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乐也是觉得委屈,当初提出这个赌注的时候,她的确是为了韦嬛如,但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子。
她私下找到韦嬛如道:“嬛如姐姐,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韦嬛如笑着摇了摇头,“我是累了,夹在愉愉和丹姑娘中间受罪,索性两边都不来往就是了。”
“其实也不怪愉愉,那长孙丹的确是有些过分呢,没有做姐姐的样子。”许嘉乐替长孙愉愉辩解道。
韦嬛如又摇了摇头,“谁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劝你啊也远着点儿才好。”
许嘉乐笑了笑,没表态。
却说今日玩得不大爽利,所以长孙愉愉早早儿地就回了宁园,然却与陈一琴约好,黄昏时分去陈府接她,然后一同去集芳园。
长孙愉愉的马车到陈府门外停了一小会儿,陈一琴就出来了,后面还跟着陆行。长孙愉愉因为今日不痛快,连下车寒暄的心情都没有,至于怠慢不怠慢陆行她则完全不在乎。哪怕他连中六元有些才气,却也入不了华宁县主的眼。
陆行看着长孙愉愉那比寻常马车大了一半的马车,心下只道这位县主还真是处处都要与众不同,高调华丽。
长孙愉愉的马车的确华丽,四边垂檐,都是上等的楠木透雕松鹤延年。她的东西多松鹤延年纹,全是她母亲的主意,晋阳公主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女儿能长命百岁。
除了雕檐外,马车四角还垂着金铃并璎珞流苏,一旦跑起来就会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且那金铃球内还放着香囊,也不知怎么捣鼓的,随风会四散清芬馥郁的香气,一闻就知道昂贵。
至于拉车的马,不是一匹,而是两匹,通身雪白无一丝杂色的马,配上金络头,训练得步伐一致,昂挺有神。这样的马一匹怕是也不下千金,要配出两匹来却是极其难办到的,如今却只能拿来给这位县主拉马车。
至于马车里面的装饰,陆行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推断必然是比外面更华丽富贵。
陆行将陈一琴送上了马车,自己骑了一匹黄毛马跟在旁边且自不提。
第36章
到了集芳园, 众人一见是新科状元,自然殷勤地请陆行入座,陆行倒也从容, 并不以跟商人坐在一块儿为耻。
京城商会的上巳春宴办得极大,放眼望去四、五十桌也是有的,全是京城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且并不局限于京城商会, 五湖四海的在京商人得脸的都出席了。
只是长孙愉愉和陈一琴却是两眼一抹黑, 一个都不认识,不过她们是尊贵的女儿家也不用认识这些人, 由侍女领着从旁边的夹道去了彩楼,那是专门搭建起来给各路献艺的人登台表演用的。
在后台,长孙愉愉和陈一琴见着了不少唱戏的, 唱曲的, 跳舞的。她二人的身份不同,主人家当然不敢怠慢,引着她与陈一琴进了单独一间静室,说是静室其实也是吵闹不堪。旁边一间里待着的却也是熟人,正是蔡氏姐妹。
她们姐妹到了京城, 也没急着回南边儿,因为邀请她们的豪客实在太多, 所以在京城小住了几个月, 京城商会宴客自然也是花大价钱请了她们姐妹。
长孙愉愉和陈一琴都蒙着面纱, 却也没去与蔡氏姐妹寒暄, 毕竟身份不同。
陈一琴听着外头咿咿呀呀的声音, 紧张得不得了, 生怕待会儿上去丢了丑, 这回的场合又与上次的琴社以琴会友不同,所以她格外地紧张又忐忑,更害怕四周的议论。
长孙愉愉却是很从容地坐在屋子里,拿出帕子轻轻地擦拭起她的青色洞箫。陈一琴学着她也开始擦拭琴弦,如此倒也缓解了一些焦虑。
门外响起脚步声和娇笑声,却是吴娇娘一行到了门口。
“陈姑娘,我是吴娇娘,不知可否进来一晤?”吴娇娘朗声道。
