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方子仪身边的方子月“大义灭亲”地灌了方子仪一杯酒,桌上的气氛瞬间就热烈了起来。
接下来到了方子月,她沉吟片刻道:“后宫佳丽六千人,六千宠爱在,在……在两身。”
众人齐齐嘘她,齐齐地喊“喝酒喝酒”。
方子月辩驳道:“怎么就喝酒了?在两身有什么不对的?难不成还不许皇上宠爱两个妃嫔啊?”
“真真是强词夺理,不过也不是说不通。”乐平公主笑道。
于是这一关竟然就算方子月勉强过了。
轮到陈一琴的时候,她道:“烽火连六月,家书两万金。”
长孙愉愉笑道:“这家书可值钱了呢。”
孔重阳行令时却道:“原句是一片两片三四片,我这儿是两片四片六八片。”
这诗也将众人笑得个七倒八歪的。
此后又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四月花”等诗句。
一开始这令自然是不难的,难的是一、两轮之后,再想找到这种可以加倍的诗句就不容易了。到最后没有被罚过酒的竟然也就是长孙愉愉、长孙丹和韦嬛如三人了。
这结果却也不出奇,若非有点儿本事,她们也不至于成为核心人物。长孙愉愉虽然不擅长写诗,但脑子里的诗词却也是不少的。
这一轮她道:“一去四六里,烟村八十家。”
有人起哄道:“哪里一个村有八十家啊?”
陈一琴少不得帮长孙愉愉辩驳道:“在宁江那边儿,却是有一个村几十户人的呢。”南边人多地少,一个村子繁华得跟小镇似的并不稀奇。
到长孙丹那儿却说,“谁言寸草心,报得六春晖?”
这诗本是很知名的,但前头都没人用,就是觉得不好过关。果不其然,杜丽棠道:“这儿的寸草心,是不是指一寸呢,若是有数的话,你这句可就没加倍了哦。再且了三春乃是指孟仲季,也是虚指,你这儿的六春可就不好说了,难道只有六年?”
长孙丹也不抵赖,“好好,我喝酒还不成么?”
就这么着长孙愉愉和韦嬛如又坚持了四、五轮,也都还是没有输赢,但旁边众人却是笑得前仰后合的,不得不说长孙愉愉这酒令出得极好。每次说一句出来,都会满堂欢笑。即便咏荷社和琴社的人不睦,此刻却也都欢声笑语的。
陈一琴到家的时候,脸上还红扑扑的,人也有些迷蒙。
姜夫人叫下人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又让她喝了醒酒汤,“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乐平公主怎么也不管管?”
陈一琴赶紧道:“不关乐平公主的事儿,是我自己要喝酒的,娘,今日我们行了一个酒令,可笑死人了。”她说着就巴拉巴拉地把今日宴席上发生的有趣的事儿全倒了出来。
姜夫人听得酒令内容先是跟着陈一琴笑了笑,然后再听她说孔重阳的遭遇又有些唏嘘。但她是大人了,却不会简简单单地指责别的女孩儿“势利”。因为就她本心而言,也是希望陈一琴远离孔重阳的。
不是说瞧不上孔重阳,而是怕陈一琴用了感情后,孔重阳又要走,她会伤心。而且大家一块儿玩的话,指不定哪句话就戳着孔重阳的痛脚了,如此却是忌讳太多,反而相处得不好。
等陈一琴再说起长孙愉愉是如何原谅了韦嬛如,又跟长孙丹和好之后,姜夫人却是眯了眯眼睛,她听得出自己女儿语气里对华宁县主的喜爱。她忍不住揉了揉陈一琴的额发,“傻姑娘,你啊还是少跟她来往,几个你都不够华宁县主一个人玩儿的。”
陈一琴噘噘嘴,“娘亲,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儿了。我自己也有眼睛,我觉得县主不是那种人,她对朋友挺好的,大家都喜欢她。而且,我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光,让人靠近她就欢喜。”
