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真道:“他们一走,我就溜了下去,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吹笛子,他们听见了这笛声,也赶了回来,在院子里看了看,就越墙而出。”

  叶开道:“你呢?”

  崔玉真道:“我看他们的神情很慌张,也不禁觉得有点好奇。”

  叶开道:“所以你也跟了过去?”

  崔玉真道:“我没有跟过去,只不过躲在墙头往外面看。”

  叶开道:“你又看见了什么?”

  崔玉真道:“外面一棵树上,好像挂着盏灯笼,下面还站着个人。”

  叶开道:“是什么人?”

  崔玉真道:“我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楚,幸好当时四下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我倒全都听见了。”

  叶开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崔玉真道:“丁姑娘过去后,好像惊叫了一声,然后就问那个人,是不是布……”

  叶开动容道:“布达拉?”

  崔五真立刻点头,道:“不错,布达拉,丁姑娘说的就是这三个字。”

  叶开立刻追问:“那个人怎么说?”

  崔玉真道:“他承认了,还说自己是座很高的山峰。”

  叶开道:“孤峰天王?”

  崔玉真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就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叶开道:“葛病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崔玉真道:“葛老先生是为了救丁姑娘,才被他掌力所伤,可是他也中了葛老先生的暗器,我听葛老先生告诉丁姑娘,那是种很厉害的暗器。”

  她叹了口气,道:“可是他的掌力更可怕,葛老先生只被他轻轻拍了一掌,就已无救了。”

  叶开又怔住。

  他了解葛病的武功,也了解葛病的医道。以这种武功和医道,就算有人能击伤他,他自己也能救得了自己的。

  叶开实在不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掌力,竟能一掌就拍散葛病的魂魄。

  “可是我亲眼看见葛老先生倒下去的,就倒在第一个新郎倌倒下去的地方。”

  她话中显然还有话——除了第一个新郎倌,难道还会有第二个?

  这件事别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可是叶开却想到了;他了解丁灵琳,就好像了解自己的手掌一样,所以崔玉真说出了她所看见的事,叶开并不觉得意外。

  意外的反而是崔玉真。她本来以为无论谁听见这种事,都难免有些特别的反应。

  但叶开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她一定会这么样做的。”

  崔玉真忍不住道:“你不怪她?”

  叶开摇摇头,道:“你若是她,我相信你一定也会这么样做的,因为你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你们都宁愿牺牲自己,也不忍看着别人受苦。”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因为他心里只有爱和关切,并没有嫉妒和埋怨。

  崔玉真当然知道那是对谁的爱和关切。

  她忍不住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垂下头,道:“只可惜我不是她,我……”

  叶开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已急着问道:“你走的时候,她还留在火窟里?”

  崔玉真点点头,勉强笑道:“但是你可以放心,她现在一定还好好的活着。”

  叶开道:“因为火窟里并没有她的尸骨。”

  崔玉真道:“也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叶开转过头,不忍再看她的表情。

  窗外阳光灿烂,晴天仿佛将来临了。

  他忽然站起来,走过去,推开窗户,喃喃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我总算已确定了两件事。”

  崔玉真在听着。

  叶开道:“不管那布拉达天王是什么人,现在他一定已受了重伤,我已不难找到他。”

  崔玉真道:“你一定要去找他?”

  叶开点点头,道:“可是我还要先去找另外一个人。”

  崔玉真道:“找谁?”

  叶开道:“去找那杀人的凶手。”

  崔玉真又咬起了嘴唇,道:“你……你现在就要去?”

  叶开硬起了心肠,道:“我现在就要去,你……你可以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

  他的心并不太硬,他的声音已嘶哑。

  崔玉真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很久,忽然道:“你用不着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我不会在这里等你的。”

  她的声音也已嘶哑颤抖。

  叶开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又问道:“为什么?”

  崔玉真头垂得更低,一字字道:“因为我不是她,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就只这一句话,已令她的心都碎了。

  叶开的心里也在刺痛,“你要到哪里去?”

  “我有很多地方可去,我也早就想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将来……”她勉强忍住了眼泪,作出了笑脸:“我说不定会找个老实的男人,嫁给他,替他生很多很多儿子,也说不定会开个小酒店,做一个当炉卖酒的老板娘……”

  她的心已碎成千千万万片,每说一个字,一片又碎成千千万万片。

  叶开笑道:“到那时我一定会到你的酒店里去大醉一场。”

  他在笑,他不能不笑,因为他生怕自己一停下来,眼泪就会流下。

  崔玉真微笑道:“到那时候我一定会替你再熬一锅鸡粥,有燕窝的鸡粥。”

  她也在笑。可是她笑的时候,眼泪已滴下面颊……

  阳光灿烂。

  叶开大步走在阳光下。他脸上虽然还有泪,可是他知道眼泪就和鲜血一样,在阳光下就快就会干的。

  第二十五回 惊魂一刀

  泪已干了,血也已干了。

  泪痕是看不见的,可是鲜血留下来的痕迹,却一定要用血泪才洗得清。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叶开一向都是在用“宽恕”来代替“报仇”,他的刀一向不是杀人的刀,但是现在他心里,竟也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他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可笑的小木偶,一直都被人用一根看不见的线,提在手里。

  他不愿再被人这么样愚弄下去,更不愿再受人利用;没有人愿意做木偶的。无论谁的容忍都有限度,叶开也一样。

  积雪的大地,正在阳光下露出光秃的黄土。

  长安城外的大路上,泥泞已干,却还是看不见赶路的人。

  没有人愿意在大年初二这一天赶路。

  只有叶开。

  他找了辆车,却找不到赶车的人。

  可是他不在乎,他就躺在这辆载煤的木板车上,任凭拉车的驴子沿着大路往前走。

  车上的煤渣子,刺得他全身都在发痛,可是他也不在乎。

  拉车的驴子走得居然不慢,后面没有人用鞭子抽它,它走得反而比平时更带劲。

  驴子本就是这种脾气的。

  奇怪的是,这世上有很多人的脾气,也跟驴子完全一样。

  叶开居然去买了包花生,躺在车上慢慢的剥着,剥一颗,抛起来,才用嘴接住,慢慢的咀嚼。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也许他还没有忘记那个在杀人前,一定要吃几颗花生的路小佳。

  只可惜现在没有酒,他忘了买酒。

  大醉之后,第二天能喝几杯“还魂酒”,立刻就会觉得舒服些。