆行了,这话她想象不出,竟然能从陆行的嘴里冒出来。她抬眼看他,却想不出自己还有任何价值可以让他假情假意地说这种话。

  那么,他是认真的?但她和陆九,以前好像不是姜如、卢晓婉那种恩爱夫妻啊,更没道理,经历了这三年,却突然变恩爱了。

  长孙愉愉说不出回应陆行的话,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陆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本也没期盼什么,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再强求长孙愉愉的心,不再伪装掩饰自己的心,她还活着,他就别无所求了。

  马车停在东阳坊的狭窄的路口,陆行抱了长孙愉愉坐在车尾,给她穿上鞋,再搂着她下了马车。

  而在小路的尽头,有个人正站在陆宅门口等她。

  “冬柚!“长孙愉愉止不住地哭了起来,提起裙角就朝着冬柚跑了过去。

  主仆俩在路中抱做了一团,就好似陆行抱着她一般,长孙愉愉也抱着冬柚不停地哭道:“对不住冬柚,对不住冬柚……”

  或许是太激动,也或许是撑在她心里最后那股气终于没了,眼见着长孙愉愉的身子开始往地上滑,陆行忙地上前搂住了她。

  病床跟前,莲果小声地哭着道:“姑爷,县主她,她还有救吗?”

  “这几年,她一直吃□□草,还陪着,陪着那位用李念庭墨。”莲果哭道。长孙愉愉本就是在用自己的命把戾帝往地狱里拉。

  或许她还可以有其他法子,但莲果和冬柚是在她身边一直伺候的人,其实都看出来长孙愉愉早就不想活了。

  从她娘亲下世,从那孩子没了之后,她几乎就没再笑过,她每一天都是在等待死亡。

  正是因为如此,冬柚才拼了命想让长孙愉愉留点儿念想,若她真被嘉泰帝糟蹋了,冬柚觉得她家县主那样骄傲的性子,恐怕是夜里回思,等不到嘉泰帝下世,她就会先去的。

  但是这一次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长孙愉愉,陆行也束手无策。她的身子从小产后就没养好,一直在亏耗竭,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念想撑得长孙愉愉能活到今日的。

  百岁高龄的道玄和尚也被请了来,但依旧无法。

  “陆施主,华宁县主本就是这世上留不住的灵秀,当初晋阳公主已经是强求。”道玄和尚道。

  要说长孙愉愉的身子骨,那是真的折磨人。在宁园的三年,也没谁宠着她看顾她,她活得好好儿的,连炎夏不能出门避暑都能熬过去,可这刚从宁园走出来,身边有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她反而却没了那股精气了。

第189章

  长孙愉愉是典型的“战斗人格”。宁江那两次长孙愉愉也险些去了, 都是陆行拿话激她,给她“强求”回来的,然而这一次陆行守在长孙愉愉身边, 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激发她的求生欲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陆行坐在床上,将昏睡的长孙愉愉搂在胸前, 就好似她不是昏迷, 只是依在他肩头闭目养神而已。“愉愉,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你的么?”

  没有人回应。

  陆行却好似长孙愉愉听得见一般继续道:“那会儿我上京赶考,顺便去玉隆阁看看, 恰好那日你竟也到了玉隆阁。”

  平日里长孙愉愉自己是很少去玉隆阁买香膏的,都是下人买了送进来,偏那日她钟雪凝在她马车上, 闹着要去买香膏, 长孙愉愉只能陪着她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也是个肤浅的男子,就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只一眼, 我心里就想,今生若是能以此女为妻当无憾矣。”

  陆行笑了笑, “这当然是自欺欺人, 我们做了夫妻, 可是今日却是要抱憾一生了。我时常想, 若是当初我不管不顾送你到京城, 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又或者我辞官之后追着你到京城, 带着你远走高飞, 一切也会不一样。”陆行轻轻地用鼻尖蹭着长孙愉愉的脸颊道:“愉愉,你不恨我吗?我陆九这辈子对你负心薄情,你不恨我吗?”