姜夫人完全不知道这位县主给她女儿吃了什么迷魂仙丹。
陈一琴又补了一句,“娘,你若是见到她的话也会喜欢她的。县主的性子挺好的,就是禀赋柔弱了些,叫人看着便生怜惜。”
说到这儿,陈一琴的笑容转淡,“可怜她从小就没了爹,人人都看她高高在上,我看她却就是个普通姑娘。”
姜夫人听得陈一琴如此说话,却也不能再跟她说教,不管怎么说自己女儿心地善良总是好事。
却说这年正月已经立了春,然倒春寒却着实厉害,从初一开始到初十就结结实实下了两场大雪,正月十三这日更是又降了一场暴雪,导致京郊的流民暴增。那都是房子被雪压塌了的百姓,不得不拖家带口地到京城来就食。因为凡大户人家正月里都喜欢施舍粥米以积德。
然而对今年如流水涌入的流民而言却是杯水车薪。
长孙愉愉对这种事却是丝毫不知的,那些流民到不了内城,也没人会把这种人间惨事说给她听。在她们这些个姑娘的眼里,只有繁华盛世,歌舞升平。
晋阳公主打从宫里回来时,却不小心说漏了嘴,“你皇帝舅舅长了口疮都是被那些个无能的大臣给气得。今年涌进来这许多流民,却拿不出安置的方案来。”
“流民?很多吗?”长孙愉愉问。
晋阳公主意识到说漏了嘴,自然不肯再说,“年年都有的,只是今年多了些。你这孩子关心这个干什么,今儿又送了十几匹春日用的缎子来,你去你屋里瞧瞧吧,看看做点儿什么花样出来。对了,后日我让珍宝阁的春娘子来府里帮你订制首饰,你想想要打造些什么。还有皇上过年时不是赐了你几颗粉宝石么,那却是稀罕物,正可以打一套首饰,你小姑娘家家的戴着好看。”
“嗯,不过娘,我还想做几柄新扇子,小作器监的黄太监手最巧了,你让他给我雕几柄行么?”长孙愉愉道。
“没问题,明日你让人拿了我的名帖去找他便是。”晋阳公主道。
临出门时,长孙愉愉回头道:“娘,今年流民多的话,岂不是需要的粥棚也多,却不知够不够用呢?”
晋阳公主却不希望自己娇娇弱弱的女儿为这些事操心难受,“不管够不够用,也不用你来操心啊,上头还有那一大帮子老少爷们儿呢。”
长孙愉愉道:“娘,话却不能这样说。我心里有个想法,说来你听听好不好?”
待长孙愉愉说完,晋阳公主戳了戳长孙愉愉的脑门心道:“就你脑瓜子点子多啊,行啊,这也是做好事儿,本来为了你的身子,我每年也都会施粥米的。”
长孙愉愉欢喜道:“娘,那我就当你同意了,这事儿却是宜快不宜迟,等这春寒过了,那些流民就该回去种地了,手里没点儿银钱却不行,又要搭房子,又要买种子的。”
“知晓了,总之你怎么吩咐我怎么帮你成么?”晋阳公主无奈地道。
长孙愉愉虽然有了主意,却还得一个好汉三个帮,所以她让冬柚把顾静婉、方子仪等人都请了来,还特地给陈一琴也去了帖子。
陈一琴得了帖子却是一脸为难,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姜夫人道:“娘,你就让我去吧。”
第23章
姜夫人不吭声。
陈一琴叹息了一声,“娘亲,却不好得罪华宁县主的。”
“一次不赴约就是得罪她?那这位县主还真是霸道呢。”姜夫人哼声道。
陈一琴急了,“不是的。”
姜夫人叹道:“阿琴,你性子有些憨,跟她一块儿玩儿,仔细把你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再且你爹如今这位置,却是不好跟勋贵扯上什么关系的。”
陈一琴泪汪汪地道:“可是我们只是小姑娘在一起玩儿啊,哪里就跟爹爹扯上关系了。”
陈一琴越是如此天真,姜夫人就越是不能放她去跟长孙愉愉玩儿。气得她扑在床上哭了一整日。
陆行过府来请安时,见她眼眶红红的,忍不住道:“阿琴这是怎么了?”