陈一琴抬头看向长孙愉愉,长孙愉愉点了点头。在别人的地盘,自然不能太不给主人面子。
吴娇娘进了屋,只见里头站着四位青衫女子,为首的就是长孙愉愉的女侍卫肖子清,其他三位是她教出来的徒弟,晋阳公主认为商会鱼龙混杂,自然得让女儿带齐了人才出门。不止如此,在集芳园门外还有晋阳公主府养的十名侍卫,随时待命。
吴娇娘却是不熟悉长孙愉愉,也不知道这里头站着的几个女子是谁的侍从。她的视线在长孙愉愉身上逗留了许久,心下虽有怀疑,然又不能肯定华宁县主会贵脚踏贱地到这种场合来。而且看她的打扮,十分朴素,头上也就插了一支银簪,越发地不能肯定她的身份了。然那容貌、那气派却又叫人生疑,隐约也瞧着熟悉。
陈一琴她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因此上前行了礼,笑着道:“陈妹妹,今儿多谢你肯赏脸,我与一众姐妹说了你的事儿,她们都打心眼儿里佩服你,竟然能为流民做到这个地步,所以都想来见见你。”
这熟都不熟就叫上妹妹了,还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长孙愉愉看着陈一琴,想看她如何反应。陈一琴却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也不擅驳斥人,虽然不愿意被吴娇娘叫“妹妹”,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没什么可佩服的,倒是感激吴姑娘你愿意出五千两帮人,那银子我们已经赈贷给了老百姓,他们能活出一条命还得多谢你。”
吴娇娘笑了笑,“陈妹妹,那咱们就别互夸了,既然相识就是朋友,今后得常常往来才好呢。”说着吴娇娘就上前抓住了陈一琴的手,显得非常亲热。
陈一琴简直不知所措,只能求救地看向长孙愉愉。
“好了,我们要准备了,弹琴之前需要焚香净手,恕不招待了。”长孙愉愉冷冷地道。
“这位是……”吴娇娘看向长孙愉愉疑惑地问。
长孙愉愉却不理会她。肖子清往前走了一步,“还请几位姑娘先出去吧,这屋里的人是贵女,可不是你们请来的那些戏子,该有的尊重还是得有。”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客气了,吴娇娘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强撑着才没甩脸子。
她们一走,陈一琴抚着胸松了口气。
长孙愉愉道:“你对着她们何须那么给脸,不舒服的地方直说就是了。”
“我,可是我……”陈一琴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
长孙愉愉道:“你得学会说不才行,滥好人一个没人会瞧得上的,你以为这次吴娇娘谁都不挑就挑你是为何?还不就是看你好欺负。”
“道理我明白的,可是每次要说的时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陈一琴汗颜道。
长孙愉愉摆了摆手,“没事,以后我找机会让你练,再多看看别人怎么说不的也能学点儿经验。”
陈一琴完全不明白这事儿还能怎么个练法儿。
说话间就轮到陈一琴上场了,她抱着自己的琴沿着狭窄的阶梯走上了彩楼,下面与宴的人是寂静一片,全都抬头看着她。
陈一琴自己虽然对自己没多大信心,但下面的人等了半天其实就是在等她。倒不是这些人有多喜欢听琴,而是因为她是陈相公的千金,这却是京城商会莫大的面子。
陈一琴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腿没有打颤,这才继续往前走。
长孙愉愉也跟着她上了彩楼,但却在柱子后就停住了脚步,她今儿就是来当配角的,只为了给陈一琴壮胆而已。
洞箫低沉,如泣如诉,好似天边的一丝白云,在牵引着东升的太阳。
陈一琴稳住心神后,抬手拨动了琴弦。
原本台下的人只是看中陈一琴的身份,至于她的琴艺么,这些姑娘家才多少岁能有多大的造诣,还不都是被人捧出来的么?