  陆行的眼泪滑落到长孙愉愉的脸颊,他将头埋在长孙愉愉的颈畔,久久也出不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连月亮都躲到了云层后,才听得陆行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你不在乎。陆九这个人对你如何,都不在你心里。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在我跟前,视线从我身上滑过,一丝停留都没有。”

  说到这儿陆行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被哪个姑娘家如此忽略过。”

  不管是样貌、家世还是本身的清华高朗,陆行从来都是佼佼者,再不济也不至于沦为路人甲,让人连多看一眼也欠奉。但长孙愉愉就是结结实实地给他上了一课,让他当了一回路人甲。

  “打那之后,我就明白想要赢得县主你的注视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陆行道,“我笑我后来那许多做作,不过都是为了让你多留意一下我,多看看我,可是……”

  “可是我却连初心都忘了。如今想来,咱们在一起,我真正对你好的日子,竟然没几日,我甚至都没能让你快活过。”陆行有些哽咽。

  “所以,这人间你不想待了,我能明白。”陆行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一只眼睛,轻轻抹了抹,哽咽着问:“只是你的皇家画馆,你的乐社,你都不管了吗?”

  寂静的夜里没有任何回应,甚至长孙愉愉的呼吸好似都轻了许多,变得若隐若无。

  好久好久之后,陆行才继续道:“愉愉,跟我再试试行不行?”

  没有别的花里胡哨,陆行只能向长孙愉愉乞求。

  乞求她的怜悯,乞求她肯回顾一下他。

  然则卑微的乞求从来效果都不怎么样,长孙愉愉依旧病得糊里糊涂的,药灌下去了一点儿效果也见不着。

  不仅陆行的针灸不管用,就是宫里头派来太医来会诊也是无效。

  莲果哭着道:“怎么会这样呢?在宁园的时候,县主虽说一直没有精神,可吃饭喝药都很正常,我还以为她没事的,却没想到……”

  陆行忽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莲果被陆行突然的问话给弄呆住了,“我说……”

  陆行急急地问:“县主在宁园吃药的方子你存了么?”

  莲果点点头,“存了的。”这是从小伺候长孙愉愉的习惯,她的脉案和方子一直都是备着一份的,为的就是方便大夫。

  陆行让莲果取了来,细细看了,“都是我疏忽。这几年愉愉吃得不一样了,再不能用老方子。我只顾着解那□□草和墨的毒性,却忘了这茬。”

  却说换了方子后,长孙愉愉的病情果然有了起色,虽然并不显著,但至少神智清醒了。

  人清醒了之后,米油之类的就能喂进去,让长孙愉愉至少不那么虚弱。但她脾胃虚弱,又精神不济,总是吃几口也就皱眉头,你同她说话,她也不搭理。

  陆行对莲果使了个眼色,两人转到屏风之后,陆行道:“切不可把镜子给县主。”

  莲果不明所以,却还是应了是。

  其实里头长孙愉愉并没睡着,她虽然没什么想活下去的念头,但一颗好奇心却怎么也压不住。陆行为何让莲果不给她镜子?她是毁容了?虽说人之将死,但是长孙愉愉这种人就是死那也得死得好看,否则岂不是给陆九留下的印象里,她就是个奇丑无比的人?

  长孙愉愉坚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光是想想,陆行最后的记忆里她居然丑得连镜子都不能照,她就觉得受不了。

  所以等莲果来喂她药时,长孙愉愉说什么都不肯张嘴,只坚持道:“你把镜子给我。”

  莲果为难地道:“县主你先喝药吧,等你病好了,咱们再照镜子行么?”