陈一琴低着头不吭声,姜夫人却道:“大了,不省心了,我让她别跟华宁县主一道儿玩,她不听话。”
陆行却想着陈一琴的亲事指不定要落到京城,以后长孙愉愉那些人都是她避不开的,却不能这样以为不往来就没事儿了,而且小孩儿性子,你越是阻止,她越是来劲儿。
“姨母,阿琴也长大了,你也在给她相看人家,却不能如此护着她了,总得把她放出去自己看看经历一遭,她以后才能有自己的成算。”陆行道。
姜夫人听陆行提及婚事,自然也就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不由叹了口气。“也好,让她出去看看,多相处几次,她自己吃过亏就晓得厉害了,正好她爹现在还有能耐护得住她。”
陈一琴听了却还是闷闷不乐,她听得出陆行和她母亲一样的不喜欢华宁县主,总觉得自己看多了就会擦亮眼睛。她却是为他们不信任自己的眼光而难受。
姜夫人说完陈一琴,自然就顺着陆行的话题说起了他的亲事,“韦家那姑娘你是见过了吧?觉得如何?老太太和你大伯母那边儿还等着我回话呢。”
不比女儿家,说起亲事来,陆行却是落落大方,“我只见过韦家世妹两、三次,觉得她性子还算温柔,别的就不知道了。所以这事却还得请姨母帮我多留意。”
姜夫人点头道:“那就再看看,你的亲事须当谨慎些。而且如今说这些也不合适,总要等你春闱之后再议,也省得女方有顾忌。”这是怕若是春闱不中,女方反悔,总之是万事先替别人着想事儿才好办。
陆行点了点头。
陈一琴听着这些话,想着陆家怕真要和韦家结亲了,如此一来她以后和韦嬛如就是亲戚了,这么一想,她倒是真心希望韦嬛如和华宁县主能和好如初。到时候大家一处说说笑笑多好啊。
一时话毕,姜夫人让陈一琴去送陆行。他们虽然是表兄妹却也不必避嫌,平日里就跟亲兄妹也没什么两样的。陆行又是姜夫人姐姐的独子,她姐姐去世后,她也是拿陆行当亲生儿子看的。
陈一琴一向是崇拜陆行的,更是听了他许多故事长大,自己爹爹还时常夸他过目不忘,博学多闻,而且识人有度。
是以陈一琴少不得要向陆行请教,“九哥,你为什么不喜欢华宁县主啊?”
陆行只管往前走地道:“我没有不喜欢那位县主。”
陈一琴噘噘嘴,“才怪呢。”
陆行笑了笑,“我一个男子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我同姨母都觉得,那位县主忒厉害了些,你跟她在一块儿我们是怕你吃亏。”
“我又不是傻子,才不会吃亏呢。”陈一琴在自己亲戚面前却没那么内向,反而有些娇俏。
陆行笑着摇头道:“还没吃亏?上回琴会你的衣裳是怎么回事儿?”
陈一琴如今可不是吴下阿蒙了,“哦,九哥是说那件事啊。那是我不知道京城的规矩,那日穿的颜色和华宁县主撞了。她穿绿色可真好看,我自叹弗如,所以换件衣裳还舒服些。”
陆行蹙眉看向陈一琴,“你不觉得她太无礼了么?即便是你跟她穿了一样颜色她不舒服,告诉你不行么,为何却寻人弄脏你的衣裳?”
陈一琴沉默片刻道:“也未必是县主让人做的,我看她不像是那种人,倒可能是她身边的人为了讨她欢心才做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身边如果是这些人,又有什么好的?”陆行问。
“那韦家姑娘还跟她玩儿呢。”陈一琴辩驳道。
陆行却是不说话了,这世间哪里有完人,娶妻对他而言也只是挑个过得去的就行,就这一点儿而言韦嬛如已经是大大超过了寻常人了。
到底长孙愉愉的邀约陈一琴还是去了,哪怕她母亲十分地不悦。
方子仪等人看到陈一琴时都有些惊讶,但也只是微微露出了一瞬这种神色而已,心里其实已经清楚长孙愉愉这是正式要把陈一琴拉进来了,想着她父亲是武英殿大学士倒也配得上她们圈子。
“今儿是要做什么呀?”方子仪问长孙愉愉打听道,“我问冬柚,她小嘴巴可紧了,一个字也不说。”
“是有件事找你们商量,今春暴雪你们都晓得吧,京郊流民骤增可有耳闻?”长孙愉愉问。
说起这个话题,陈一琴立即皱了皱眉头,这些日子他爹成日里眉头打结为的就是这件事,以至于她都不敢往她爹面前站了。“我知道,我爹爹日日为这件事叹息呢。”
杜丽棠也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
顾静婉却道:“我却是亲眼看见的,那日我陪着老太太本要去京郊的莲花庵打醮,结果才出城门就被流民围了上来,若非家丁得力,只怕我们的马车都要被掀翻了。”顾静婉至今还心有余悸,“那日我们也没出得城。”
长孙愉愉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后道:“咱们也都长大了,虽说是女子,可有些事也要为长辈分忧,为君父分忧。而且那日那李本清其实说的也有些道理,咱们的衣食住行都来自老百姓的辛勤,如今他们有难,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是不是?”
众人都奇怪地看着长孙愉愉,不知她怎么说起这个话题了。
方子月道:“愉愉,你是要设粥棚么?”