然而刚才那洞箫引,仿佛一条线一般,将人的思绪全都串了起来往那台上引去。
陈一琴弹的是《春光好》,这曲子很普通,比较欢快,也是应景,毕竟在上巳宴上总不能弹奏悲悲戚戚的调子。
那春光好似水波将人包裹在了期间,温暖、芳香,然里面引线的那洞箫声却仿佛天上的一缕白云,时而欢快,时而引人深思,让你总想伸手去抓住那缥缈无垠的声音。
可以说是,水波潋滟,白云成绮,相得益彰。
吴娇娘听在耳朵里倒是对这两个贵女有了新的认识,看来她们也不是全靠人捧出来的,的确是有两把刷子,或是家学渊源,或是琴、书熏陶,竟不是她能比的。吴娇娘昂着的头微微垂了垂,她从小也是遍请名师教导,但还是及不上台上那两位。
一曲终了,自然是人人叫好,便是那听不太懂的也觉得好,虽然说不上具体是哪里好。
长孙愉愉冲着陈一琴笑了笑,伸出了手,似乎是要拉她,但其实只是做个姿势,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彩楼。
吴娇娘赶来送陈一琴,又道:“妹妹的琴声真是天上才有的仙乐,若是能向你请教一二就好了。”
“我……”陈一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阿琴。”陆行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让陈一琴松了一口大气。
那吴娇娘瞧见新科状元陆行,却是眼睛一亮,迎了两步道:“陆状元,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陈姑娘是你表妹呢。”
长孙愉愉没觉得吴娇娘的行径有什么不对,商户女嘛自然想攀上读书人家,陆行得中六元,当然会被吴娇娘看重,想来这位的嫁妆也定然丰厚,瞧模样和身段却比那朱慧兰好上了百倍。
先才长孙愉愉趁着吹箫的间隙,从柱子后的缝隙往彩台下看过,陆行似乎在一群商人里很是如鱼得水,觥筹之间的应酬不见丝毫阻滞,那么瞧着却又不像个书呆子了。只是不知道他一个状元跟那些个商人有什么好酬酢的。
陆行朝吴娇娘含笑点了点头,“吴姑娘,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家姨母出门时吩咐要早些送她们回去的。”
吴娇娘恋恋不舍地看着陆行,一路陪着她们一同出了大门。长孙愉愉走在旁边,就听吴娇娘一路都在问陆行,诸如宁江的山水风情,人文习俗之类的,又感叹自己从没去过南边儿,十分向往。最后总结到,如果去南边儿,可要请陆行尽地主之谊。
这女孩儿心眼儿颇多,嘴巴也利索,对着陆行更是甜美殷勤,若是愿意为妾倒也不错。当然也只能为妾了,毕竟韦嬛如的爹乃是文华殿大学士,是能影响和拿捏陆行前程的人。
待上了马车,陈一琴对长孙愉愉道:“愉愉,今日可多谢你,若不是你陪着我,我肯定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登台的,便是上去了,肯定也弹不好。而你在我身边,我的心就安稳了,今儿咱们琴箫合奏,我不知道别人怎么觉得,我自己却是觉得好极了呢。你的箫声就好像长在我心里似的,一切都那么合拍。”
长孙愉愉淡淡地笑了笑。
“而且我不知道你的箫竟然也吹得那么好呢,不像我,就只会弹琴。”陈一琴有些自卑地道。
“你不用羡慕我,从小我就有乐音天赋,连教我琴的师傅也夸我天赋佳,什么乐器一上手就会,不然他也不会收我为徒了。”长孙愉愉毫不谦虚地道。
陈一琴“噗嗤”笑出声,赶紧拿手捂住嘴,却一直笑得眉眼弯弯。“真不知道老天爷原来如此偏心,竟然会造出你这样的人,不仅人美得谁都及不上,还让你又聪慧又才华,一点儿也挑不出毛病来。”
长孙愉愉笑道:“你夸人的词儿太少啦,还是多学点儿吧。”
陈一琴又被逗得“咯咯”地笑。外头骑马的陆行听了也是纳罕,他这位表妹一贯内向,却不是个容易大笑的人。
不过笑声很快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打断了。
这会儿已经入了夜,虽说春日温暖但晚上还是风凉,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忽地听到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却也叫人意外。
陆行往左侧的道路看去,马车里的两位姑娘也隔着帘子往那边看去。
“愉愉。”钟雪凝打着马奔到了长孙愉愉的马车前,她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长孙愉愉的马车,“你在里面吗?”
第37章
长孙愉愉掀开车帘探出头诧异地道:“雪凝, 这么晚了你怎么带着人在街上骑马?”
“朱慧兰不见了,她的丫头说她要跳河,四处找不到人, 就跑到我家里求我找人。”钟雪凝微微喘息道,她先才骑马实在是太急了。
长孙愉愉蹙了蹙眉,“她家里人怎么不去找?”