  当然是不行。

  莲果拿长孙愉愉没法子,只能取了那錾金葵花式把镜给她。

  长孙愉愉一看到镜中的自己就惊呆了。这哪里还是天下第一美人啊?她的脸瘦得只有骨头了,眼眶凹陷,颧骨就显得高了,肌肤也没了光泽,嘴唇也失了颜色。

  长孙愉愉吓得将那镜子一扔,就开始掉眼泪。

  莲果心里一喜,想着她家姑爷的这法子果然有用。只要她家县主还肯流泪,那就是还在乎,不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那就有救了。

  这人呐,就必须得有点儿念想。

  长孙愉愉如今想着怎么着也不能死得太难看,如此药也肯吃了,饭也肯用了。

  陆行一口一口喂着长孙愉愉喝粥,“你胃口好些了,我让王厨娘给你做顿发糕吃吧?”

  长孙愉愉才不在乎什么发糕,“你每天待在家里,都没事儿做吗?”她记忆里的陆九可是忙得成天不见踪影的人。

  “我辞了官,本就没什么事。”陆行道。

  长孙愉愉尖锐地道:“是怕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吧?”

  陆行道:“县主什么时候在乎别人怎么说了?”

  长孙愉愉瞪着陆行,再不肯张嘴喝粥。

  陆行只能哄道:“我继续跟你讲故事如何?昨儿说到我去游说楚州牧蒋伯春……”

  这下长孙愉愉倒是肯又张嘴了。

  不过一个月功夫,长孙愉愉脸上和身上的肉就长了起来,病也差不多好了,若是想死恐怕得另寻法子了。

  然则长孙愉愉虽然病好了,却只肯在后面的小花园里转转,怎么也不肯出门。便是有旧友想上门探望,或者陆行的亲友想上门,她都一概拒之门外。

  陆行看在眼里,却也只存在心里。这日用饭时他道:“赫赫折部联络了北方诸部南下,皇上派了定军侯领军北上,今日传来了大败的消息。”

  长孙愉愉夹菜的手顿了顿,“你不是辞官了么,还这么关心朝廷的消息?”

  陆行道:“是辞官了,不过皇上刚登基,如今手边也没有得用的大将,所以欲拜我为将,去救定军侯,明日就出发。”

  长孙愉愉吃了一口饭,“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

  “我没担心你。”陆行道。

  长孙愉愉瞪向陆行,觉得这个人变了。前些日子她病着的时候,这人对她千依百顺,说话也好听,今日这是怎么了?得志就猖狂了?以为做了大将就不得了了?一个文官变成了武官,还在那儿瞎得意,傻不傻?难道不知道文贵武轻。

  平日里三品武官在五品文官面前那都是恭恭敬敬的。

  “我是想跟你说,赶紧准备点儿行礼,只能带日常必需用的。再叫莲果和冬柚给你准备几套男装,如果没有就今晚连夜赶出来。”陆行道。

  长孙愉愉一脸“你有毛病”的样子看着陆行,她当然听明白了陆行的意思,只是行军打仗,又是去紧急援救,陆行居然要带自己一个女人去?

  陆行低声道:“愉愉,从再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发过誓,这辈子咱们再也不分开。”

  长孙愉愉可没感动,那是陆行发的誓言,又不是她的。她在京城舒舒服服的待着哪里不好,脑子有毛病才跟着陆行去军营里受罪,光是想想,长孙愉愉就知道那得有多苦。

  “我不去。”长孙愉愉道,然后她先发制人地堵住了陆行的话,“有本事你去跟皇帝请辞,不要做这什么大将军。”

  不过陆将军显然很懂得,不跟女人讲道理的这种道理,次日直接将长孙愉愉绑去了大军里。

  晚上陆行刚走进长孙愉愉的营帐,就被迎面而来的粉盒、梳子、杯子、匕首给袭击了,他整个人武得跟个风火轮似地接了,笑着道:“咱们倒是许久未曾玩过这游戏了。”

  长孙愉愉叉腰看着陆行,“陆九,你个混蛋,我恨死你了。你凭什么要我跟着你来这鬼地方受苦啊?一路奔命,马车颠得我上吐下泻的。”