长孙愉愉摇摇头,“现如今大户人家好些都在设粥棚,但也是僧多粥少,而且我觉得帮助也有限,我先说说我的想法吧,算是抛砖引玉。”
长孙愉愉端正了一下坐姿道:“我是想如今已经开春了,那些流民遭了灾心里却也是急着要回去修房子和耕地的,不然这一年就耽误了。可他们为何不回去啊?还不是因为身无分文么?我就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筹措些银钱,无息或者低息贷给他们买种子或者农具如何?”长孙愉愉说完就期盼地看着众人。
陈一琴第一个反应过来,“这法子好极了,可是就咱们几个凑银子又能凑得了多少呢?只怕是杯水车薪。”她一个月的月钱才五分银子,她平日里都不怎么开销,到如今也才不过积攒了十两银子,这还是好些年的积攒呢。
长孙愉愉意味深长地笑道:“咱们是没有多少银子,但有银子的人却也不少。”
众人不解其意地看着长孙愉愉。
“这件事儿可不是几百两银子能做成的,毕竟遭灾的流民太多,咱们要做事儿自然得做得大气些。我想着咱们不如举办一场义卖。”长孙愉愉道。
“义卖?”这个词儿可新鲜了,众人一听心里却已经多少明白了长孙愉愉的意思。
“我来举个例子吧,譬如说子月上次画的咱们赏菊雅集的那幅画,我觉得就极好,大可以拿出来卖。”长孙愉愉道。
方子月连连摆手,“不,不,我的画还等不了大雅之堂呢。”
长孙愉愉笑道:“胡说,我瞧着就画得极好,设色典雅,布局精秀,待会儿我拿出来给大家赏一赏。其实这件事对咱们也有利,说得直白一些,平素那些个人都瞧不上咱们这些姑娘家的闺房之作,然则那些男子却也未必能做得到咱们即将要做的这些事情。咱们这一次就要好好儿让他们瞧瞧,巾帼不让须眉。”
长孙愉愉这话说了似乎跟没说一样,实质性的一个没提,然则在座聪慧的人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平日里她们这些画作若是拿出去卖,那是小家子气,背后肯定被人嚼舌头。然而义卖就不同了,不仅能帮助那些流民,自己的画也能放在众人面前求得一个“公平”的看法,甚至还能水涨船高卖出个高价来打响名声。
杜丽棠第一个就赞同道:“好啊,我觉得这个法子好极了,咱们平日所学的书、画也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了。”
顾静婉也点头道:“可不是么,这个好,愉愉,这件事太有意义了。”
就是陈一琴也兴奋了起来,她想这件事儿真做成了,好歹也能帮一帮她爹爹。
长孙愉愉道:“好,我看大家都同意,这事儿看来就能行了,不过这件事人多力量大,却不能只咱们几个人义卖,还得把咏荷社的人都请上,以及一些其他的人,愿意出力的咱们都请上。至于参加义卖的人,这一次却不能再拘泥于咱们这些圈子的人了,按我说最有钱的还得是那些大商人,咱们却得想点儿法子让他们掏腰包。”
钟雪凝立即道:“我认识好些人呢,有这等机会她们可是求也求不来的,等我回去跟她们说说。”
长孙愉愉道:“这件事儿要办起来是有些复杂呢。就算咱们筹措了到了银钱,这银钱如何管理,怎么才能下放到百姓手里呢?又谁出面主持这借贷,还得保证他不从中牟利?这些都得从长计议呢。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集思广益之下肯定能想妥当的。”
于是乎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煞是兴奋。
第24章
陈一琴暗自留意, 发现她们每个人都是勇于任事的。譬如钟雪凝就应下了联络大商人的差使,顾静婉、杜丽棠两人应下了邀请书画大家为这件事做一幅画也参加义卖的差使,方子仪姐妹则是应下居中筹备的差使等等。
陈一琴想了想自己也不能干看着, 于是鼓起勇气道:“我觉得后续赈贷的事儿,我哥哥或许可以帮忙。我爹爹说人不仅要读书还得懂实务,这一届并不让他参加科举, 反而是让他管着家里的庶务历练。我爹爹管他管得很严格, 他绝对不敢居中牟利的。”
长孙愉愉赞赏地看向陈一琴, “好,就看陈相公和阿琴两人也知道你哥哥肯定是值得信任的。这件事也只有男子出面才成。而且光你哥哥一个人恐怕还忙不过来, 他最好把他信任的人都拉上一起来办。此外,咱们也得各自出力,多邀请些读书人或者举子来, 这书画的好坏还得经过他们的嘴品一品, 或许才更值钱。”
这就是要让读书人造势,然后让那些大商人来买单了。这里头的关键自然是长孙愉愉等人的面子,但拿出来义卖的东西水准却也不能太低。
方子仪道:“愉愉,咱们这儿也总有一些人书画不好的,你看是不是可以各捐一物参与义卖?”