钟雪凝叹了口气, “哎, 别提了, 她家的人不大指望得上,我也是尽一份人力吧, 至于能不能找到就看老天爷了。”
“那也犯不着你亲自去找啊?”长孙愉愉不解地道,钟雪凝对朱慧兰向来是不搭理的。
“你是不知道朱慧兰那牛性子,就怕别人劝不回她。”钟雪凝气呼呼地道。
毕竟是一条人命, 长孙愉愉并没坐视, “那我也让人帮你去找吧。”
“那可是太好了呢。”钟雪凝道。
陈一琴也热心肠地道:“我和九哥也会帮忙找人。”
钟雪凝道:“那咱们分头去寻,南边儿我都找过了没人,我往洵水东去,你们正好顺路去西边儿看看吧,还有北边儿。”
钟雪凝打马走后, 长孙愉愉招来肖子清,“肖姨, 你带一队人往西边儿去找找, 一个胖乎乎的姑娘, 约略十五、六岁吧。再让肖姐姐领一队人去北边儿找。”
“不行。”肖子清想也没想就否了长孙愉愉, “公主有令, 我们必须先把县主安全地送到家, 然后我再和阿露分头去找人。”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指不定晚一点人就投水了,长孙愉愉只好道:“那算了,咱们一块儿先去西边儿找人吧。”
肖子清点点头,反正她得一直护卫在长孙愉愉身边。
陆行打马上前道:“县主,待会儿还烦请你送阿琴回去,我去北边儿找找朱姑娘。”
这还是这一整日陆行跟长孙愉愉说的第一句话,他俩也算是“心有灵犀”,谁都不带搭理谁的。
陆行倒不是对长孙愉愉有多大的意见,只不过不喜欢上赶着讨好罢了,他对这种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贵女也素来没什么好感,何况晋阳公主母女真称得上是穷奢极欲,这就更不为他所接受了。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好在京城的大河就这么一条洵水,有些小支流,却未必淹得死人,所以找起人来还算可行。但洵水很长,在城中蜿蜒,长孙愉愉的马车只能沿着河边一直往西去沿途寻找。
肖子清等人在河边若是遇到行人,也会打听他们有没有看到个胖姑娘,然而却是人人摇头。
差不多要走到西边儿城墙了,陈一琴伸手指了指窗外,“愉愉,你看那边儿像不像有个人影?”
长孙愉愉定睛看去,也觉得像,“肖姨,你往那边去看看呢。”
那人影在挪动,马车驶近的声音许是惊扰了她,只见她更是加快了脚步往河里走。
“是她,肖姨你快把她拦住。”长孙愉愉高声道。
想死的人却不好拦,肖子清抓住朱慧兰的时候,她整个头顶都已经没到水面下了,拉起来时呛了不少水,只匍匐在地上不停咳嗽,眼泪、鼻涕一团糟,长孙愉愉看着就往后退了两步。
陈一琴却似乎不嫌脏,上前帮朱慧兰拍着背,助她吐水。
朱慧兰没有溺水,呛了会儿其实就好了,但她并不肯起身,就匍匐在地上哭,也不嫌弃那地上泥啊草的脏。
长孙愉愉强忍住翻白眼儿和捂嘴巴的冲动,却也不好在这时候显得太没人味儿。
陈一琴柔声道:“朱姑娘,夜里太凉了,你都开始发抖了,有事咱们好好商量行吗,命只有一条,没了可就全完了。”她开始用力去扶朱慧兰起来,“你有什么心事跟我们说也一样的,我们能帮的肯定会帮你。”
朱慧兰约莫也不是决绝地想死,要不然也不会听到马车驶近才开始快速往水里走,所以陈一琴如此说,她也就由着她扶了起来。
长孙愉愉见陈一琴要把朱慧兰扶到自己的马车上,立即将手伸到身前拒绝道:“不行。”
陈一琴不解地看向长孙愉愉。
“她身上脏,而且全是水。”长孙愉愉不能不嫌弃,她的马车四周壁面还有脚下全是包了软垫的,在里面坐着不觉颠簸,却经不得水。
“那怎么办?朱姑娘的手都是冰凉的,得赶紧找个地儿暖和,不然她会着凉的。”陈一琴略带指责地看着长孙愉愉。朱慧兰毕竟是姑娘,浑身湿透了,衣裳贴在肉上,也不能随便去找户人家进去。且长孙愉愉后面跟着的侍卫还有男子呢。
“县主你不能这样。”陈一琴扶着朱慧兰跨前了一步。
长孙愉愉嘟囔道:“敢情你对着我,倒是挺会说不字儿的。”
陈一琴抿嘴想笑,却又想起这氛围不对,赶紧抿平了唇角,“搭把手吧,把朱姑娘扶上马车。”
长孙愉愉肯定是不会动的,莲果也没动,还是肖露上前一步帮着扶了朱慧兰上马车。
长孙愉愉站着没动,是在思考自己骑马的可能性。
陈一琴却探出头来道:“县主,你不上马车吗?”
长孙愉愉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上了自家马车,却是一进车厢就坐在了角落处,离得朱慧兰远远儿的。
朱慧兰知道长孙愉愉嫌弃她,只把自己肥胖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也躲在另一边儿的角落里。
陈一琴柔声道:“朱姑娘,你是遇着什么事儿了啊,为何会想不开啊?”