  陆行上前搂了长孙愉愉的腰。她待要挣脱,可哪里是陆行的对手,陆行索性将长孙愉愉整个人抱了起来,放到自己腿上箍住,“愉愉,就你这身子骨,我不放心上京城那些庸医照看你。再且你不在我眼皮子地下,我做什么事都没办法专心,总是想着你。”

  长孙愉愉朝着陆行做了个“信了你才有鬼”的表情,在心里也“嘁”了他一声,但是甜言蜜语的威力也不可小觑。

第190章

  当然长孙愉愉绝不承认她是这么肤浅的人, 男人随便说两句好话就妥协那是不可能的,她就是想看看陆九前后变化如此巨大,究竟在图谋什么。

  “我召了幕僚和几位将军等会儿议事, 你要不要听?”陆行问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愣了愣,“我能去听?”

  陆行笑了,“你为何不能?你本就是以我幕席的身份随军的。”

  长孙愉愉一时来了兴趣, 她这人就是闲不住, 没事儿都能折腾出事儿来, 陆行让她旁听军事会议,她从没经历过自然好奇。

  只是主将营帐里的味儿可真是难闻, 长孙愉愉有些受不了那些个大汉身上的大汗味儿,却又不肯离开,只能强忍着。

  虽说陆行等人议的事儿, 她听得一知半解的, 主要是他们说的地名,长孙愉愉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不辨东南西北,这就是没怎么出过门儿的人的缺陷。

  不过这无所谓,华宁县主要的只是参与感。她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儿, 遇着那好奇的人朝她投来眼神,她就给人看回去, 看得对方不好意思了自然就转开了头。

  主将带着幕僚, 带着军师随军不稀奇, 幕僚坐马车也不稀奇, 文人嘛总是身娇体弱, 但是一个幕僚生得如此俊美, 俊美得不收他做娈宠都对不起为人一世的地步了, 这就让人难免产生遐想。

  一时议事完毕,陆行随着长孙愉愉回了她的帐篷,外面的人互相看了几眼,都露出个“我就知道”的眼神来。

  长孙愉愉冲着陆行道:“你跟着我进来干什么?你没见那些人挤眉弄眼的,还以为你……”后面的话长孙愉愉没好意思说。

  陆行道:“以为就以为吧,这种事儿军中也并不鲜见。”

  长孙愉愉为之结舌,怒道:“你怎么还与有荣焉的感觉?”

  陆行上前两步替长孙愉愉除了帽带,“谁若有你这样俊俏的小郎君,谁都得自豪。”

  长孙愉愉感觉自己拿现在这种油嘴滑舌的陆行有点儿没办法了。说不过,打不赢,连脸皮都赛不过他了。

  “去洗澡吧,我让人把热水给你烧好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也知道自己麻烦,一路行军赶路,还得照顾她每日要沐浴的习惯。

  长孙愉愉有些烦躁地道:“陆九,你到底把我带上干什么?”

  陆行叹了口气,“愉愉,这场仗如果我败了,将你独自留在京城我怎么放心?若是胜了,你我二人都不能留在京里。”

  长孙愉愉脑子里闪过“功高震主”四字,“所以,你要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局势吧。”陆行道。他见长孙愉愉磨磨蹭蹭,上前便想替她脱了外袍。

  长孙愉愉却是像被雷击一般,“嗖”地躲开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陆行点点头,出了帐子,却在帐外站了片刻才离开。这几年宁园中的事儿,陆行压根儿就不敢问,甚至都不能向底下的丫头打听,就怕长孙愉愉知道了心里难受,但他又生怕长孙愉愉心里落下什么毛病。