长孙愉愉从善如流地道:“这样也好, 只是照我说却不宜拿出那些古玩来,这一次主要是咱们这些姑娘们出力, 最好还是用自己做的、画的东西来义卖最好, 也不拘是书画, 像绣品或者手作之类的, 我看也是极好的。”
众人齐齐点了点头。
钟雪凝又道:“愉愉, 就咱们这些姑娘家的书画绣品什么的, 就是每个人都拿出来了, 也不过二、三十件,那也不多啊,要不然咱们让世兄们也出书画如何啊?”
长孙愉愉微微偏头思考了一下,然后道:“雪凝提醒我了,让他们也参加这义卖当然好啊,人多力量大嘛,不过你们有没有信心来上这么一场,咱们的画作都不许留名,就摆在那儿让人出价,价高者得,最后卖出去了再让主人去钤印如何?”
“你这法子可促狭了,要是有那盛名在外的最后得价却少岂不是害人丢脸?”顾静婉笑道。
“可是这样的话众人拿的就是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也能受到最公平的看待了,我看挺好的。”陈一琴道。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觉得此法可行。
“对了,我在南边那儿知道个法子,他们从南洋那边儿拉回来的紫檀、黄花梨木等,还在码头没卸货就有人上去买。最后他们是当场拍卖,那法子挺好的。”钟雪凝又道。
“拍卖?”长孙愉愉没去过南边儿可不知道。
“就是拿出一根整木来,让人当场报价,价高者得,定价后就敲一下小木锤,叫做一锤定音。”钟雪凝道。
长孙愉愉何等聪慧,一听钟雪凝的法子,就知道比把那些画作放到那儿让人出价却好多了,人一竞争就容易出高价。“好,这个法子好极了,果然咱们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呢。”
众人也道好。
“但这播种的功夫可不等人,这件事要办得越快越好。所以正月二十咱们的义卖就得开。”长孙愉愉道。
“呀,这却太赶了,那咱们现在就得忙活起来了。”方子仪道。
众人又议论了一会儿细节,这才各自散去。
“嘉乐姐姐。”长孙愉愉叫住许嘉乐私下讲话道,“先才怎么不见你说话啊?”
许嘉乐闷闷不乐地道:“愉愉,你不是跟嬛如姐姐握手言和了么,怎么今日不请她啊?”
长孙愉愉自然早想过这个问题该怎么解释了。她做出惆怅模样道:“嘉乐姐姐,我和韦姐姐的确握手言和了,以后也还是会一起玩儿,比如这义卖也是要请她出大力的,但是我对她却再不能心无芥蒂。”
许嘉乐叹息一声,“但愿时光能把这些不愉快都给磨光吧。”
“但愿吧。”长孙愉愉也叹道。
陈一琴回府时,姜夫人就操心地上前问道:“怎的回来得这样早?都没用午饭就回来了。”
“是大家都着急回来,就没在宁园用午饭。”陈一琴兴奋得整个脸颊都是红的,她长这么大还没做过如此有意义的事儿呢,她在马车上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事儿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娘,大哥在不在啊?”
“你找他做什么?他出门会朋友去了,说是要晚饭之后才回来,倒是你,怎的出了一趟门回来就显得浮躁了?”姜夫人蹙眉道。
陈一琴便噼里啪啦把长孙愉愉出的点子,以及她们众人议出的章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娘,你觉得怎么样?这件事我可以做吧?”她是故意这么问的,若是姜夫人不同意,那是很没有道理的。
姜夫人也着实没料到京城的小姑娘做事儿如此大胆,步伐迈得也大,但细细想来还真是她们力所能及的好事儿。“做倒是可以做,只是这事儿要办好却不容易。”她是主持家务的人当然明白这样大的场面要做得好是很难的,甭管你多细心多能干,途中各种纰漏也都还是会出来。
“那是,所以我们三日后还得聚一聚,把自己这边儿的进展都说一说呢。”陈一琴道,“娘,我一想到我们将要做的事儿,心里就欢喜呢。”
虽然心里有无数的担忧,但看女儿如此高兴,姜夫人也是欣慰的,“你个傻孩子,不过一件事儿你倒是做对了,让你哥哥管赈贷,他绝对不会贪渎不说,还一定会办得好好儿的。”
陈一琴点点头,“那是当然,可是愉愉说……”
“愉愉?”姜夫人问。
“嗯,那是华宁县主的小字。”陈一琴笑道,“却原来我就比她大两天,生日都靠在一块儿呢,娘你说有缘没缘?”