长孙愉愉这时才看清了朱慧兰身上的衣裳,依旧是大红大绿她上午在东郊穿的那一身。
朱慧兰哭着道:“是吴娇娘欺人太甚,今日我穿成这样,扮得跟个媒婆似的都是她逼的,她说我要是照着她的话做了,她会劝服她爹,同意我家去燕州收参,可事到临头她却反悔了。”
“你家收参为何要她爹同意?”长孙愉愉插嘴道。
“县主也知道,最好的人参就在燕州的大山里,可那边儿全被京城商会把控了,从燕州入关没有京城商会的手引,人参就带不出燕州。”朱慧兰哭道,“以前我们也有手引的,可上回义卖,吴娇娘没有争赢我,就在她爹面前告了状,把我家的手引给取消了。”
“就为这个你也不至于跳河啊?”陈一琴道。
朱慧兰哭得哗啦啦的,“陈姑娘不明白,这些年我爹看人参的生意都被京城商会把控了,受我后娘的挑唆,就把这桩生意分给了我,权当是我以后出嫁的嫁妆。如今手引被取消,我的嫁妆就全没啦!全没啦!我这样的人,如果再没了嫁妆,可怎么嫁得出去啊?”朱慧兰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你不是说你若是出嫁,有十万两嫁妆么?”长孙愉愉问。
朱慧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道:“若是能嫁给陆状元那样的人,我爹自然肯出十万两的。可是我们都知道陆状元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我。”
陈一琴闻言可就不好说话了,陆行正是她九哥。
“你别哭了,世上的事情总有法子的,不如咱们一块儿想想办法吧。”陈一琴说这话心里可没底,她对商场的事儿是一点儿都不懂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吴娇娘肯定没那能耐可以左右一桩大生意,必然是京城商会不愿意再给朱家手引,正好有个借口才如此的。”长孙愉愉转头对朱慧兰道,“所以吴娇娘说什么你按照她说的做就能帮你,那也是哄着你玩儿的,你傻不傻啊?”
“我知道,可是我若不听她的还能怎么办?”朱慧兰哭道,“今日我在上巳节上出了大丑,我爹已经知道了,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还把我赶出了家门。”
“你爹是你亲爹吗?”长孙愉愉好奇地问。
朱慧兰道:“我后娘的妹妹跟吴娇娘玩儿得好,一准儿是她和我后娘撺掇我爹把人参生意给我做嫁妆的,然后又在吴家那边挑唆,把我家的手引给收了的。自从我后娘入了门儿,生了我弟弟,我爹的心里就再没我这个女儿了。”
“可是我看你义卖那天出手很大方啊,寻常的爹可不会给女儿这许多钱。”长孙愉愉还是不太信朱慧兰,逼近商人奸诈。
“那是因为我爹想让我攀上县主你啊。”朱慧兰看着长孙愉愉哭叹道。
长孙愉愉这下却没话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马车内陷入了寂静中,陈一琴倒是很震惊,怎么能有这样的亲爹。
马车行到岔路口时,莲果询问道:“县主,我们现在是往哪儿走呢?”
长孙愉愉看了看朱慧兰,“先送朱姑娘回家吧。”
“我不回去,我爹已经把我撵出来了。”朱慧兰缩了缩身子扒着车厢道。
陈一琴见状道:“要不然先让朱姑娘在我家住一宿吧?”
“不行。那是她亲爹,哪有随随便便就撵了亲生闺女的道理。今日我们一起送她回去,她爹想来就不会再把她撵出去的。若是她留在你家,以后再回去反而有些话不好说了。”长孙愉愉道。
朱慧兰人其实不傻,她一听就明白了,长孙愉愉这是在为她着想。且她也不甘心就那样把整个家让给了她爹和继母母子俩。
陈一琴也听明白了,心下对长孙愉愉顿添了几分佩服之心,她原还以为这位县主是嫌弃朱慧兰呢。
只是救得了初一,救不了十五,朱慧兰如此就是回去了,也是输得一塌糊涂,她的问题还是没得到解决。
马车行到朱家门口时,朱慧兰迟迟不肯下车,只眼巴巴地看着长孙愉愉,陈一琴自然猜到了朱慧兰的想法,但她自己是没有半点儿法子帮朱慧兰的,所以也只能帮着她求救地看向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只觉得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什么时候给了陈一琴一种自己是老好人的错觉?
正僵持着呢,钟雪凝就赶了来,还在马车外就急急地问,“愉愉,你们找到朱慧兰了吗?”
