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道:“那么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叶开道:“本来不是的,现在又是了。”

  杨天盯着他,眼睛里渐渐发出了光,刀锋般的光。冷冷道:“你也下了水?”

  叶开道:“你想不到?”

  杨天道:“你为什么要下水?”

  叶开笑了笑,道:“你不该问我的,你自己岂非也泡在水里?”

  杨天道:“那只因为我已出不去。”

  叶开道:“若有人来拉你一把呢?”

  杨天道:“谁肯拉我?”

  叶开道:“我。”

  他果然伸出了手。

  杨天却没有接过去,淡淡道:“出去太冷,还是水里暖和。”

  叶开道:“无论多暖和的水,总有冷的时候。”

  杨天道:“那么你就该乘早跳出去。”

  叶开又笑了,道:“你是在劝我?还是在赶我走?”

  杨天道:“你看呢?”

  叶开道:“你是不是嫌水里的人已太多,太挤。”

  杨天冷笑,道:“走不走都随便你,只不过我们总算还是朋友,有句话我不能不说。”

  叶开道:“你说。”

  杨天道:“千万不要去找那个戴草帽的人。”

  叶开道:“为什么?”

  杨天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 

  叶开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他?”

  杨天还是不开口。水很热,热气腾腾,就好像是雾一样。

  叶开忽然又笑了笑,道:“你的确还是泡在水里的好,从这么热的水里出来,一定会着凉。”

  叶开已走了。

  杨天却还是闭着眼睛,泡在水里,等到水的热气消散时,才看出他的脸色惨白,就好像真的已没有力气站起来。可是,水已快凉了,他已不能不站起来。水从他的肩头流下,水里竟带着血丝。血是从那里来的。王寡妇已悄悄的走进来,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怜惜。

  杨天站起来时,惨白的脸竟已因痛苦而扭曲,嗄声道:“外面会不会有人闯进来?”

  王寡妇摇摇道,,忽然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受的伤?为什么怕人看见。”

  杨天咬咬牙,没有回答这句话,却从肩头上撕下一层皮。一层和他皮肤同样颜色的薄皮,他撕下来,鲜血就流满了他的胸膛……

  一辆大车停在路口。上官小仙倚在车轮上,等着。她看见叶开走过来时,被阳光晒得发红的笑脸更美如春花。你只要看见她,就会觉得春天已不远了。

  叶开心里在叹息,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以前别人描述林仙儿的话。

  ——一个仙子般美丽的女人,却专门引诱男人下地狱。

  这句话若用来形容上官小仙,是不是也同样恰当?

  上官小仙正等着问:“你已找到了他们?”

  “嗯。”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受伤?”

  “没有。”

  叶开叹了口气:“至少我看不出。”

  “所以他们都不会是孤峰。”

  叶开点点头。他的确没有看出杨天的伤口,贴在杨天肩上的那层皮在水中看来,就跟肉色完全一样。他也想不到一个受了伤的人,还会泡在水里。

  上官小仙道:“只不过,就算他们没有受伤,也并不能证明他们不是魔教中的人。”

  叶开道:“不错。”

  上官小仙道:“但你却已不准备再追查下去。”

  叶开道:“他们是你的人,要追查下去,也是你的事。”

  上官小仙道:“所以你已准备走?”

  叶开笑了笑,道:“你岂非也早就替我准备好一辆马车?”

  上官小仙也笑了,笑得却有些幽怨:“那只因为我也知道我是留不住你的。”

  叶开跳上马车,忽然又道:“杨天刚才劝了我一句话。”

  上官小仙道:“什么话。”

  叶开道:“他劝我千万不要去找那个戴草帽的人。”

  上官小仙道:“那么你现在准备到哪里去。”

  叶开道:“去找那个戴草帽的人。”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别人劝你的话,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听?”

  叶开闭上车门,却又从窗子里伸出了头,微笑道:“因为我这人一向有种病。”

  上官小仙道:“什么病?”

  叶开道:“笨病。”

  马车扬起了一片沙尘。车尘已远,上官小仙脸上却还带着甜蜜的微笑,因为叶开的头还伸在窗子外面,看着她。她微笑着,扬起手里的丝巾。就在她的手臂抬起时,她的笑容忽然消失,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脸,也突然变得惨白。只可惜这时叶开已转过山坳,看不见了。

  第二十七回 寒夜黑星

  禅院里清静而幽雅,因为院子里有竹。

  竹林。

  有竹林的院子,总是会令人觉得分外幽雅的。

  尤其是在黄昏时,风吹着竹叶,声音传来就仿佛是海浪。

  叶开正徘徊在竹林前。

  “我若早知道长安城里还有个这么幽静的地方,我也会住在这里的。”

  他叹息着道:“知道这地方的人好像是不太多。”

  他并不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这句话他是对苦竹说的。

  苦竹就是十方竹林寺的知客僧。

  他人如其名,清癯如竹,虽无肉,却不俗,他正在微笑着争辩:“小寺的施主虽不多,也不太少。”

  叶开笑了。

  从外面到这里,他还没有看见一个进香随喜的人,院子里的禅房也寂无人声。

  苦竹道:“这七间禅房都是客房,本来并不是空的。”

  叶开道:“哦?”

  苦竹道:“昨天晚上之前,还有几位施主住在这里,都是很风雅的人。”

  叶开道:“现在呢?”

  苦竹叹了口气,道:“现在人都已到了大相国寺。”

  叶开道:“他们都是昨天晚上走的?”

  苦竹点点头,道:“那位戴草帽的白施主一来,别的人就全都走了。”

  叶开道:“是他赶走的。”

  苦竹苦笑道:“他并没有赶人走,可是他一来,别人就没法子再住下去。”

  叶开道:“为什么?”

  苦竹又叹了口气,清癯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叶开的话,却沉吟着道:“我带你到他房里去看看,你就会明白的。”

  禅房里四壁萧然,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桌椅,也没有床。

  这么大一间禅房里,只有两根钉子,一根钉在左面的墙上,一根钉在对面。

  叶开又不禁在笑。

  现在他的确已明白,别人为什么没法子在这里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