姜夫人感觉自己女儿掉华宁的坑里怕是爬不起来了。
“她说我们这次赈贷,当是抢了许多当地豪富的饭碗,怕是不容易平平顺顺地把银子借给那些农人,而哥哥又是个文弱书生,她说这事儿想要拜托定军侯世子同哥哥一道儿去,毕竟定军侯世子是武将出身,他家的家丁也厉害。”
“这位县主想得倒是周到。”姜夫人道,她是真没想到一个闺阁县主还有这等见识,“不过定军侯世子跟咱们也不熟,到时候叫上你九哥吧,他是练过武的,人也历练得不少。”
“好啊,我回头就跟九哥说。”陈一琴道,“他是肯定少不了的,我还得让他画一幅画呢,绝对不许他推脱。”
说起这个,陈一琴又问:“娘,这次咱们义卖,我也想买点儿东西呢,你能给我多少银子啊?”
姜夫人瞪了陈一琴一眼,“我可以给你预支一年的月银,你觉得如何?”
陈一琴掰着手指算了算,这就是六两,加上她自个儿的还有十两,也差不多了,她点点头笑道:“谢谢娘亲。”
而长孙愉愉这边,晋阳公主用晚饭时问道:“这回你们办义卖,娘支持你一千两银子够不够?”
长孙愉愉搁下筷子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诶,即便不够我还有点儿私房钱呢。”
晋阳公主笑道:“真是的,怎么就能用到你的私房钱了?到时候不够你让文竹来找我拿牌子去账房领就是了。”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冲晋阳公主娇俏地笑了笑,“娘,你真好。”
晋阳公主看她唇红齿白,眼珠子又大又亮,好生可爱水灵,真是爱得不得了,“娘就你一个宝贝疙瘩,自然得对你好。真是不想便宜给那些臭小子呢。”
长孙愉愉趁机撒娇道:“不急呢,我还小嘛。再多陪娘亲几年,反正我这样儿的,难道还能愁嫁?就是做了老姑娘,也不愁的。”她很是臭屁的样子逗得晋阳公主笑得前仰后合。
三日后几个姑娘凑在一堆,事儿都办得很顺利,但有一件事却让大伙儿讨论了起来。
“愉愉你知道么,这些日子我在外头听着,好像说是咏荷社出的那个诗集,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人买。”杜丽棠神秘兮兮地道。
“什么意思啊?”长孙愉愉似乎毫不知情地道。
听得杜丽棠议论这个话题,众人也围了上来,钟雪凝插嘴道:“我也听说了呢,本来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丽棠姐姐也听说了。”
“那你们倒是快说啊,究竟是怎么回事?”方子仪急道。
“那咏荷社的人不是四处吹嘘她们的诗集卖断货么,然后正月里大家走动得频繁了些,难免提起那诗集,结果你猜怎么着,问一个,问两个,问三个都说没看过,这下就有人上了心去打听,才发现问十个却有九个半的人都不知道这集子。”杜丽棠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可我差人去买的时候真的没买到啊,那卖书的都说卖完了。”顾静婉道。
“的确是卖完的了,但是被谁买走的可就不好说了。”方子仪已经明白了过来,她用手绢儿遮住唇角笑道,冬日里不好再用团扇了,只能改手绢。
“好了,这事儿真真假假的谁也说不清,且不说她们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长孙愉愉阻止了众人的闲聊,其实这种事儿,越是阻止人问,人心里就越惦记。
这不到了义卖当日,杜丽棠、方子仪等人也算是半个主人,所以早早儿就到了宁园来帮忙,便是陈一琴也是大一早地就赶到了。
众人一聚头,钟雪凝就嘻嘻笑道:“上回咱们说的那件事可是水落石出了呢。”
“什么事儿啊?”方子月还有些懵懂地问。
钟雪凝道:“就是咏荷社诗集的事儿啊。”说着钟雪凝还撇了撇嘴,“原来都是长孙丹叫她傅母的儿子去买的,真真是丢死人了,耻于与其为伍啊。”
众人也是一阵唏嘘,“哎,想让自个儿才名广传不是什么坏事儿,但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就有些叫人看不上了呢。”
长孙愉愉问了句,“这事儿这么快就爆了出来,肯定是有有心人去查的,谁啊,跟她这么大的仇?”长孙愉愉当初埋下这条线也只是备用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查了出来。她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本来是想收拾长孙丹的,但如今好似也顺带收拾了韦嬛如。
因为这两位昨儿齐齐差人来告了病,今日的义卖是不参加了。
钟雪凝笑了笑,“还能有谁?窝里斗呗。”
第25章
众人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孔重阳也不是那种被人欺负了不还手的主儿。
杜丽棠笑了笑, “哎,只可惜了嬛如,倒是被咏荷社给连累了。”话虽如此,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显得一点儿也不可惜。姑娘家嘛,之间都有些较劲儿。
顾静婉道:“其实说实话,咱们这些人里孔重阳的大字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次义卖她不能参加真是可惜了。”
“谁说她不能参加的?咱们与人交往, 虽然也有些门槛, 但最重要的却是人的品行,这些年虽然她都在咏荷社, 可自身却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而且大冢宰为人清廉,不徇私情也是有公论的,这次我也邀请了孔重阳写了一幅字。”长孙愉愉道。
方子仪担忧地道:“可是如今咏荷社诗集的事儿许多人都知道是孔重阳让人查的了, 咱们如今又拉拢她的话, 会不会让人以为是咱们动的手啊?”