莲果撩开车帘道:“钟姑娘,朱姑娘就在咱们马车上呢。”
第38章
钟雪凝松了口大气, 冲着车厢内喊道:“朱慧兰你还不赶紧给我下来!”
朱慧兰似乎有些怕这位表妹,哆哆嗦嗦地下了马车。钟雪凝一看她浑身湿漉漉的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真去寻死了啊?”
朱慧兰绞着衣襟低头不说话, 两只胖手又开始不停地抹泪。
“瞧你把愉愉的马车弄得……”钟雪凝嫌弃地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进去换衣服啊。”
陈一琴赶紧道:“雪凝姐姐, 朱姑娘说她是被她爹撵出来的, 所以不敢回去。”
钟雪凝跺跺脚, 看向朱慧兰道:“瞧你这点儿出息,正主儿倒是被个蹭食的给撵出来了, 走,我带你进去。”
长孙愉愉道:“正好,雪凝, 把你的马给我骑吧。”言下之意自然还是嫌弃朱慧兰的。
陈一琴原以为长孙愉愉是弱不禁风之人, 可看到她轻盈熟练地翻上马背时,才晓得自己小看了她。京城的姑娘真的跟她们南边儿的不一样呢,能文能武样样不落。
陈一琴羡慕地看着长孙愉愉道:“愉愉,你会骑马呀?”
莲果笑道:“我家县主不仅会骑马,射箭也不赖呢, 马球也打得好。”
陈一琴一听越发是羡慕了。
长孙愉愉将陈一琴送到陈府后道:“今日太晚了,我就不进去打扰长辈了。”
陈一琴点点头, “啊, 我让九哥送你回去吧, 的确是太晚了呢。”她这是看到了打街东骑马过来的陆行才如此说的。
“九哥。”陈一琴老远就朝陆行挥了挥手。
陆行打马上前, “你们可找着那位朱姑娘了?”
“找到了, 我们先把朱姑娘送回了家才回来的。”陈一琴道, “九哥, 太晚了,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县主回府啊?”
陆行看见长孙愉愉骑在马背上有一丝诧异,但却也只诧异了一瞬就略过了,他再看了看长孙愉愉身后那一大队人马,这位县主哪里还用得着人送啊。但陈一琴这样说,却是她的礼节所在。
长孙愉愉正眼都不带瞧陆行一眼的,只朝着陈一琴笑道:“你看看我后面跟的那许多人,哪里用得着你九哥送我。”
“可是我,我……”陈一琴害臊了,她刚才是没想起那些人,不过这位县主出行阵仗的确是大。
“琴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咱们之间就不讲究虚礼了。”长孙愉愉扬了扬马鞭道,“改日再聚吧。”说罢转身打马就走了,对陆行这么大一个活人,一句礼貌性的话也没有。
陈一琴同陆行并肩进门时,因问道:“九哥,我怎么觉得愉愉对你好像有些不喜呢?”
陆行反问道:“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入得了华宁县主眼的?”
“可我看愉愉不是那种目下无尘的人。”陈一琴偏了偏头,觉得很奇怪,她九哥这样的人按说就算不讨长孙愉愉的喜欢,也不应当讨厌才是。
陆行扬了扬眉,没回答陈一琴的话。长孙愉愉无视他,陆行当然有所察觉,但他很清楚这是为了什么。那位县主是被人宠坏了,只当人人都要上赶着巴结她,而所有男子就应该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才是。若是你表现得不一样,她心里自然就不喜你了。
不错,陆行在这一点儿上倒是没看错长孙愉愉。长孙愉愉觉得自己就是有那个资格让天下所有男子都拜倒,至于陆行的特立独行,却也不是第一人,理由长孙愉愉也很清楚。他们那种穷酸,眼界就那么一点点,天下美人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懂欣赏,也就只配看上些歪瓜裂枣。亦或者自知不配,所以看都不敢看。
至于韦嬛如,那真真是陆行高攀太多了。
议论过长孙愉愉,陈一琴又将朱慧兰的事儿告诉了陆行,“九哥,你说像朱姑娘这种情况,咱们怎么才帮得到她啊?我怕万一她又想不开,真跳了河多可惜。”
“人若真想死,你拦也拦不住的。”陆行道,“何况朱姑娘这种情形,还得自己先立起来。”
陈一琴道:“九哥,若你是她,你要怎么破局呢?”