  其后的路程长孙愉愉不肯再待在马车里,而是自己骑了马。说来也怪,她的身子养尊处优时,时不时就出问题,这儿不对那儿不对的。路上条件恶劣些,她反而没什么问题。

  一路上只能吃傅婆做的馒头并那蛋白,似乎也没任何问题,眼瞧着精神还好些了。

  从京城到宁远关只用了三日功夫。

  陆行将长孙愉愉留在了关内,自己身着甲胄要领兵出关去救定远侯。

  长孙愉愉虽然听陆行说了一嘴的他领着怀王的兵马攻打城池的事儿,但这却是第一次亲眼见陆行穿盔甲。

  说不得冰凉的银甲还挺衬他的。陆行本就生得高大,那种英挺威武,让长孙愉愉再也不挑剔他略显小麦色的肤色了。

  当然白袍银甲,红樱铁锏,再配得个白面儒将,写入史书会更风流些,长孙愉愉鸡蛋里挑骨头地想。

  临行前,陆行替长孙愉愉理了理额发道:“我就不说什么我战败的事儿了,也不安排你的后路了,想来若是我死了,县主肯定也不会独活的。”

  长孙愉愉觉得陆九简直是岂有此理,哪有这样说话的。的确,他要是死了,她肯定也活不成,但她可不是为了追随陆九殉情什么的,她只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而已,就是现在,她也不过是怜悯他陆九,才勉强活着的好么?

  长孙愉愉被陆行的话气得,飞起一脚去替他的腿骨,结果……

  “痛,痛。”长孙愉愉抱着自己的脚原地转。

  陆行忍不住好笑,“你没见我穿了盔甲么?这里头也有护膝软甲。”他在长孙愉愉跟前蹲下,“要不要我替你揉揉?”

  长孙愉愉正想顺势一脚踩陆行脸上,但最终还是顾忌他的脸面,“你还是赶紧走吧。”

  最是虽然这样说,但陆行领着人马一走,她又徘徊在城关之上一直眺望到再见不到军队激起的尘土为止。

  半月后,宁远关的捷报传到了京城,陆行救回了定远侯父子,也重创了北部联军,杀掉了赫赫折部首领多兰的弟弟扎和瓦,而多兰却领着残部逃入了漠北茫茫荒原里去了,至少十年内再无力组织南下。

  然则信使同时带给新君康元帝的还有征北大将军的印信和调兵的虎符。

  “皇上,征北大将军请辞,已经离开了大军北上了,他说想去帮皇上勘探北边儿的虏情和地况,绘制北部舆图,归期未定。”随同信使回京的定远侯向康元帝禀报道。

  康元帝苦笑,“这陆卿,是怕朕飞鸟尽,良弓藏啊,他小看了朕了。”

  底下的人都不敢接话,主要是陆行此次如果归京,那功劳给个国公怕都是亏待功臣。自古功高震主的大臣都没有好下场,何况陆行的年纪还那样年轻。

  定远侯道:“皇上,征北大将军还年轻,等他游历完漠北,回朝时一定还能为皇上效劳。”

  康元帝只能点头。

  却说陆行领着长孙愉愉离开大军北上,少不得问一句,“愉愉,你怪我么?”

  长孙愉愉道:“陆九,你早就想到今日北上的吧,所以才死活把我也给捎上,你是懒得再回京接我是吧?”

  陆行笑道:“知我者县主也,若是回了京再出来就难免显得皇上凉薄了。”

  长孙愉愉撇撇嘴,看着面前茫茫的荒原,有些烦躁地道:“你就算要寻个地儿走人,也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么,为什么要到北边儿来啊,眼瞧着天就要转冷了。”

  “我们现在有的是功夫,我想着带着你北上,再往西去看看,当然前提是只要你身子允许,咱们可以一路西行,去看看西域的风光。不过这些都不急,塞外也有江南一样的地方,咱们可以在那儿先住上几个月,再缓缓西行。”陆行道。

  长孙愉愉不领情地道:“我听说西边儿有大沙漠,很是缺水,你为什么非要往那边走?”

  陆行摸了摸下巴,“这的确是个问题。”

  长孙愉愉嗔他一眼,“所以你东边儿、南边儿都不去,一门心思往西去,是不是惦记那位索菲亚公主啊?”