长孙愉愉反问道:“你以为我们没动手,她们就会觉得咱们是清白的么?”
这倒也是,连顾静婉都点了点头。
“别想多了,这件事本来错的就是她们,怎么能怪别人说出去呢?”杜丽棠道。
“咦, 愉愉,你今儿戴的首饰怎的如此朴素啊?”钟雪凝似乎才发现, 而话题也似乎一下子就扯得太远了。
长孙愉愉白了她一眼, “你怎么才发现啊?”
钟雪凝笑道:“咱们多熟悉啊, 而且最近又常见面, 你这张脸把什么首饰的光彩都给遮掩了, 我们一不留神哪里能注意到啊, 是吧?”
长孙愉愉笑道:“就你会说话。”
但被钟雪凝如此一提, 众人才真的留意到,长孙愉愉今儿只简单挽了个发髻,插了一柄玉梳,就再没别的了。
长孙愉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我把这个月要戴的头面都打算捐出去。”
在座的除了陈一琴都“哇”了一声,只陈一琴傻傻的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银子。
方子月私下里拉着陈一琴道:“我以前也是不知道的,却原来啊,愉愉头上的首饰都是按照月份打制的,每个月都不一样呢,而且一年一年的绝对不重样儿。我算了算,她这一个月的头面银子绝对不下于两百两。”
陈一琴这才“呀”了一声,有些惭愧,她到处的银子都搜刮了一遍才十六两呢。她摸了摸荷包里换的银票,只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没过多久,陈一琴见乐桃手里拿着一叠红封朝她和方子月走了过来。
乐桃向她二人行了礼,将两个红封分别递给了她们。陈一琴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不知道长孙愉愉给自己等人红封做什么,打开来一看,里头却是十张面额十两的银票。她慌不迭地要把红封推回去,“这是什么意思啊?”
方子月倒是没动,来之前她已经从方子仪那儿知道长孙愉愉的大方了。
乐桃朝陈一琴道:“陈姑娘不要惊诧,这不是我家县主给您的,只是托您的手用去在义卖会上给那些老百姓捐银子。”
陈一琴还是不要。
乐桃只好再解释道:“陈姑娘,今日这些义卖的作品其实都算是匿名的,若是银钱都出自我家县主之手,难免让人觉得不公平。她将这些银子分了,是希望各位都能秉公之心去评价那些书画,勿要让有才的人被埋没了,也勿要让那些个卖弄虚名的人糊弄大家。而且你放心,这一次我家县主可是没有出任何书画绣品的,所以陈姑娘千万别以为我家县主是在贿赂你呢。”
陈一琴听到这儿却还是有些不想接。
方子月劝道:“琴姐姐,愉愉也是好心一片,这是让人知道咱们这些人都是愿意为了百姓出钱出力的,否则若是出得少了难免被人在后面议论呢,你说是不是?”