“他爹既然把人参生意给了她,想来其他的东西也不会再给了。所以她如今的出路就在人参上,既然京城商会那条路走不通,就得换条路走。毕竟京城商会不是朝廷,他们的手引也只是因为他们财大势大才有效,但这天下却也不是他们说了就算的。”
陈一琴听得似懂非懂,只能胡乱点点头,又问,“九哥,可是我不懂,没有手引他们不能从燕州入关,从别地儿绕一下路不行么?”
陆行道:“我知道那条路,从燕州入关,沿途都有官兵驻扎,参商最是安全。若是绕路,那边崇山峻岭里很多山匪,遇着了命都不保,走草原又可能遇到草原骑兵,那更是无所不抢。参商带着那上万的货物是不敢绕路的。”
“哦。” 陈一琴这才了然,又夸了句,“九哥,你懂得真多。”
陆行摇摇头,“多走走多看看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日,陈一琴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也闲着没事儿,想着她到京城后,长孙愉愉一直待她极好,还送了她一袭裙子,她总得回礼的,思来想去,便给她做了个荷包,然后差家里仆人给她送了去。
那仆人回来后却道华宁县主病了,说是等身子大好了再请她过府相聚。
陈一琴一听就急了,“怎么会病的?前几日不是还好好儿的么?”她心下着急去探病,少不得得去姜夫人面前争取。
“定然是那日救朱姑娘的时候骑马吹了风着凉了。”陈一琴忧心忡忡地道,“娘,既然知道她病了,我不去看看总是说不过去的,而且县主待我一直很好。”
姜夫人没好气地看着陈一琴,却也知道自己女儿是赤子之心,真不让她去探病,她心里必定难受,指不定自己也憋出病来。
陈一琴到晋阳公主府时,钟雪凝也正好在。“是那晚骑马闹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怎么这么胡闹?朱慧兰知道你病了,这会儿正在府外等着呢,看你见不见她。不过这回她没带一车药来了,只当谁都稀罕她家那点儿银子啊?”
长孙愉愉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她受风着凉的症状跟一般人都不一样,别人是掉眼泪流鼻涕,她则是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脱了,每回着凉都这样,看着就像鬼门关闯一遭。
长孙愉愉摆了摆手,用游丝一般的声音道:“别提这个,我娘还不知道呢,否则定然要找朱家麻烦的。”
陈一琴见长孙愉愉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好似冰冻的牛乳一般,嘴唇的颜色也淡到了极致,露在外的手指几乎成了透明的。她发现所谓绝代佳人连病中都格外被老天爷偏好。别人生病都是蜡黄憔悴,看她却好似即将融化的冰雪佳人,看着只叫人心疼又焦急,怕她就这么融化了。
“怎么病得这样厉害啊?可请大夫了?大夫怎么说?”陈一琴关切地道。
长孙愉愉撇嘴道:“还能怎么说,每回都让我娘赶紧准备后事。你问雪凝,我家备着给我冲喜的棺材都好几口了。”
“呸呸,快别这样说。”钟雪凝红了眼圈道,“朱慧兰这个天杀的,沾着她就没好事儿,专门生来克人的,她娘也是她克死的。那晚我就不该麻烦你,哎,以后咱们再不跟她来往了,让她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她怎么克死她娘了?”长孙愉愉示意莲果扶她起来道。
“她出生的时候个头太大,她娘好容易把她生了出来,结果却闹了血崩就那样没了。大家就说是她克的。”钟雪凝道,“若是她娘还在,她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她朱家大部分的家产都是她娘带来的嫁妆,还有她娘生前铺好的路挣下的,现在可是便宜了她那后娘。”
“就说她那档子人参生意吧,留下的人手都是她母亲当年重用的,所以他爹才把那生意给她的,要不然……”钟雪凝冷哼了一声,“就是上回义卖的银子,我私下问她了,其实那都是她娘剩下的嫁妆,就那一天差不多都花光了。”
长孙愉愉听了都不知道该说朱慧兰是蠢还是傻,或者是傻胆大?