  索菲亚就是那位金发碧眼,胸前八两肉都不止的西域公主,曾经随她父亲到过本朝,后来又回了西域。

  陆行笑道:“我惦记她做什么,我都已经成亲了,又不能去做驸马。”

  长孙愉愉阴阳怪气地道:“把我杀了,找个地方埋了,你就能做驸马了。”

  只是长孙愉愉自己才说完就想起个事儿来,“这么说若是没成亲,你心里还真惦记着做驸马啊?”

  “没有。”陆行飞速地反驳道,这种事儿必须得回答得果断,“这天下哪个有志气的男儿会想做驸马啊?”

  长孙愉愉冷“哼”了一声。

  “娶个县主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尊贵了,再尊贵真伺候不来了。”陆行补了一句。

  莲果和冬柚两人在旁边听了,捂嘴直笑。

  却说这一路北行真不累,的确是因为不赶路,所以陆行都是让长孙愉愉睡到自然醒,然后再上路,若是华宁县主今儿心情不好,不想走,那就不走,若是心情好就多走几个时辰。

  有时候遇到路上风景好,或是一条小溪蜿蜒得了趣,或是一个老者吹的乡曲儿悦了耳,陆行就陪着长孙愉愉在那儿待上几个时辰,哪怕是误了落脚的镇子也无所谓,因为他们本就很少去镇上的客栈。

  越是边境地方,那些个客栈越是藏污纳垢,陆行不欲多生事端,带着长孙愉愉这样的人,无疑跟揣着明珠行走一般,不知会引来多少人的觊觎。

  因此他们自己带了帐篷和一应行囊用具,长孙愉愉说在哪儿歇着,就在哪儿扎营便是。

  这番出行倒跟秋日游乐差不多了。

  然则虽然如今还是秋日,可是往北走却已经是南边儿严冬的气候了。长孙愉愉坐在火堆边,看着陆行领着泉石、青老等人忙碌地搭着帐篷,而王厨娘则带着路上买来的小丫头在火上烤肉。

  至于长孙愉愉,自然是只能闻着烤肉的香气,吃点儿囊。

  一时陆行手上的事儿忙完了,给长孙愉愉端来一盘香瓜,“要不要试试?”

  长孙愉愉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吃生冷。”

  陆行道:“这一路往北不容易再找到新鲜菜蔬了,你试试这香瓜吧,即便脾胃不和,咱们在这儿多住几日就行了。”

  长孙愉愉已经吃了好几日囊了,的确有些乏味,便拣了一块香瓜吃了,清清甜甜的很是爽口,她待要多吃几块,陆行却不给了。“咱们慢慢来,先看看你的反应 。”

第191章

  看反应!

  真仙女?华宁县主脸黑了, 什么反应?她为什么要跟陆行聊这种事情?

  偏那陆九还不知趣,时不时地就往她跟前走一遭,也不说话, 就是用眼神询问。长孙愉愉本来肚子不疼的,被陆行这样“问候”,气得胃都疼了。

  到夜里大伙儿开始准备入睡时, 陆行问长孙愉愉道:“跟我出去一趟如何?”

  陆行这样说话, 背后的意味着什么, 长孙愉愉可是太熟悉了,“我不去。”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干什么?”陆行问。

  长孙愉愉得意地扬扬眉, “反正我不去。”她还朝陆行做了个鬼脸,然后冲着莲果道,“莲果, 热水烧好了吗?”

  莲果为难地道:“县主, 今儿捡的柴火不够,刚才烤肉用了许多,只够烧洗脸水的了。”

  长孙愉愉看看莲果,又看看陆行,怀疑这两人联手起来捉弄自己。“我不信。”长孙愉愉气冲冲地四周看了看, 还真是没有柴火了。

  这时陆行朝长孙愉愉看来,她气呼呼地道:“那就只洗脸, 哼。”别以为一天不洗澡就能憋死人。

  可是三天呢?

  因着是大冷天的, 三日不洗澡似乎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长孙愉愉是绝不能朝陆行低头的。

  “你头上是不是有味儿了?”陆行在经过长孙愉愉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