陈一琴这才勉强收了下来,心里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从方子月刚才的解释,还有这红封里的百两银子,陈一琴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些达官显贵的公子千金中,她的十六两是实在拿不出手的。
宁园有很长的游廊,四处回环相连,若是下雨你不必带伞也能走遍园子,今日众人送来的义卖品也都是在这游廊内先行展示。
为了这个,宁园的下人可是通宵达旦地忙活了好几日,就为了能把这些义卖品挂在适当的位置,不至于埋没这些好东西。
因着有些人的作品是昨日大晚上的才送到,甚至有今晨才送来的,因此长孙愉愉等人还得吩咐着人这会儿赶紧挂上去。
这却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个地儿就挂的,按照长孙愉愉的意思,譬如那幅《竹石图》就得挂在游廊转脚的竹景边上,让人虚实结合地看。而另一幅《寒窗赏梅图》,她就让人挂在了香雪林内游廊的窗户上,以假乱真。
可以说每一幅字、画、绣品等她都亲力亲为地务必以最好的角度呈现它们,让它们能发光发彩,尽可能地尊重每一幅作品的主人。
陈一琴跟着长孙愉愉去挂字画,感觉自己从里面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也才晓得在京城举办一场这样的宴会,得费多少人力物力和心力,也亏得宁园上上下下的人还能做得如此有条不紊,要改在其他府上,绝对早就忙得一团乱麻了。
“愉愉,你说我们这次能凑集到多少银子啊?”陈一琴低声问。
这个答案乐桃已经帮长孙愉愉算过一笔账了,“具体多少我也不大清楚,但是应当不少于一万两。”
“一万两?!”陈一琴蹬蹬地后退了两步,就是卖了她也不值这么多银子呢。
长孙愉愉被陈一琴的动作给逗笑了,“琴姐姐,你如今可得心里有谱儿了,知道自己的价值在那儿,而我们能办的事儿可多着呢,以后你就会渐渐明白的。”
宁园还从没像今日这般迎来过如此多的客人,也亏得宁园阔大,否则真是要脚踩脚了。而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踏入晋阳公主府的宁园,有机会看到倾城绝世的华宁县主朝自己笑。
比如说朱慧兰。
说起来朱慧兰和钟雪凝还是表亲,但钟雪凝瞧不上她的家世,是从来不跟她主动往来的,甚至连正眼都不会瞧她一眼。
因为朱慧兰的祖父是屠夫出身,到她爹这一辈大着胆子走关西,这才挣出了一份偌大的身家来,但却依旧没人瞧得起她家。今儿能进得宁园,也算是钟雪凝大发慈悲了,当然朱慧兰身上的荷包里,那银票也是装得鼓鼓囊囊的,她晓得自己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而今天华宁县主需要的就是她兜里的银子。
于是朱慧兰也挺直了腰板,心里发虚地走进了宁园。
一进通往宁园的门户九狮山后,朱慧兰就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说是仙境也不过分。那假山虽低,却是云雾缭绕,进去后仿佛置身空山新雨后一般。再往前丹葩翠蕤,牡丹摇曳,芍药耀光。这个时节,那牡丹、芍药自然是洞子货,养出一盆来都够中人之家的嚼用了。
别处都还没见青色,这里却已经是粉墙细柳,万花争出了。真真是莺啼芳树,燕舞晴空。
长孙愉愉这也是故意的,好叫那些个暴发户知道,晋阳公主府并不差钱,今儿只是为了做善事儿罢了,若是游玩到晚上,还能看到特地加上的琉璃玉柱掌扇灯,红纱珠络灯笼,这是要让人知道,叫你参加义卖花钱,那真是晋阳公主府给你面子。
然而这一切的奇花异草,却在朱慧兰看到长孙愉愉后都失去了颜色。
“仙女,你是仙女吧?”朱慧兰体壮如……嗯,牛,她要往长孙愉愉身前蹦,莲果和文竹两人都拦不住。
长孙愉愉也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一跳给惊得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体,“你是……”
眼前这个人,圆圆的脸蛋直接就坐在了圆圆的身体上,大红袄子配着紫红色的百褶裙,一看布料都是上等的时兴的百花锦,可这配色真的不敢恭维。随着她这一跳,脑袋上的首饰互相碰撞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加起来怕得有两斤重,也就她这样大的脑袋才能承受得起如此重量。
“我是钟雪凝的表妹,朱慧兰啊。”朱慧兰很自豪地介绍自己道。
长孙愉愉眨了眨眼睛,真的不记得钟雪凝提及过这位表妹了,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来者都是客人。“原来是朱姑娘,莲果你引朱姑娘往芳明轩去啊,姑娘家都在那边儿。”
莲果忙地应了声,偏朱慧兰却跟个木桩似地站着不动,只盯着长孙愉愉看,“你好好看哦,你怎么只插一柄玉梳就那么好看啊?我时常被人笑话,是不是头上的东西戴太多了。”
说着话,朱慧兰突然就伸手把脑袋上的那些个珠钗、金步摇地往外扒拉,“我不戴了,这些我都不戴了,我也要只戴玉梳。”
众人都被朱慧兰的举动给惊呆了,莲果傻傻地任由朱慧兰把扒拉下来的金银首饰往她手里塞,片刻后才回过神,“朱姑娘,这怎么使得。”说着莲果就把东西往回塞。
朱慧兰却是大手一挥,“你拿去,我不要了。”
莲果简直被气笑了,说得好似打发要饭的似的。她们晋阳公主府的人会稀罕她这些金子?想是如此想,但莲果还是默默地吞了口口水。真重啊,全是实心儿的。
长孙愉愉笑了笑,“莲果,这是朱姑娘给今天的义卖捐的,你拿去换成了银子数,到时候好报数。”
莲果这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