“让她进来吧。”长孙愉愉叹了口气,她最讨厌听到别人说“克”谁了。她那祖母曾氏就总是骂她母亲晋阳公主克死了她儿子,也正是因为这样,曾母才会用针戳长孙愉愉这个晋阳公主的命根子。
“她娘生她难产,只怪她自己怀孕了不知道忌口,把个胎儿养那么大生的时候才艰难,但这怎么能怪朱慧兰呢?”长孙愉愉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这娘俩都是可怜的。”
朱慧兰进得长孙愉愉的院子,一下就被院子里的阵势给惊住了。
只见正屋门口站着两个笔挺的打帘丫头,正屋阶下分成左右两列,每列又站了四名绿襦白裙的婢女,每个人都站得端端正正的,手脚搁哪儿仿佛也是规定了的,站得纹丝不动,静谧无声。
就这气派,别家也学不来。
屋宇雕栏玉砌之类的且不用说,光是那廊下挂着的鸟笼子就让人眼花缭乱了,朱慧兰的外祖父当年也玩鸟,所以她略知道一些。这廊下光是鹦鹉就不凡,有一只白红眼牡丹,还有金丝头牡丹,那是有钱也找不到的。
见有陌生人进院子,那只白玉牡丹鹦鹉就喊了起来,“人来了,人来了。”
朱慧兰跟着领路的丫头上了台阶就闻到了一股清润的女儿香,整个屋子似乎都笼罩在这种香气里,清雅淡致。
那丫头往两旁拨开琉璃、白玉、碧玺等宝石串成的珠帘,引了朱慧兰进去。
进了屋,朱慧兰就不敢乱瞥了,只匆匆看了眼正堂的紫檀长案,那上面摆着一件青汉玉寿面双耳有盖方瓶,里头插着一柄宫扇,还有一件青绿周雷纹觚,并一件紫檀边镶青玉铜镜插屏。只这三件东西,以朱慧兰的眼力便知道价值不菲。
再看四周挂的条幅和书画,想来也全都是真迹,那算下来起码也是好几万两银子打底。
隔扇等全是上好的楠木,中间依旧挂着珠帘,那些个宝石仿佛不要钱似的,就随随便便在空中相互碰撞着。
文竹见朱慧兰不错眼地看着那宽幅珠帘,晓得商家女最喜金银珠宝,所以才不眨眼。“平日里咱们也不挂这帘子的,县主嫌它太打眼儿,弄得跟暴发户似的,只是县主病时,觉得屋子里闷,所以才里里外外都挂的珠帘,就为它通风却好,偶尔吹个风,让县主听听响。”
朱慧兰点点头附和道:“珠帘的确是通风。”
第39章
再往内却是长孙愉愉的寝间了, 以一座四扇紫檀座雕松鹤延年屏风挡住人视线,走到这儿文竹请朱慧兰留步,自己先绕进了室内。
只听得里头人低声讲了几句, 也听不清是什么,朱慧兰就见文竹再次转了出来。
“朱姑娘,县主身子不大好, 这几日好些人来探病, 她也是疲于支撑。今次县主请姑娘进来, 也是怕姑娘把错儿往自己身上揽。县主说等她大好了,再请姑娘过府一聚。”文竹道。
朱慧兰知道, 自己这是还没资格踏入华宁县主的闺房,只能隔着屏风躬身道:“县主,都怪慧兰糊涂才累了你。那药材我是再不敢送了, 可是那日脏了你的马车, 却是无论如何要赔的,还请县主不要拒绝,否则慧兰真是无地自容了。”
莲果闻言笑了,也转出屏风道:“朱姑娘要赔马车,可知道我家县主那马车里的软垫用的是什么料子?需知不是什么料子咱们县主都肯用的。”
朱慧兰赶紧点头道:“这是自然。我知道县主那车里软垫的布料用的都是蜀州云棉, 这棉布最是柔和透气且不怕钩挂,色泽那般淡雅却又不失贵气, 想来是蜀州张家的云棉。”
“朱姑娘好眼力。”莲果忍不住赞道。
“不敢当, 家外祖以前也做点儿绸缎生意, 所以我也懂些。”朱慧兰道。
屏风里头又有人说了话, 冬柚转出来道:“县主说朱姑娘既然有心, 那马车就等着你赔了。”
朱慧兰立即喜出望外地道:“是, 慧兰一定不会让县主失望的。”
莲果道:“朱姑娘且别忙, 那云棉若是采买到了,还得先过五次水,去了那烟火气和毛躁,再用咱们家特制的药香熏了,这才能去包软垫。”
“是,多谢莲果姑娘指点。”朱慧兰躬身道。
看她今日如此有礼有节,却跟昔日那厚脸皮死缠人的胖姑娘有些不同过了。
陈一琴也是此刻才知道,长孙愉愉那马车上用的布料居然是百金一匹的蜀州云棉,她只听过其名,却都没用过呢。当时只觉得那布料柔和细腻,不似缎子那般光滑,坐起来却正舒服而不会滑溜不稳,现在才晓得舒服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